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强烈的反光,透过每一条最小的缝隙钻进屋里来,天亮了。
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母女俩都怀疑是不是由于过度紧余而产生了幻觉。
胡雅洁下床生火。在这严寒的日子里,火是第一个需要。
周晓琳走到床前撩起麻袋片,清亮的雪光顿时把屋里照得通明。多美的雪景啊!山野里一片洁白,点缀着和谐的阴影和未被覆盖的绿的颜色。树枝结冰了,全变成玻璃样的大大小小、或弯或直的棒棒,锗落有致地组合起来,象水下的珊瑚宫殿。雪暂时停了,风还在吹,摇动那些结冰的树枝,发出炒豆似的响声。大树在摇晃中抖落身上的积雪,哗!哗!到处能见到雪的瀑布。在这冰雪的世界里,还有一位可歌可泣的英雄。它是竹。在积雪的重压下,它不愿意趴倒,宁肯壮烈地断成两截。叭!咂!哗……
雪山多美!雪山——悲壮的歌!
周晓琳望着这雪景,天亮前的恐惧顿时化为乌有。她打开门走到台阶上去,只见晒坪里确实存在一条深深的雪沟。这就是说,母亲看见的那些庞然大物并非幻觉,那雪沟是它们走过以后留下的痕迹。
雪沟在房子尽头变成了许多杂乱的雪坑,台阶上的积雪也被弄出一个很宽的缺口来了。难道那些庞然大物是住在房子里面的?太可怕了!
无论怎样,总得弄个清楚。否则,与一些不知底细的动物盲目地作了邻居,那不是更可怕吗?周晓琳摸着墙壁,踩着台阶上的雪,试试探探地向那头摸过去。
刚刚摸到接近门口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晓琳吓得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回事,调转头来就跑。
“哎!”
她听见背后有人的声音,才停住脚回头看。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山里人,穿着破棉袄,腰间系一根草绳,身上头上到处挂着稻草。
周晓琳转回身,迎着他走去。
“你怎么,你睡在这里?”她问。
那青年傻望着她,象是聋子。
“哎!问你,你睡在这里?”周晓琳大声地喊。
年轻的山里入并不是聋子。他难为情地低下头来,脸发烧,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我是……快天亮的时候才……”终于没有把一句话说清楚。
周晓琳走到他跟前,往屋里一看,天哪!这间屋成了牛栏?四条大黄牛,有的半躺着,有的站着,牛背上都披着一件用稻草编成的蓑衣。
“这是你们关牛的地方?”她问。
“不是,不是。”那青年诚惶诚恐地连连说道,“我没有,我平日没有,就是这一回,没有办法,我本来想……”
“嘻嘻嘻……”周晓琳见他那样,忍不住笑起来,“你想说什么?慢慢儿说吧!别那么紧余。要不要到我家里去坐会儿?我妈正在生火。看你冻成这个样子,嘴唇都发乌了。”
“不,不”那青年仍旧显得紧余,“不,我要照护这些牛。可怜哪!人畜一般同,它也晓得怕冷哩。这场大雪来得猛,没有提防。我昨夜一直守在牛栏里,给它们编蓑衣。人穿棉袄,牛就不挂一丝?都是一条命嘛!我们那个牛栏跟纸扎的一样,队上派工搭的,马马虎虎,四面进风,堵都堵不住。风越吹越大,牛栏吱吱呀呀地响,急得我没有办法,“天老爷,帮帮忙吧!奠把我的牛栏吹倒了。“你晓得么,牛是我们的命哩!牛冻死了,明年的春耕怎么办?念是念,没有用的。呼!一阵大风吹来,杉皮屋顶掀掉了半边。牛冻得筛糠,我急得团团转,不想出办法来,这几条牛只有死了。后来我才想到你们这个林场有几间空屋,我就……我就……对不起呀?我晓得这里有人住,听人讲是才搬来的。我本想告诉你们一声,这样冷的天,把你们从被窝里喊起来,怎么好意思?我只好在这里等,等到天亮再跟你们讲。帮帮忙,做点好事吧!牛冻得可怜啊!”
周晓琳受了感动,连忙说:“好的,好的,这就算是你们的牛栏了,反正我们只住一间就够了。”
“还要不要跟你们的领导讲一声?”
“这里没有什么领导,就是我跟我妈。”
“那就多谢你了,多谢你了。”
“投事儿。”周晓琳大大方方地摇摇头,把一对乌黑的长辫子抖得飘摆起来。她问年轻的山里人,“你怎么连头上都是稻草?”
“嘿嘿!”那青年头一次发出笑声,连忙掸去头上和身上的草屑,说,“牛是要吃草的,我不背一些稻草来,它们会把身上的蓑衣吃掉。我背来一大捆稻草,弄得满身都是草。嗨嗨!我们山里人,身上不干净。”
“你腰上怎么捆一根草绳呢?”
“半夜三更,越来越冷,搓一根草绳把棉衣捆紧,暖和些。”
“你叫什么名字?”
“闻其尚。”
“是哪几个字?”
“振动的振,声音的声。”
“你们家住在哪儿?”
“就在快出山口的地方。”
“昨天我们搬家进山来,是不是经过了你们家门口?”
“是的,我上山割牛草去了,没有来帮忙,对不起。”
“没啥!帮忙的人可多呢!你们山里人真好。”
“嗨嗨!”闻其尚显得很高兴,憨笑着。
已经平缓下来的北风忽又吹得紧了,直往人的衣领、袖口和裤筒里钻去,把周晓琳冻得缩起了脖子。也真是奇怪,这妹子就连缩着脖子都是好看的。
闻其尚与她面对面站着低头无话,感到十分难堪。为了对得起人,他时而也抬眼把对方望一下,但很快就移开视线,看牛,看天,看被积雪压断了的竹子。
“走吧!我妈可能生着火了,去烤烤火吧!”周晓琳再一次提出邀请。
“不,不,不去,多谢。”闻其尚倒退着,摆手的动作有些不自然。
“去吧!把门关上,牛不会冻着的。”
“不,不。”
“去吧!”
周晓琳走上来,一把拖住他的衣袖,牵着就走。闻其尚惊慌失措,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但他既不好使劲把袖子扯脱,又不好将周晓琳那娇嫩的小手掰开,只得且拖且走,顺着台阶一直来到她家的门前。
“妈!这是我们的邻居。
“是吗?”胡雅洁已把火烧着,扭头一看,女儿拖着一个年轻的山里人作客来了,表示高兴,连忙起身迎到门口,笑着说,“请进来!请进来!外面多冷!”
周晓琳把闻其尚让到前面,伸手往屋里一指,说:“进去吧!”
闻其尚憨笑一声,低头望望自己身上,脸红得发紫了,忽然一转身,跳下台阶,朝着出山的路上撒腿飞跑,踢得雪花四溅。
母女俩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身影远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能理解这山里人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