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亮,紧走了几步追上前面的俩个人,她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他们俩,俩人同时回头看。
那天蒋铖穿一件浅粉色的衬衫,灰色的亚麻库,街边小铺昏黄的灯光将他白净的小生脸映成古铜色,脸部线条更加轮廓分明,他瞪着熠熠发光的大眼睛,吃惊地微张着嘴,突然看到她跟在他们身后显得很意外,随即弯了弯嘴唇,漾上一丝浅浅的笑,模糊朦胧的灯光下,他帅气的像明信片上的男星。
他阳光灿烂的笑脸让她沮丧灰暗的心立刻敞亮起来,她蓄积了一肚子要质问他的怒气,突然间似瘪塌了的皮球,在一点一点的泄气。
“你怎么在这儿?食堂里今天不忙?”他温和的问道。
小张嬉笑道:“是不是对蒋铖不放心呀?一路跟踪到这儿。”呵!呵!呵!
她礼貌性的对小张笑了笑,没有答话。
她有气无力的问道:“你们去哪儿啦?”
“我和小张上街吃了碗面,喝了一瓶啤酒,怎么啦?找我有事儿?”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她满怀希冀想得到他的安慰而失望的心痛。
“怎么不在咱们食堂里吃饭?”
“食堂里每天吃剩饭,老吃别人的口水,快要愁死人了。”蒋铖皱着眉头说道。”你今天下午去哪儿啦“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的行踪,借以安慰自己。”我说是对你不放心嘛,呵呵,我们去看大棚剧了。”小张笑嘻嘻的说。
“别瞎说!”蒋铖推了小张一把嗔道。
“我和小张下午下乡买青毛豆去了,乔书记说明天县领导要来咱们这儿赶交流,听说黄副县长很爱吃青毛豆,叫我们俩选好的毛豆买一些回来,特意嘱咐我们要亲自调选,我们在老乡家的地里选了一下午毛豆,回来没多久。”
小张又嬉笑道:“心虚啥呀,解释这么多。”
蒋铖嘿嘿笑了笑,说:“今天又怎么啦,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她得到了她期待中满意的回答,他的确有事,并没有被尹云飞言中,他依然是她值得信赖的最亲密的爱人,她很高兴,胃里烧灼的疼痛感也似乎减轻了一些,她很想立刻爬在他的肩头大哭一场发泄心里的愤懑。
他们很快就回到大院里,小张笑嘻嘻的对她说:“回去千万不要为难蒋铖哦,刚才和你们开玩笑的,我们真的下乡去了,我绝对保证,蒋铖没有看脱衣舞表演。”
她满脸通红违心的笑道:“他去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张拍了拍蒋铖的肩膀夸张的对她说道:“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小伙呀,你可要抓紧了哦。哈!哈!”说完朝他们摆了摆手说:“不当电灯泡啦,我这相当于五百度的大电灯真让人受不了,是吧?哈!哈!哈!”
蒋铖拍了小张一下,笑道:“别贫嘴了,跟我们回去坐会儿。“
“还说我贫嘴,还说你们没关系,口口声声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我怎么好意思跟在你们后边。我找几个人打扑克去,拜拜。”小张像脚底抹了油一样快步溜了。
他俩目送着小张离去,回到她的宿舍里蒋铖看着她说:“到底怎么啦,你今天脸色这么差,没精打采的怎么啦?”
她懒洋洋的说:“我今天喝醉了,是不是很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人生难得一回醉嘛。”他嘿嘿笑了笑说。
“中午吃饭时,打字室小曹告诉我,你在那边餐厅喝酒,路过餐厅时我看到你坐在尹云飞的旁边,是不是他又说什么惹你生气了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林妹妹了。”
他责备的语气,漠不关心的口吻,就像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令她从头到脚凉飕飕的,透心的凉,她满以为会得到他的安慰,爬在他肩头痛哭一场的希望,也立刻荡然无存,失望,失落,哀伤的感觉充斥心头,现在他对于她是那样的遥远而陌生,他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使劲咽了口口水,把本想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的念头生生的压下,语气强硬赌气似的说道:“原来你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他诧异地瞪着她,似乎很不理解她态度的突然转变,眉头微蹙的说道:“又怎么啦,怎么突然又冲我来啦,好吧,你今天想撒气就冲我撒吧。”
他低头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你是太在意一些事情了,有时候你总是在把痛苦放大来折磨自己,凡事不在意了就不会伤到自己,像尹云飞那样的人,你完全可以和他打个哈哈,敷衍过去的,干嘛要这样在意?”
