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干部们陆陆续续地回到小镇上上班。正月十六那天下午,她刚刚风尘仆仆地走进镇政府大院,便听到从那排粉色的办公室里传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她从书记办公室经过时,透过窗户隐约看到里面有个高大的身影,她想乔书记正在办公室里,便她快步朝招待所走去,像所有刚刚参加工作的人一样,怀着兴奋而忐忑的心情,生怕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回去手忙脚乱地生火,打热水,把灰头土脸的自己收拾干净,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她站在镜子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觉得自己干净整洁,衣装得体,看起来端庄稳重,从容大方,便怀着几分激动而又惶恐不安的心情走到乔书记办公室门前,轻轻叩了几下门,只听里面一个威严而惯于发号施令的声音很干脆地说:“进”。
她轻轻地推门进去,只见宽阔的办公室里,一个环形的透着黑幽幽亮光的大办公桌后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猫着腰在桌子上厚厚的一沓文件里翻捡着什么,见她进来,抬头迅速瞥了一眼,又低下头一边找东西,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找谁?”她站在门口有点紧张地说:“您好!您是乔书记吧?我是新分配来报到的,我叫薛冰”。乔书记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一张黝黑的脸上透着威严,指了指门口的沙发命令道:“哦,坐下说“然后坐在他身后的黑色的大太师椅里,仰靠着椅背说:“你是贾局长的外甥女吧。“”是的,“她依旧紧张地回答。
“喔你工作分工的事,我年前和分管计生的李书记商量了一下,安排你到计生办工作。“乔书记盯着她,停了停又说:“计生办这个岗位艰苦了一点,但是是一个锻炼人的岗位嗯,你找钱所长给你安排一下住处”。她说她暂时住在招待所里,乔书记说:“也好,先就住那儿吧,咱们正准备重新装修一下办公室和职工宿舍,省得搬来搬去的麻烦。”说完站起来动手翻捡文件,她很识趣地起身告辞,乔书记低着头向她摆了摆手。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紧张的心情慢慢地放松下来,她有点怅然若失,寻思着自己一个学财会专业的人去搞计生工作似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也不知领导是怎么考虑的,分工时不考虑她所学的专业,可转念一想,财会岗位可能早已安排满了人,再说那些岗位上用的都是领导信任的人,自己一个新人,怎么可能被安排到那些岗位上?至于其他岗位都是一样不对口。
她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招待所院子里,一抬头看见管招待所的大姐正在开服务室的门,回头看到她,笑嘻嘻地说:“小薛,过年好!”还没等她回问一句,大姐又接着叽里呱啦地嚷着:“哎呀,小薛,你怎么老虎下山一张皮啊,怎么过年也不换身衣服。”她笑了下,跟着大姐进了服务室,一进门大姐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知道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吗?”她说她刚去乔书记那里报了到,是做计划生育的工作。大姐似乎很失望,她的消息不新鲜了。然后又悄悄地说:“听说分管计生工作的李书记不同意你去计生办呢,说是女同志干工作不如男同志得力,下乡工作也不方便,但是乔书记执意要安排你去计生办,他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就这样定了。”
她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在这里居然不受欢迎。”财会办的冯会计被换掉了,会计让黄副县长的女儿接了“大姐又悄悄的说。”哦?“她有点诧异的问:“为什么领导要换会计?“”这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为她那“大姐撇了撇嘴小声地说了半句,欲要告诉她些什么,只见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女孩从月亮门洞里进来,刘须拉着一个大皮箱快步走在前面,女孩烫着一头时髦的短发,穿一件绯红色毛呢大衣,配一件黑色皮短裙,蹬一双白色高筒靴,和乔书记并排走在中间,后面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大包,朝招待所服务室走来,大姐赶紧拿起她那一大串钥匙迎了出去,正好撞着正要伸手开门的刘须,俩人不约而同地站在门俩旁,等乔书记、女孩和提包的男人进来后最后进来。
一进门乔书记便指着薛冰温和地对女孩说:“这是咱们单位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薛,你们俩暂时就住招待所吧,今年咱们要重新装修职工宿舍和办公室,等弄好了再搬进去。“说完又吩咐大姐说:“这是咱们县黄副县长的女儿,来基层锻炼,刚从学校出来的小姑娘,在生活上你们多照顾着她一点“说着眼睛朝薛冰瞟了瞟,又转向大姐说:“你们一会儿帮她把行李安顿好了,再领着去食堂吃饭“又转身指了指刚才提包的男人说:“这是黄副县长的司机老王,你在前面那排房里给开个房间。“大姐站在一旁不住地点头一叠声的”嗯、嗯“答应着。说完乔书记和刘须出去,临出门时乔书记又扭回头来嘱咐黄娟:“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
领导走后,大姐连忙去给司机老王去开房间,回来后又手忙脚乱地帮黄娟铺床,整行李。在大姐忙碌的这会儿,薛冰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兴师动众的副县长的千金小姐,女孩廋高个儿,比她高出了半头,大约有一米七几,额头较窄,下颌骨较宽,整个脸型呈梯形,大概是不久前纹的眉毛,像粘上去的俩条黑色剪纸,一双明显割过的双眼皮上纹着粗粗的眼线,像烟熏过似的,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颊,如刚刮过白的墙壁,厚厚的方嘴唇涂得鲜红发亮,活像电影里的吸血鬼,在她打量着这幅面孔时,这副面孔也在审视着她,当目光落在她那身寒酸的衣服上时,渐渐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大姐忙活完之后,吆喝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在去食堂的路上,薛冰在心里想象着要是老丁头得知这位副县长的千金小姐大驾光临时,会是一副什么嘴脸呢?但愿不要让她倒尽胃口。去了食堂,老丁头今儿没在食堂里,给黄娟盛饭的事由大姐抢着代劳了。饭后回到招待所的小屋,大姐似乎特别兴奋,坐在黄娟旁边大献殷勤,如朝圣者遇到佛祖一般,紧紧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竭尽全力地献媚讨好,一会儿夸黄娟的毛呢大衣多么高档价格不菲;一会儿夸黄娟多么会搭配衣服穿得这么光鲜亮丽;一会拉着黄娟的手直夸小手多么细腻白净,必定是个有福之人;一会儿用关怀备至的口吻说,“小黄呀,你说你呆在城里多好,你爸爸怎么忍心让你来这个鬼地方受罪”,黄娟对大姐的这般殷勤似乎非常受用,用满不在乎,甚至是洋洋得意的口气,像讲着在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一般,说:“是我爸罚我来着儿吃苦的,我复读了俩年高三了,没考上大学,我爸非要让我去读自费大学,我看见书本就恶心、头疼,说什么都不想再念了,我爸气得不能,就打发我来这儿受罪“,这女孩看起来面相很老成,可是一开口说话,像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女孩又说:“这有什么,又不在这里呆一辈子,这地方再坏也比念书强”。
大姐今儿的表现令薛冰刮目相看,她没有料到,大大咧咧貌似有铮铮硬骨的大姐,竟有这般讨好献媚的本领,她不禁感慨,金钱和权利的魔力之于人类犹如肉骨头之于哈巴狗,无论肉骨头是否予狗,狗都会情不自禁地摇尾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