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琳越来越不顾家了。
这个家使她感到窒息,象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患病的爸爸越来越憔悴,看不出有康复的希望。母亲庸庸碌碌,就象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家庭妇女。家里的生活天天是老样子,才吃了上一顿,又吃下一顿。端上饭桌的菜也没有什么新鲜花样,几乎每餐都是油煎豆腐,撒几点葱花。这对有病的爸爸是合适的,其他人只好迁就。
有时也吃得很好,那是因为妈妈请客。来的客人都不是老朋友,有的甚至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可是妈妈总是十二分的热情,嘴边挂着毫无价值的奉承话,逢人便送上几句。客人走后,妈妈撅起了嘴,埋怨那些酒鬼、烟鬼,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有时还要背地里骂几句难听的话,反正客人是听不见的。周晓琳对此很反感,经常埋怨说:“妈,您既然请人家来做客,就别这样。”妈说她不懂,为了爸爸的问题能得到重新审理和平反,必须结交那些人,不管内心是多么厌恶他们。
周晓琳对母亲的这一套看不惯,又不愿意多说,每当来客便远远地躲开。
躲到哪里去?只有在何督伟那里,她才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
差不多正好应验了“女孩子是别人家的人”这句老话,周晓琳的心已悄然无声地从这个家庭飞走了。她象着了魔似的,一想起何督伟,刻钢板的手就不知道酸痛。每次领到了钱,就考虑给他买点什么,几乎从来不考虑自己的需要。她不能让他总是饱一顿、饿一顿,冷一餐,热一餐,给他买了煤油炉,还有常备的奶粉、炒面和鸡蛋之类的东西。她情愿自己总是穿着那几件过时的衣服,一心想把何督伟装扮得象样一点。
何督伟每次接到她送来的东西,总是感动得不可名状“只好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把眼泪揩在她柔嫩的脸上。
“这就够了!”周晓琳闭上眼睛,陶醉地说,“难道还有什么物质的东西比感情更宝贵吗。”
他忽然抬起头来,发痴地望着她,后悔自己太粗狂了。然后又慢慢地低下头去,贴近她的脸,轻言细语地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不知道。”
“我是个最被人看不起的社会青年。”
“看不起你的人才是无知的。”
“要是我考不上研究生怎么办?”
“我爱你的时候,你本来就不是研究生。”
“你是盲目的?”
“盲目的,发傻的,不为什么原因的,怎么说都行。我只知道,跟你在一起生活就美好,不跟你在一起日子就难熬。”
何督伟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轻轻地。
“你的手在发抖。”周晓琳闭着眼睛说,“你不应该这样斯文,你是一头雄狮。我愿意看到你风一样,火一样,扑向目标。哪怕那是一头野牛,一头大象,你一点儿也不畏惧,把它掀倒。”
何督伟揣摸着她话里的意思,把她搂到床上,然后……
周晓琳猛地坐起来,恳切地说:“不能这样。我说的野牛、大象,是你正在钻研的学问。”
从此以后,何督伟不再产生类似的误会,爱她,尊重她,保持着纯洁、高尚的感情。
单习海送给他们的那些家具,常使人产生结婚的联想,而那日子是遥远无边的。何督伟曾想把家具漆好,把屋里摆布得象样一些。可是周晓琳不同意,她说:“不能把这里变成新房,有了新房就做不成大事了,会舍不得离开的。”何督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就依着她。
周晓琳是幸福的,也是自豪的。每当她走在街上,看见那挽手同行的青年男女,心里就说:“什么了不起的!空长了高大的个子,肚子里是一包草,用得着你那样得意?真正得意的人是投有时间来逛大街的。”
她已经铁了心了,深信无论怎样也不会改变对何督伟的爱。她每夜梦见他,总是可望不可及。越是这样,他越是象一块磁铁,把她的心吸得紧紧的。
有回何督伟问她:
“你那时跟闻其尚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要他叫我妹妹。”
“男女之间称兄道妹多半是一种掩饰。”
“我不需要掩饰什么。”
“说实话,你曾经爱过他吗?”
“我喜欢他。”周晓琳坦然地说,“他忠厚、老实,心地好,人也不蠢,肯帮助人……”
何督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周晓琳及时察觉了。
“听我说完。”她说,“你相信么,我跟他在一起,从来没有害羞的感觉,也没有想过需要跟他保持什么距离。我是真正把他当成哥哥来看的。”
何督伟仍旧不很愉快,又问:“他向你表白过吗?”
“你别尽往那上面扯。”
“以后他来看你,你要陪他去玩的时候,我也一起去好么?”
周晓琳有些不高兴了,想了半天,回了何督伟一句话:
“猜疑和嫉妒是没有出息的。
何督伟听了,心中受了一击,意识到这是多余的。从此不苒提起闻其尚来。
相反,周晓琳倒真正同情起闻其尚来了。同是一个人,为什么有的能够获得爱,有的就不能够呢?她知道,闻其尚是喜欢她的。不需要听他的言语,也不需要看他的眼神,每一个姑娘都有一根特别敏感的神经,无形的末梢能伸进别人心里去。
他很想见他一面,问问他结婚了没有。
不,不能这样。周晓琳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仍旧把注意力集中在何督伟身上。支援他,照料他,比一般的未婚妻更进一步地向着他。她是满意的,也是知足的,并且相信,日后会有许多人羡慕她的。
现在的日子比从前过得快。也许是精神专注的缘故,也许是前途有了亮光。周晓琳对于自己没有一份正式工作的事,差不多已经忘了。她下了决心,要等何督伟考上了研究生,她才能腾出精力来想自己。
何督伟果然考上了!他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着录取通知书到周晓琳家里来报喜。这是他第一次登门。这次的情况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了。他深信周晓琳的父母不但不会瞧不起他,也许还会把他当成家庭的荣耀呢!
他果然没有猜错,胡雅洁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把何督伟当成贵客,好好地招待了一番。
在送何督伟上火车的那天,周松龄正好休息在家。她提出要跟妹妹一起到火车站去,送一送这位未来的妹夫和才子。周晓琳觉得很有意思,她想起了一年前姐姐说过的话。当时她是那样的看不起何督伟。
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周松龄与何督伟握手告别以后,老远地站在后头,好让妹妹和他说点私房话。她望着那幸运的一对,想起了自己,心中好不凄凉。
火车开走了,周晓琳措干了眼泪,同姐姐一起走出出站口。
“唉——”周松龄一声声长叹,好象她比刚刚离别了情人的妹妹更伤感一些。
“姐姐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给我听听好么?”
她们没有坐公共汽车,一路走着,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