是吗?尹云飞那样的人是可以打个哈哈能够应付过去的吗?不过,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蒋铖尹云飞是怎样处心积虑的骚扰她的,他对她动手动脚她羞于启齿,她内敛的个性使她即使面对最亲密的恋人也羞于启齿。她突然觉得是她错怪了蒋铖了,他根本不知道个中情由,他和自己一样,是一名任人指挥,绝对服从命令的小兵,身处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即使守在她的身边,他又能怎样?
她一声不吭,默默沉思着,蒋铖又道:“我们踏入这一行就得学会这一行的处事规则,如果我们不想此生庸庸碌碌永远做一名冗碌无为的办事员,成天受人指挥,就必须学会适应环境,圆滑处之。”他像一个长者一样语重心长。
是的,这是多少踏入这一行的人的处事哲学,只可惜她事事小心,步步留神却始终不得要领,而他,的的确确做到了,他非常适合这个环境,简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他从来没有情绪波动,喜怒不形于色,不温不火,乐乐呵呵,说话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可是,难道这样就一定能够摆脱庸庸碌碌的人生吗?
她知道,这一生她无论做怎样的努力,除非被潜规则,否则她永无出头之日,杨振海就是她的明天,然而,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却又无可奈何。
她陷入沉思中,思绪飘在漫无边际的遐想中,她忘记了今天的烦恼,在对未来患得患失中黯然销魂。
“你早点睡吧,我回宿舍给乔书记赶写一篇论文。”蒋铖站起来起身要走。她梦游人似的突然回过神来。
“乔书记写什么论文?”她茫然不解的问。
“乔书记报了电大行政管理专业学习班,要搞个本科文凭,让我给他做作业,写论文,白天事太多,没法静下心来写,我得赶紧给写完了交差你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折磨自己了。”他走过来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她洗漱后躺在床上,思绪还是停留在他们刚才的谈话中,胃里仍然绞痛难受,她没有吃晚饭,也没有一点食欲,只觉得痛的难受,毫无睡意,黄娟最近陪在乔书记身旁,陪上级领导延宴,回来较迟,其实是她今天没有去食堂干活,大家都知道她喝醉了,没有人来叫她,所以早休息了一会儿。
她回味着蒋铖说过的话,也许有几分道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固执了,太较真了,所以活得如此疲惫,如此心累,是啊,这个乌糟糟的世界她无论怎样伤心嗟叹,无论怎样呼号呐喊,都无济于事,地球不会因此停止转动,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世界绝不会改变丝毫,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那么何不改变自己融入其中呢?
她仿佛豁然开朗,却又像站在阿里巴巴发现藏有无数金银财宝的洞口前,突然忘记了芝麻开门的咒语。
胃里绞痛的感觉时刻提醒着她今天遭遇的这件令人作呕的事情,蒋铖说是她太在意了的缘故,可是无论她选择在意与否,这件事情毕竟发生了,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因为是否在意而消失了呢,它留下了痕迹,而且是无法磨灭的痕迹,譬如,她现在胃里绞痛的感觉,她身上被尹云飞碰过的地方,她想起就想吐的感觉,还有她一直担忧着的那些流言蜚语。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在那次事件之后,关于她和尹云飞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轰轰烈烈,她成了小镇上乃至全县的绯闻人物,她对此无可奈何,尹云飞成功地和她扯上了关系,而且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后来这些流言蜚语甚至传到了蒋铖的耳朵里,不过他只是漫不经心,随随便便提了一句,他信任她,这让她有了勇敢地面对流言蜚语的勇气,她没有被打倒,她顽强地挺了过来,流言总会过去的,而流言的背后是一个个扭曲,变态,丑恶的灵魂,这些传播谣言的人,并非盲听盲从,并非没有甄别真假的能力,也并非都仇恨她,而是她们自欺欺人地相信他们心中希望相信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她是站在高高的道德高地上,怀着对这些造谣诽谤的人深深的悲悯鄙视的心理,走过来的。
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时代,是一个集体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