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张米贵和黎兰来到车间办公室,把办公室重新布置了一下,增加了二套桌椅,是给王志强和刘玉斌留的。下班后,张米贵对黎兰说:“你去食堂买二份饭菜来,我们边吃边谈谈今后的工作。”
  那时候吃饭是要粮票的。张米贵忘了给黎兰餐票。黎兰一向在家里吃饭,哪里有餐票。他来到食堂,站在那里好尴尬。他认识的职工,都低着头避开他走了,他也不好开口找他们借,只好到王奋田的宿舍去借。买好了饭回到办公室,张米贵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黎兰撒慌说遇到了熟人,说了几句闲话。张米贵和黎兰边吃边聊,张米贵了解到黎兰老婆“母大虫”的身世,“母大虫”娘家姓李,解放前李家是小买卖人家,老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女儿,把她当宝贝供养。这女儿胃口很大,吃起东西来没有节制,十几岁就长得胖乎乎的。
  人也不漂亮,还很叼蛮,嘴巴什么人都敢骂。所以长到二十多岁还嫁不出去。因为黎兰进工厂以前,就在李家开铺子这条街上流浪,有时还帮李家二老做做重体力活,所以彼此较为熟悉。后来黎兰进了工厂,有了固定收入,李家见他还老实,又有固定收入,女儿以后的生活有个依靠,就托人做媒,把女儿嫁给了黎兰。黎兰搬到李家,成了上门女婿。不久,老丈人去逝了,黎兰调入大型机械制造厂,分了住房搬到了东郊,只留下老亲娘还住在市内。吃完饭,张米贵说:“我们谈谈正经事。你走上领导岗位,今后打算怎样开展工作?”
  黎兰说:“我心里没底。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类事,真是无从下手。”
  张米贵说:“没有干过不要紧,只要抓住主要的事儿就行。生产上的事,让王志强、刘玉斌去抓,你着重把车间管理好。我向你提几条建议:一、狠抓管理。一定要大胆管理、对于那些吊儿郎当,不服从管理的人,要把他们的错误行为提高到路线斗争的高度来进行批判、教育,要让他们感觉到压力,他们才会诚服。如果有人不服,就给予处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树立起威信来。这样,今后的工作就好办了。二、生产技术上的事,多依靠王志强、刘玉斌,也要虚心向他们学习、尽快掌握业务知识。王、刘二人对你不太信任,也许不会主动与你配合工作,你要主动与他们搞好关系,态度要诚恳、谦虚些。他们二人都是共产党员,我相信他们会以国家利益为重,不会故意刁难你。三、工作组和车间党支部马上就要吸收你入党了。今后你抓工作、思考问题都要以党的利益为重、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做人要谦虚、谨慎,做事要三而后行,千万不要做出危害国家和党的利益的傻事来,哪怕动机是好的也不行(张米贵在吴铮发生质量事故后,曾怀疑过黎兰是否因自己说过,要狠狠打击一下吴铮的气陷的话,而在吴铮的车床上动过手脚。后来看见黎兰没有什么异常表现,而自己也不愿意看见黎兰有什么差池。否则,他以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前功尽弃了。现在,张米贵特别向黎兰强调这一点)。四、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和政治理论知识,迅速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工作组必竟是要走的,以后你要有独挡一面的能力。”
  张米贵语重心长,黎兰一脸虔诚的神态,频频点头,“嗯、嗯!”作答。
  谈完话,已经很晚了,黎兰踏着月色回家。想着自己既升了官、又入了党,不觉喜在心头、笑在脸上。走着想着,不时地笑出声来。当他回到家里,准备把这天大的喜事告诉“母大虫”时,“母大虫”已经睡了。也许是今天心情特别好的缘故,他觉得“母大虫”睡在床上那样子与以往不同,虽然她胖乎乎的圆脸与粗粗的脖子之间看不出分界线。但是,她那厚厚的嘴唇圆润、鲜红,象含了一枚熟透了的杏子;浓浓的眉毛、大大的、微鼓的蛤蟆眼、还是双眼皮哩,虽然不美,还是有些动人之处。黎兰不觉欲火涌动,他利落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母大虫醒了,正要问黎兰为什么才回来,黎兰不由分说,翻身趴在母大虫的身上,扒掉她的短裤作起欢来。由於黎兰今天心情特别好、特别激动,所以动作很大。母大虫受到黎兰情绪的感染,也兴奋得紧紧抱着黎兰的腰,不停地扭动屁股,口里“嗯、嗯!”怪叫————。完事后,母大虫问黎兰:“今天是什么事让你这样发狂呀!”黎兰忍不住笑着说:“天大的喜事。”
  他把工作组提拨自己当代理车间主任、吸收自己入党的事,兴冲冲地告诉了母大虫。“么事呀?”
