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理睬女人转身回到休息室,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女人进来坐在床头,又专心致志地织毛衣,她们谁都不再开口,气氛非常尴尬,空气中仿佛凝聚着一股紧张的霉味,让她坐立不安,窒息难忍。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个女人扶着一个高大肥硕的男人踉踉跄跄的走进来,女人立刻放下毛衣满脸堆笑的迎了出去。
她想这一定是表舅和表舅妈回来了,赶紧站起来,出去帮忙。
高大的男人满嘴酒气,乜斜着眼睛问,“这,这是谁”。
“表舅,我是冰冰,薛九斤的女儿”她怯生生地说。
男人若有所思,停顿了几秒钟,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哦,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小时候我见过,都,都长成大姑娘了嘿嘿我今儿喝高了,让你见笑,见笑了”
“我到上房休息去,让你舅妈陪着你吧,有事明天再说”表舅结结巴巴地说道。
舅妈扶着表舅表情冷漠地向她摆摆手,说:“你先回屋去吧”。
她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顺从的回屋看电视了。
过了一会儿,表舅妈和女人进到南方里,只听女人说:“从来没见孝仁喝成这个样子,今儿是咋了?”
表舅妈说:“今儿和他几个同学喝,一时激动便喝高了。他的一个同学副正厅了,就要走马上任,大家轮流着请客呢”。
女人又说:“听说这次县里人事大调整,涉及八十多个人员变动,孝仁有动吗?”
表舅妈说:“可能要升一格吧,不过红头文件没见,谁也说不准。“
女人说:“赶紧活动活动呗。”
表舅妈说:“现在县领导们都忙着跑官呢,自顾都不来呢,再说这几天,见面都困难”
俩个女人在餐桌旁顾自唠嗑,她想插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木木的呆坐着感觉很是尴尬。此时胃里一阵痉挛般的疼痛,肚子咕咕叫起来,她突然想起今天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便站起来说自己想出去逛街。表舅妈只“哦”的答应了一声,扭头又和女人聊天去了。
她逃也似的出去了。
刚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她浑身一阵哆嗦,俩手抱在胸前快走了几步,渐渐好些了。
大街上灯火通明,霓虹闪烁,一片嘈杂,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有卖烧烤的,有摆地摊卖年画,卖衣服的,卖爆竹的。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贩,香喷喷的烤红薯味强烈地刺激着她的味蕾,她紧走了几步,过去买了一个烤红薯,站在路边迫不及待的大口吃起来。一个烤红薯下肚,肚子里舒服了许多,身上也暖和了。
她不想回到那个让她屈辱压抑的蓝房子里,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着。一个在寒风里哆嗦着不停地踮着脚的小贩冲她喊道:“年画,买张年画吧,姑娘。"她扫了一眼那些年画有财神送财,有漂亮的仕女图,有胖嘟嘟的可爱小孩,还有迷人的风景画,各种颜色在她眼前跳跃着,像妖姬,像群魔乱舞,她没有心情去看这些,烦闷地继续向前踱着。突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映入眼帘,乞丐正从油桶似的垃圾桶里抓剩菜剩饭吃,她恶心的赶紧扭过头去,干呕了几下,差点把刚吃的烤红薯吐了出来。她想赶紧逃离,可是乞丐的影子像刻在脑子里一般,越是想要忘掉越是挥之不去,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悲凉的苦涩。
人人都在艰难地挣扎着活着,在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下,现实是如此赤裸裸的残酷。
人生是苦涩的,即使生活偶尔呈现出美好的面貌,也是短暂而虚幻的,人生终究是苦涩的。
人才交流大会在县政府的大礼堂举行,来参会的是各机关单位的一把手和那些待分配的学生及家长。大礼堂里拥拥挤挤,到处都有人在谈论着工作分配的事。她跟在表舅身后,表舅边走边说:“s镇虽说远了一点,但基层好发展,尤其是偏远地区,竞争相对要小一些,我和s镇的书记关系较好,你在那里工作对你有一些帮助,但主要还得靠你自己努力,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去了单位心眼活点,年轻人嘛,勤快点,主动给领导提个水,打扫卫生什么的。少说话,多干事,不要得罪人,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很微妙的”。表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一面若若称是,一面在心里暗自嘀咕,这表舅就像妈妈一样唠叨,当她是小孩子,心想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才不靠低三下四的手段博取领导的好感。
表舅带她径直走到标有“s镇”桌签的桌子前,一个站在桌子后面,瘦削的年轻人站起来笑着说;“贾局长好啊!”一边伸出手来,表舅说:“好,好,都好”,说着握住年轻人伸出的手。
“你们乔书记呢?”表舅问。
“乔书记今天有事,让我代他负债招聘的事”。
“这是我外甥女薛冰,大学刚毕业,学财会专业的。”
年轻人笑着说:“我听说了,乔书记吩咐过的”,说完伸出手来和她握手,笑着说:“我叫刘须,以后咋们就是同事了”。
年轻人又满脸堆笑殷勤地对表舅说:“贾局,您坐会儿,我带她去办手续。”
年轻人带她到摆着“劳人局”桌签的桌子前,桌子后面坐着俩个男人,其中一个像例行公事似的问了一句“都说好了?要去你们那儿?”,说着递给刘须一个纸单子,刘须在纸单上填上她的名字后递给她,并吩咐她按通知单上的日期到单位报到。
她看了看通知单上面写着元月10号到s镇报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没想到让她煎熬了许久的工作分配问题竟然用短短的几分钟就解决了,她随刘须回到“s镇”的桌前,表舅不在那里,她在人群中搜寻表舅的身影,看见表舅在离他们不远处正和几个男人谈话,她和刘须道别,便脚步轻快地跑过去和表舅道别。
表舅只”哦,哦"答应俩声便又和那几个男人聊天去了。
她生怕误了回家的班车,赶紧去车站,走到礼堂门口时,突然一个声音大喊:“薛冰“,她回头一看,是夏莹!
