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临近春节了,下乡的干部们陆陆续续回来把要到的摊派款交到财务室,干部们要回来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纷繁芜杂,有粮食,有老丁头打下的欠据,有给镇政府做杂工顶帐的白条,有羊肉,猪肉还有少量的现金,总之农民给什么便要什么,能要到什么便收什么,要回来的东西里大部分是粮食。那些天,大家都很忙,乔书记又安排她收这些农民们交回来顶摊派款的粮食,她负责过秤,入库,他们住的那条走廊里的空房间都作为库房使用,这些空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不同种类的小杂粮。
后来领导联系到一个粮贩子把这些名目繁多的小杂粮换成了大米和白面,用大米和白面给干部们顶了一部分工资。他们这些住单身吃食堂的人,把这些大米,白面都交到镇食堂里顶了伙食费。
她每天忙于这些粮食的入库出库工作,在这项工作的间隙里还去会议室里整理一年一度的党务材料,那项开发工程的内业整理工作暂时搁置了,因为开发工程项目验收工作被推迟到下一年度验收,所以眼下什么工作要紧便做什么工作,蒋铖隔三差五的下乡,下乡回来也在整理这些党务材料。
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她过得充实而快乐,他们又回到以前那种温馨快乐的日子里,黄娟每天忙于财务结算工作,因为干这项工作她老是出错,晚上她总是在加班,要么核对找错,要么和出纳员张清秋对账,所以她很少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每次下乡回来,都要拿过一些换洗的衣服让她洗,他帮她提水,倒水,俩个人快乐幸福的像已经在居家过日子了。
那个冬天奇冷无比,气候依旧很恶劣,几乎天天在刮风,隔三差五来一场剧烈的沙尘暴,每逢这样的天气的夜晚里,他们便围坐在火炉旁谈天,偶尔遇到无风的夜晚他们便冒着透骨奇寒,一起疯狂地去镇上新开的那家舞厅里跳舞,蒋铖的舞姿优雅曼妙,带着她轻盈地旋转在那间小小的舞厅里,在周遭的喧闹声里,在迷幻般霓虹闪烁里,他们迷离恍惚地沉醉在像漂浮在云端一般销魂蚀骨的快感里,他们无视周遭的喧闹,更无视周遭那些无聊的人的议论,陶醉在仿佛只有他们俩个人的舞厅里,那一刻,她决定嫁给他,她再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只要他再提到谈婚论嫁的事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她不想再等了,一刻都不想等了。
在那个温暖的火炉旁,他告诉她许多他家庭里的故事,他说小时候他很调皮,不爱学习,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他才在一夜之间忽然懂事了,他才开始奋发图强努力学习。
他说他的父母也是很老实的人,他家是村里的独户,在村子里没有亲戚,经常受村里那些大户人家的欺压,好事永远轮不到他家,而吃苦受累的活总是第一个轮到他们家,每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父亲总是逆来顺受,一声不吭默默承受,那时候他还小,不懂得父母的苦难,艰辛,他很贫玩学习也不用功,直到有一年,是他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村子里一个偷鸡摸狗横行霸道的波皮无赖,外号叫张赖,张赖家的一只羊死在他家附近,不知是被谁打死的,那个无赖一口咬定是他父亲打死的,没有任何证据,就因为羊死在了他家附近,张赖和父亲争执了几句,便恶狠狠地不由分说到他家的羊圈里挑了一只最肥壮的羊拉走了,父亲阻拦不住,任由张赖拉走了羊,母亲得知后,去张赖家要羊,和张赖争吵起来,张赖扇了他母亲一个耳光,而且他仗着人多势众,全家人出来和他母亲吵架,母亲吵不过,又挨了打,回到家气得大哭,又骂父亲窝囊,父亲去找村长评理,村长是张赖的伯父,先是对父亲不理不睬,后来又说羊不是你打死的,你怎么会同意张赖拉走你家的羊?再说羊为什么死在你家附近而不是别人家附近?