  母大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奇地问:“是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慌。”
  “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未必不知道,当代理主任!哼,莫害人了。”
  母大虫轻蔑地一笑说。黎兰笑着说:“你这婆娘,别人的老婆看到自己的男人升了官,高兴都来不及,你还要轻溅我,哪里象我的婆娘。”
  母大虫说:“我是为你好,你一个钻工都做不下地,经常搞得焦头烂额、自己也苦恼不堪。做代理主任,那不把你整死才怪。”
  黎兰说:“你错了,当主任是动口多、动手少。抓生产、抓技术有王志强、刘玉斌他们负责,我主要管管工人的劳动纪律,生产安全就行了。”
  “你管工人!你管得了吗?谁会听你的。”
  “你又错了,对那些吊儿郎当的,不服管理的人,把他们一上纲上线,看他们有谁敢不服。再说有工作组撑腰,还有什么可怕的。吴铮那么狂妄的人,我只要耍点小手段,他就乖乖的去牢里呆着。”
  母大虫听了,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想不到在自己眼中忠厚老实的丈夫,怎么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竟变得如此狡诈、狠毒。她气愤地说:“原来是你害的吴铮!”黎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改口说:“谁害他了,是他自作自受,谁叫他与工作组对作干。他对四清运动不满、和田自力一个鼻孔出气。张组长早就要打打他的气陷了,怪不得别人。”
  (吴铮事故迷案,直到二十几年后,黎兰因贪污案发,迷底才被揭开。)母大虫不再理会黎兰,一翻身把屁股对着黎兰睡了。黎兰却睡不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他实在太兴奋了。他回想着自己的身世,一个饱受磨难的孤儿,尝尽了人间辛酸苦辣。新中国成立后,他进了速成班学文化,进工厂当工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本想可以安享天伦之乐。可是由于自己懦弱、懒惰、不思进取,结果质量事故不断,遭到别人的鄙视和田自力的训斥,使自己陷入了极其难堪的处境。但是,田自力对自己工作的调动,也使自己渐渐有了自信心。当然更要感谢“四清”工作组、感谢张组长对自己的培养和提拔。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却实有些对不起田自力和吴铮。这时,黎兰的良心受到了些许自责。可是,当他想起张米贵的话:我们的某些做法,可能过激了一点。但是这是运动的需要,是保证党和国家利益的需要时,他的心里又坦然了许多。
  田自力被停职反省,他并不惊愕。因为他从张米贵对自己的态度中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当他听到宣布后、仍然非常气愤和沮丧。停止他的工作、给他扣上执行资本主义路线的帽子,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茶饭不思。他的妻子沈琼是厂资料室的管理员,一个贤惠、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看见田自力情绪低落,劝道:“我们来工厂工作时间已经不短了,一直忙个不停,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总结过,现在正好有时间回顾一下这几年来工作中的经验和教训,对今后的工作会更有好处。我不相信组织会放弃你,总有一天你还要工作。你要想得开一些,暂时休息一下有何不可。”
  田自力说:“对我个人怎么处理我并在意,但停止我的工作,我实在受不了。车间生产交给黎兰管理,我怎么放心得下,搞不好车间几年来建立起来的良好秩序就要毁于一旦。也不知王师傅、刘玉斌对黎兰的态度怎样?但愿他们能以国家利益为重,好好协助黎兰工作,不要让车间垮下去。我得去找他们谈谈才好。”
  沈琼说:“你要相信王师傅和小刘,他们也有责任心。再说以你现在的处境去找他们谈话,可能会引起张米贵的猜疑,反而不利于他们工作。”
  田自力觉得也对。
  晚上,沈琼为了让田自力消除郁闷,她躺在田自力的怀里,以水样的柔情、千姿百媚的娇态抚mo着田自力。田自力感激妻子的理解,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田自力失眠了。为了不影响妻子的睡眠,他静静地躺着。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很宁静,只有远处火车站不时传来火车的呜叫和扩音器里调度员调度车皮的喊声。声音虽然悠远,但在静谧的夜里,田自力还是听得很清楚,这反而让他更觉得夜的幽深。皎洁的月光照在窗下的书桌上,室内象白昼一样明亮。田自力看着月光由西向东慢慢移动,最后消逝在墙外。不久,农村的鸡打呜了。田自力再也躺不住,悄悄起床。一到室外,一阵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田自力打了个寒战,头脑觉得清醒了许多。这时月亮已经西沉,东方还未放亮,是最黑的时候。田自力慢慢走出宿舍区,向湖边走去。这一夜,田自力都在想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我到底有没有错,有错又错在哪里?
  他从63年进厂开始直到现在,全面反思自己的工作、思想、生活。他觉得自己是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希望把一个落后的车间转变成为对国家作出更大贡献的生产单位。刚开始时,由於自己没有在工厂工作的经验,为了尽快解决车间落后面貌,他做错了一些事,引起职工的嘲笑、也得到了他们的谅解。实行“计时奖”激发了职工的劳动热情,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发现“计时奖”有什么原则性的大错。他组织工人学习技术理论,开展劳动竞赛、技能比武,这些活动是对还是错,是社会主义路线,还是资本主义路线?是社会主义路线能够解放劳动生产力,还是资本主义路线能够解放劳动生产力?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他死抱着一个理不放,那就是为国家多出产品、出好产品是绝对不会错的。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他使自己钻进了牛角尖,与张米贵水火不溶。他也检讨了自己对黎兰态度粗暴、而对他生活、思想教育关心不够。不过,他觉得黎兰违心地对自己的批判不是黎兰的本意,而是张米贵引导、授意的结果。张米贵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又是田自力一个解不开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