第一批杜仲树皮通过几天的日晒火烤,已经干了,周晓琳背了一捆送到供销社去。那里的收购员从来没有收购过杜仲,既不识货,又不知道价钱,不得已拿了样品到公社卫生院去请教那里的中医。老中医一见,喜出望外,说这种药已经脱销很久了,想买还得开后门。既然不知道收购价,就由卫生院临时定一个价钱认购了,一下子给了周晓琳三十多块钱。
周晓琳高兴得不知怎么好,连忙跑到供销社买了两斤盐,又到购粮站买了二十斤大米。好不容易到镇上来一次,一看时间还早,便决定到茹小明家里坐一坐,聊聊天儿。
整天闷闷不乐的茹小明,一见周晓琳就高兴得跳起来,好象突然从苦海跳进了乐园。他把她请进自己的小天地,来不及坐下,便有问不完的话:
“怎么样,还好吗?”
“怎么说呢?”
“你怎么老不到我们这儿来玩儿?”
“我很少出门。”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事?有书看吗?有人陪着你聊天儿吗?你敢到山上去玩儿吗……”一连串的问话使周晓琳来不及回答。她笑了,就象从前读小学的时候一样,那么天真纯朴地笑着。
“哎,告诉你”茹小明神秘地说,“我和我妈可能快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
“回长沙去呀!”
“怎么……!”周晓琳惊讶,急切地问。
“我爸爸专案组里有人给我妈写信来,说我爸爸的问题差不多查清了。他们找到了一个材料,能证明我爸爸不是假党员。”
“真的?!”
“真的。给我们写信的人是我爸爸的老部下。前年斗我爸爸的时候,他很积极。他在信上说,那都是不得己的。”
“甭说这些了。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还不知道,可能不会很久了。”
“那么我们……”周晓琳想起了自己一家人的处境,陷入忧郁中。
“你别急”茹小明安慰她说,“等我爸爸恢复工作了,我跟他说,让他帮帮忙。”
正说着,门响了,周可芬从外面回来。她满面春风,一看就知道心里有着得意的事。刚才她到公社去了一趟,把老头子的喜讯及时告诉了他们。她听到儿子的房里有人说话,估计是周晓琳来了,不由皱起了眉头。但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赶她走,便把她叫到前面房里,问了一些话。
“今天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我是来买米买盐的,顺便来看看您和小明。”
周可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抿嘴一笑,又问:“你们生活过得好吗?”
“那怎么会好呢!”
“谁给你们寄生活费来?”
“我们自力更生。”
“嗯?”
“我爸爸当年在山上种了不少药材,现在,都能收获了……说到这里,她发现周可芬的表情不对,有点犹豫了。但她想,一不是偷,二不是抢,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敢说才是不光彩的。她坦然地说:“我和我妈没有别的生活来源,只好在山上采药材。我们知道,药材是公家的,所以我们卖了药材都记上帐,将来再还给公家?”
“你爸爸的问题能解决吗?”
“会解决的,我相信。全伯伯的问题不就快要解决了吗。”
“谁告诉你的?”
“小明告诉我的。”
“你可要知道啊!”周可芬拿出过去已成习惯的口气来说,“你爸爸的问题跟你全伯伯的问题有本质的不同。”
这一说,使周晓琳低下了头,她感觉到,头顶上有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压力。
“妈,您别吓唬她了!”茹小明插话说,“等我爸爸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就不能帮帮她爸爸?”
“你懂什么!”周可芬瞪着儿子,说,“还不快去挑水,水缸空啦!”茹小明嘟囔着不想离开,但拗不过母亲,只得挑着水桶出门了。
“山上采药,谁去?”
“我呀?”
“你认识药吗?”
“认识。”
周可芬诡秘地笑笑,又问:“是有人帮你们千活儿吧?”
“没有。”
“别瞒我了!外面都在传,说你妈招了个女婿。”
“阿姨,您也相信吗?”周晓琳生气地扭到一边去。
“我不相信。”周可芬话里有话地说,“谁还不知道周晓琳是稀世美人儿?能看得上一个土头土脑的山里人?别人喜欢你倒是真的,就怕巴结不上呢!你妈可真精明,当时下放的时候,不带你哥哥,不带你姐姐,偏偏带着你来,她知道你用处不小。女孩子嘛,长得又漂亮,哪个小伙子不想来亲近亲近?叫他们千什么都会干的。当然哪,我不相信你妈真会让你在这山旮旯里找对象。”
周晓琳听了这些话,很不是滋味,说了声:“阿姨我走了。”不等与茹小明告别,便背着米和盐出门了。
心情舒畅的周可芬在屋里呆不住,便出门到各处去聊天儿。每见一个人都要让人知道自己心里的高兴事,不惜说上许多多余的话。
在供销社,她与收购员谈起了收购药材的事,听说一回就让胡雅洁母女得了三十多块钱,她很吃惊。把公家的东西拿来发私财,这还了得!
有一天,单习海闷闷不乐地从她门前走过,她把他叫住,把自己要回长沙去的好消息告诉他。单习海显得并无多少兴趣。周可芬便问:“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公社革委会筹备小组,筹备了几个月,还不搞正式的。”
“你等不及了吧?”
“我倒没有什么,群众着急呀!”
“会给你安个什么位置?”
“我倒也不想当什么干部”
单习海他估计那妹子是不会认识药材的,多半是闻其尚的鬼,便问周可芬:“哎,你们公家林场种了药材的吗?”
“种了的。”
“都是值钱的药吗?”
“听说有的很值钱。”
“你们公家没有叫周晓琳采药吧?”
“没有的事。”周可芬已经预感到要发生麻烦了,便问,“你要做什么?”
单习海不回答,得意地笑笑,走了。
周可芬心里矛盾着,不讲出来她不舒服;如若因此而让周晓琳吃很大的苦头,又觉得过分了。唉!管他呢!谁叫他们周家的人不守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