夏莹是她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就住在距她家几里外的邻村。她俩一同上学,一个饭盒吃饭,形影相随,形同姐妹。夏莹的爸爸是她们村的大队书记,家境较好。家里有一辆皮卡车,上学时她没少蹭过夏莹家的车,也没少蹭过夏莹的饭。她俩的学习成绩本来不相上下,同是班上的尖子生,可上高中时夏莹突然鬼使神差地迷上了邻班的一位帅哥,后来竟偷偷地谈起恋爱,成绩自是一落千丈,那年高考落榜,她考取了本省的重点大学,夏莹复读了一年,上了省外一所中等专业技术学校,俩人从此各奔东西,联系渐渐地少了。
此刻,夏莹像只快乐的小鸟朝她奔过来紧紧地抱住她,然后笑嘻嘻的说:“几年不见了,都想死我了"。
“想死了都不来看我,可见是假的了。”
夏莹努嘴嗔道:“昨天我还去你家了,伯母说你刚走,去省城了,今天我特意在人堆儿里找你,好不容易才看到你呢。”
她揶揄着说:“总算你有良心,没有重色轻友”,夏莹哈哈大笑。
俩人说笑了一会儿,夏莹正色道:“你工作分配的事情怎么样了?”她说:“去s镇。”
夏莹夸张地大张着嘴巴说:“啊?s镇?你怎么去那儿?那个地方我去过,我姥姥家就住那儿,特偏僻!特荒凉!”
她苦笑着轻叹一声,说:“对我来说现在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很不错了。”夏莹劝道:“让伯父贷点款,给你找一个好点的单位吧,工作分配可是事关人生的大事,那地方穷山恶水连工资都发不开,以后终身大事都受影响,而且一旦去了,再想回城难如登天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家里现在都欠着一屁股债呢,我妈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腿老是抽搐,有时不能下地干活,一家人全靠爸爸一个人,他够辛苦了。”说着,她的眼眶湿润了,提起这些,胸口如压了千斤鼎般沉重,夏莹不无同情的看着她,小脸变得凝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分配哪里了?”
夏莹说:“现在还没说定,这事我爸操心着呢,反正说什么我都不去乡镇”。说完似乎觉得这句话可能又伤到薛冰的某根敏感的神经,赶紧转了话题谈起她们别后这几年的事。聊了一会儿薛冰抬手看了一下表说“哎呀,不好,要误车了我得去赶大巴车”,说完朝夏莹摆摆手说:“回头见。”便急匆匆的出去拦了一辆三轮车赶往车站。去了车站,大巴即将发车,她三步并做俩步着急慌忙的跑上车,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还没坐稳车就摇摇晃晃的出站了。她按着因为跑得太急而”咚咚咚“狂跳的胸脯想,还好,终于赶上了,不然今天还得住旅馆。
表舅家的南房子太冷了,昨晚上睡到半夜她冷的缩在被窝里直发抖,又操心工作安排的事后来一直没有睡着。这会儿脑袋里像憋进木棒要把脑子撑爆似的生痛欲裂,她用手锤了锤,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可是脑袋里装着许多事闭上眼睛反而愈加清晰。
回想今天的人才交流会她心里愤愤的,什么人才交流大会,分明就是一场做戏表演大会,大家都事先托人找关系,联系好单位再在这里办个手续而已。这些虚伪的贪官,一边喊着为人民服务的口号,一边不择手段的以权谋私,一边标榜着多么的清正廉洁,一边索贿受贿,妈的,这些人就不会得人格分裂症吗?也许他们早已习惯了表演,表演成了习惯,习惯久而久之就会嵌入灵魂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不表演反而不正常,妈的,太不公平了,什么世道,她像骂街村妇一样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唉!她叹息一声,只苦了父母那样老实巴交种地的农民。想起被病痛折磨而没钱看病的母亲,心里一阵抽紧,嗐!不管怎样工作总算有了着落,好歹能给家里帮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