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里再也无心看书,虽然仍在装模作样,可是眼前跳动的文字,看了几遍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她索性推开书,呆凝地望着窗外,思绪飘到家乡那块遥远的贫瘠的黄土地上,那些破败不堪的土房子,那些穿着破衣烂衫辛勤劳作的农人们,她怅惘而忧伤地想起老实巴交,诚惶诚恐地活着的父母,无论走到哪里,都被烙上代表着贫穷的“农村人”的印迹,遭人白眼,受人歧视。记得上学时,有一次坐在列车上,隔着过道的对面,坐着俩个男人,就着一碟花生米,喝啤酒,俩个人旁若无人地大声聊着生意经,其中一个肥肥胖胖满脸横肉的男人,她印象最深刻,那人满嘴脏话,骂骂咧咧,在聊到一桩失败的生意时,愤怒地骂道:“那年在农村收羊绒,他妈的,被老农民给骗了,羊绒里參了细羊羔毛他妈的真丢人他妈的,竟被老农民给骗了”男人反复地念叨着,她听了心里一阵愤慨而凄惶,老农民就是活该被愚弄,被欺骗的轻贱之人,在这些人眼里他们连骗人的资格都不配有!什么世道!一股无以名状的类似于愤怒、烦躁、抑郁、悲伤的情绪在她的胸中激荡着,她真想把眼前的桌子拍碎,把这个世界撕得粉碎,可惜她手无缚鸡之力,即使给她一把锤子,也未必砸的碎这张笨重的桌子,只能颓然长叹一声,不料,她的这一轻微的举动竟被陈静给发现了,陈静盯着她笑着说:“怎么啦,小薛?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她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说:“没什么,胃不舒服,叹口气感觉舒服一点。”
这时,大办公室里又进来几个人,这个办公室像集市似的,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司机小张拿着一沓报纸说:“刚送过来的报纸,谁看?“说着一人发了一张。发到冯玉瑶那儿,冯玉瑶说:“有没有《南方周末报》,我只看《南方周末报》其它不看”,小张笑嘻嘻地说:“冯姐,你自己挑吧,好像有《南方周末报》滴。”
小张是除了她和黄娟镇上最年轻的干部,个子不高,人很精神,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待人特别热情。大家有时让他帮忙从县城买个东西什么的,或者往县城捎个什么东西,他都很热情周到的完成,大家都很喜欢他。此时,小张正低头看报,不知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突然大声念道:“据国家统计局公布,到2020年我国将进入“还没等小张说完一句话,冯玉瑶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激愤地说:“什么国家统计局公布现在的报纸,除了日期是真的,其他都是扯淡。”小张放下报纸,瞪大眼睛说:“冯姐,你这思想也太偏激,太反动了吧?”
冯玉瑶因为莫名其妙的被从重要的会计岗位上调到无人喜干,楷不到半滴油而又繁琐的统计岗位上,最近心情非常不好,憋着一股怒气像汹涌的浑水,随时想冲破决口一泄而下。
冯玉瑶激动地站了起来,说:“我的思想反动?我的思想偏激?我干统计工作,我还不知道国家统计数据是怎么一回事?啊上个月我去统计局报《工业产值报表》,阿我一个一个小加工厂,一个一个白灰矿亲自去调查,统计回来的数据生怕有误,又去工商所,地税所,查了一下他们缴费缴税情况,分析他们数据的准确性,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数据,报回统计局,结果,统计局何局长说:“你们这么多的工厂,产值咋就这么一点?你们都报这么小的数据,县里的经济指标怎么完成?今年的产值怎么能比去年低呢?”说完大笔一挥,把我的报表改了个面目全非。哼!什么国家统计数据,国家统计数据不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地汇总上去的吗?”冯玉瑶激动地讲的唾沫横飞,大家都平息静气地听她讲话。
“不用远比,就咱们镇,刚人均纯收入就俩套数据,做政府工作报告时一个数据,报贫困镇时又是一个数据。照咋镇上报的造林绿化面积,咋镇现在屋顶上种的都是树!”
冯玉瑶这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像扔了一颗重磅炸弹,吓跑了好几个人,大家无人吱声,一个一个陆续溜走了。
最后只剩下陈静,薛冰和冯玉瑶,冯玉瑶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气呼呼地坐下,仍然余怒未消。陈静只是抿着嘴微笑,薛冰看了看手表说,到吃中饭时间了。陈静说今儿张副书记下乡去了,家里只剩她和小铁蛋儿,很犯愁地说,该吃什么呢,冯玉瑶赌气似的说,今天她也是光杆司令,懒得回家做饭,就在咋食堂订一回锅吧。三个人相跟着朝食堂走去,只见老丁头正站在食堂门口抽烟,看到他们走过来,忙忙地迎了过来,满脸堆笑地对陈静说:“食堂饭熟了,来,来,来快回来吃饭。”
陈静笑着推辞说:“不了,不了,家里还有小铁蛋儿呢。“”小铁蛋儿,我打发人给小铁蛋儿送过去不就得啦,就在咋食堂对付着吃一口吧。“说着老头上前拉着陈静的胳膊往食堂里拽,陈静推辞不过跟着进去了。
饭后,陈静回家午休去了,冯玉瑶强忍着怒气对薛冰说,黄娟是不是回家去了,薛冰说,是的,昨天她爸的司机过来接回去了,冯玉瑶说,我今儿中午就在你们那儿休息一会吧。
俩个人刚踏进小屋,冯玉瑶便急不可耐地破口大骂。”哼!老丁头这条老狗,这条势力狗,哼!以为我们没发展了,啊,你没见我当会计时他是怎么巴结我的,看我不当会计了,吃饭连个让字都没有,他等着瞧,等我哪天当了,我第一个收拾他!”
薛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倒了一杯水轻轻地放在冯玉瑶面前,轻声说:“冯姐,别生气了,小心气坏身体。”
冯玉瑶拍着床头柜,咬牙切齿,气愤地大骂了一通,渐渐地平静下来,沉默了几分钟,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也许,她是在如阿Q般在“我手执钢鞭将你打”的安慰声中,酣然入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