村长分明偏向张赖,父亲无耐回到家里气得哎声叹气,母亲还不住地数落父亲不该让张赖拉走他家的羊,父亲一声不吭,躺在炕上默默流泪,那时候人们的法制意识淡薄遇到这种事情不懂得报警,而且他们潜意识里对报警解决这类事情根本不报希望,后来,张赖更加气焰嚣张,扬言还要报复他家,父亲气得实在不行,和母亲商量去找一个他们家族中唯一一个当官的亲戚出来替他们出头,父亲的一个堂哥是在距他们家较远的另外一个乡镇里当副乡长,这位堂哥是他们的亲戚中最大的一个官,父亲买了礼物提着去见他堂哥,他的这个当副乡长的堂哥,听了父亲的诉说,热情地款待了父亲一顿,说了几句劝解宽慰的话,便打发父亲回去了,没有帮上半点忙,父母只能忍气吞声,吃了这亏,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任由张赖在村里嚣张跋扈大放厥词,父亲以为这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天半夜里,他们家的柴草堆燃起了大火,全家人慌忙出来救火,邻居家害怕大火央及他们家也出来帮忙救火,但终因火势太凶,救不及时,紧挨着柴草堆的羊圈里仅有的几只羊全部被烧死,柴草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母亲气得坐在院里捶胸大哭,父亲这回报了镇派出所,可是派出所的人来了在村里转了一圈,问了问他家附近的几家邻居,又在村长热情的遥请下,在村长家吃了一顿饭回去了,第二天父亲赶到镇派出所询问调查结果,派出所那个尖嘴猴腮的王所长说,火灾事故调查很难,而且事故现场也被破坏了,他们还需要时间,就这样敷衍了父亲几句便打发父亲回去了,后来再没见过派出所的人来调查此事,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那年他家连烧火做饭的柴草都没有,是村子里几家好心人说让父亲到他们家拉柴草去吧,反正农村多的是这些东西,几家人家帮他家凑了几车柴草,他们家才得以解决了烧火做饭的难题,后来,父亲大病了一场,那些日子里家里像天塌下来一样,成日笼罩在灾难深重,愁云惨淡的氛围中,母亲成日埃声叹气以泪洗面,父亲卧病在床,吃了很长时间的药,才渐渐好转起来,他看着父母痛苦,无助,无奈,气愤,可怜,愁苦的样子心里阴沉沉的每天像笼着雾霾一样愁容满面,闷闷不乐,从那时起他一下子懂事了,他发奋学习,成绩直线上升,名列前茅,他暗暗发势一定要发奋图强,出人头地,争一口气,长大了一定要做官,因为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认为只有做了官才能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压倒那些欺辱他们家的人,为父母出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炼就了一颗坚强而不畏因难的心,他朝着目标一往无前地奋斗,坚决无畏,坚韧乐观地面对生活里的任何困难。
他说他现在心肠炼得很硬,像铜墙铁壁一样,他在诉说这些往事的时候,眼里喷溥着愤怒仇恨的火焰,脸色阴沉沉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杀气,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身体激动地战栗着,仿佛这些事是刚刚发生过的一样,仍然义愤填膺,愤愤难平。
这是蒋铖第一次敞开心扉谈论他的家事,她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她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农村那个原始丛林般杂草丛生的环境里,想要不被欺凌靠的是不怕死的铁拳,仗的是人多势众,还有权利伞的保护,否则,只能忍气吞声,得过且过。
在春节放假前俩天,镇政府发放了俩个月的工资,补齐了今年所欠的全部工资,他们领上工资后第二天,俩人一同坐上回县城的车各回各家,在县城他们在等车的间隙里,蒋铖拉着她到游乐场疯玩了一回,那天,他显得非常的高兴,她发现他很久没有这么恣肆畅意的快乐过了,那是一个清冷而晴朗的一天,阳光明媚,到中午的时候天气渐渐地暖和了,那天,游乐场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大部分是家长带着孩子在玩,只有他们俩个年轻人,他们几乎玩遍了所有的游乐项目,他总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好像生怕一放开她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在他们从游乐场出来打车去车站的出租车里,他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副凄凄恻恻,非常感伤的样子,仿佛他们要从此诀别,在送她上车的一刹那,她看见他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她坐的车子先走,车子启动后,他站在车后悠悠地挥着手,而后,跟着车子跑,她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叮嘱她,她问司机能不能停车,司机说这个路段不能停车,而此时,他也停下不再跑了,车子行驶的越来越快,他目送她直到车子拐弯,他在街角消失了。她怅然地朝车窗后望着,久久不能释怀,她感觉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