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小明登登登地跑上楼梯,来到周家的门口,正要开口叫唤,他捂住了嘴,因见周国强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周晓琳埋头伏案,把蜡纸刻得沙沙响,听见门口有动静,回头来看。
  “出来,跟你说话。”茹小明在招手。
  她跟他走到外面去。
  “你猜我看见谁了?”茹小明大惊小怪地说,“我看见你二哥了。”
  “真的?!”
  “错不了,是他。”
  一他在哪儿?“
  “在市委大楼前面看大字报。”
  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惊动了周国强,他立刻走到门外来问:“小明,你说你看见谁了?”
  “我看见周喜苑了。”
  “你跟他说话没有?”
  “我……说话了。”
  “他会回来吗?”
  “不知道。”
  周国强要亲自去找他。周晓琳说:“爸,您动作太慢了,我先去吧,谁知他还在不在那儿。”周国强郑重叮咛说:“小龄,你叫他跟你一起回来。他要是有顾虑,你就说,我跟你妈去接他。”周晓琳应一声,一溜烟跑下楼梯出门了。
  茹小明推着自行车,与周晓琳并排,一边急走一边说:“你跟你二哥说说,我开始没有认出他来,所以……你知道吗,我跟他拌了几句嘴,是我不好,请他原谅。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天知道她是不是听明白了,一心只想着去找二哥,哪有闲心管这些!
  留在家里的周国强怎么也平静不了,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他在房间里和走道上转来转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找什么呢?他想不起来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奠名其妙地打开了炉门,转一圈回来,又关上。最后终于想起来了,是要寻找那只买菜的篮子。
  篮子是胡雅洁提到菜市场去了。
  周国强决定去找她。他忘记关门,慌余地跑下楼去,一路小跑奔向菜市场。
  他在那些买肉、买菜、买豆腐的长长的行列中穿来穿去,引起了不满,有人还以为他是插队的,向他提出抗议,他不顾。
  终于在买豆腐的地方找到了胡雅洁。
  “多买几块。”他把售货员找的钱退回去。
  “买那么多做什么?”胡雅洁发现是他,回头望望,不理解。
  “挺儿回来啦!”
  胡雅洁一听,喜呆了。周国强拉着他走出拥挤的人群,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她。
  老俩口买了一条活鲤鱼,又要买肉,可是没有带肉票,周国强自告奋勇回去拿,叫胡雅洁留在这里排队。
  肉票拿来了,才发现两个人身上都没有钱,只好再去跑一趟。周国强跑得气喘呼呼,头顶上冒热气,不断提醒胡珙玉,买点这个,买点那个,胡里胡嗦,把许多年应讲的话集中到这时来讲了。
  做饭他是帮不了忙的,可他也不能闲着,不断絮絮叨叨,指手划脚,嫌胡雅洁动作太慢。
  “你来搞!”胡雅洁发火了,扔下菜刀,气冲冲地走进房间里喝茶去了。
  周国强发现自己确实管得太多太细,心知不对,却不愿意认错,把嘴一闭,坐在躺椅上,静等周喜苑回来,想象着见面时的激动情景。
  一等不回,再等不回,他耐不住了,便走下楼去,在小巷里等着。站了一阵,又觉得不好,应保持做父亲的尊严,于是又回到家里来坐等。
  他发现自己心跳加快,担心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想镇静一些,可是做不到。
  楼梯上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周国强强使自己平静,平静,等待挺儿出现在门口。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周喜苑,却是周晓琳和周松龄。
  “挺儿呢?”
  “没有找到。”
  周晓琳和周松龄一前一后走进门来,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沿上。胡雅洁听见她们回来了,也来探听情况。
  “多去几个地方找一找嘛!”周国强说。
  “去了!”
  “汽车站呢?”
  “找了。”
  “轮船码头?”
  “都去了!”
  周国强脸色变了,服睛失去了光芒,令人怜悯。他又问:“到他同学家去了?你们知道他那些要好的同学住在什么地方?”
  回答他的只是摇头。
  “唉!你们哪”他无可奈何,只好埋怨两个女儿,“连找个人都我不到,还能做什么?要分头去找嘛,要有计划嘛,要注意街上的行人嘛!”
  谁说她们不是这样做的呢。不过,姐妹俩并不想解释。
  “怎么不通知你大哥也去找一找呢?”
  “告诉啦!大哥也去啦!”
  “也没有找到?”
  “不知道。说了,不管有没有找到,都得回家来碰头。
  于是,一家人静等周周高回来,把最后的一线希望系在他身上了。
  塑料瓶花厂的女工们叽叽喳喳回家吃午饭去了。吃了午饭又回来了。周家的炉门还没有打开,一家人呆坐在屋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冻得缩头拢手,也没有想到把炉子提进来烤一烤火。
  在瓶花厂快要下班的时候,周周高来了。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深沉地吁了一口气,靠近母亲坐下,低声说:“他到我学校去了。”
  全家人为之震动,等待着下文。
  “他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问他,家里寄给他的信和钱都收到了没有,他点头。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看看,他不回答,低头流着眼泪,很伤心。没有坐上多久,顶多不过二十分钟,他就起身要走。临走前,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来,叫我交给爸爸。”
  “你为什么不拖住他?”周晓琳说。
  “那有什么用!”周周高说,“你们不知道他的脾气?我看他越来越倔了。”说着,解开衣扣,从棉袄里层的暗兜里拿出一个纸包来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五元和十元的人民币,“他说,家里多年来寄给他的钱全在这里。”
  周国强闭上眼睛,往后面一倒,咬住牙,嘴唇抽动,脸色变得如同一余白纸。一串伤心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着。
  胡雅洁抓住他的手,那手冰凉冰凉的。
  “国强,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就从这一天开始,周国强的心脏病严重起来,每天静卧在床上,连上街看报纸的习惯都不得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