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黄昏,芸修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小镇。
左右看了看,现在这个时辰的行人并不是很多,估计也就清晨和晚上才热闹。
向周围的行人打听了一下镇上的客栈,不多,最近的就在前方后,芸修谢过行人向客栈走去,却在靠近客栈时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什么看。
芸修秉着一股好奇的心态走进去看,却是一个男人的画像,上书此人是曾是探花及第,后拜五品知府,却在职间贪污受贿,遂判秋后问斩。
仔细的看了看画面上的男人,五官端正,一副正直好相貌,却不想是如此为人,当真如师父所言,知面不知心。
芸修叹了口气,耳边人群中似乎有妇人小声的骂了句负心之人果然没有好下场。
芸修惊讶的转头望去问道:“大姐,这又是怎么一说?”
妇人撇嘴朝客栈方向一呶:“喏,客栈里就有说书人说,小娃儿自己去听吧。”
于是道了句谢,芸修奔向客栈。
客栈里的人倒是挺多,都是在大厅喝着茶水吃着干果听着说书。
在柜台记了住宿一夜的帐后芸修点了几份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白饭然后坐进大堂里面,位置刚好能听清说书声,却不会被大堂的杂闹叨扰。
说书老者似乎刚讲完一篇,然后拿着边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过了一会儿菜上来了,老者也休息好了,咳了咳,然后执起右手边的惊堂木用力一拍,“啪!”。
“今日各位客官都看见楼边上的告示了吧。没错,那就是这次小老儿说的书中的其中一人。要说那人啊,名叫季韫,家住山西杏花村,家中仅有他一人,他……”
随着说书人的诉说,芸修脑海中闪过季韫的画像,然后一阵迷雾袭来,思绪深入,却变成了一幅幅画面。
画面里出现一个女子,如花娇,如玉清,她叫苦儿,生而苦命。是烟梦居出了名的美人,而烟梦居是南朝有名的青楼风月之地。
她十七岁时遇到了一个书生,书生本来进京赶考,却惨遭匪盗劫财,盘缠尽失,最后饿昏在烟梦居后门巷子里,她将他捡回,他说他如今无处可去,于是便留在烟梦居打工当做吃住的饭钱。
他问她名字,她答:“苦儿。”他摇头,觉得这名字不好,然后为她取名芳辞,“我为你重取个名字可好?芳辞……怎么样?古时有诗人作《洛芳辞》,云:“嗟原之腴兮,绿野苍畴画绮。千古邑秀兮,黛三径而就荒。徜徉潇行兮,遐观乐且无央。东都渊薮兮,就日将月风流。稽天地锦绮之霁雾兮,何尔花城倾国?牡丹而萌之独灵秀。孕京域川岳此灵物兮,厚地九州久兴,嗟冗务滞而不能至。你又是这烟梦居出了名的美人,用这个正好。”
他说她长得好,以后也会有个好良缘。
可她知道,她生而苦命,这个名字,她本是配不上的,可是最后还是碍不住他的期盼应了下来,她想,她总是要信一回的。
一个月后科考,书生要走了,她心里难受,因为那时的她早已芳心暗许了,书生的知识很是渊博,总是能给她说着有趣的小故事,也从没有因为她是青楼女子就对她另眼相待,教她诗词。她乱用错胭脂哭泣时安慰,为她重新描摹。书生于她就如同黑暗里的一道烛光,所以她很着急的问书生还回来么,可是说完只能自嘲,怎么可能呢!
书生笑了笑问她信不信得过他,他说:等在下及第,辞儿,就许给在下做妻可好
她信了,即使这句话美好的如同烟花般易逝。
……
科考已经过后好多天,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着急的去问鸨母,鸨母说他不会回来了。
她不信,可鸨母下一段话便犹如一把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火:“你不信!你不信什么!他探花及第,官封三品,光耀门楣,就连丞相都对他极为看好,要将自家小女许他,他马上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幸运的男人了。可芳辞,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被谎言欺骗的可怜人而已。”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鸨母,随后笑了,“不会的,他答应我会回来娶我的……不会的!”,如果这烛光也灭了,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了。
可鸨母的话还在耳边:“芳辞,醒醒吧,他为你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给你取了这个名字而已。”
她无言以对,只好夺门而去。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伞也来不及拿便奔了出去。
她想,她总归还是要一个答案的。
急急忙忙敲着探花府的大门,她求着门口两位侍卫让她进去找他,可是她算什么,探花府可是官府,她一个青楼女子怎么可能进去,被丢在门外,任凭风吹雨打,流氓调戏也没有人会来关心。
终究还是个弱女子啊,怎么可能受得住大雨凌虐,她倒了下去,昏迷前,她看见了一道身影,嘴中呢喃这书生的名字。
“季韫。”
……
淋了大雨受了寒,她浑浑噩噩的吐了三天,三天里她什么都吃不进,而三天里也只有那么个身影陪着她,照顾她。
等她好了才知道那人不是季韫,而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邵安漓。
她问他为什么救她?
他笑,因为我看上你了啊。
她皱眉,她虽然长得好,但是在京城这美女如云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比她漂亮的,所以她不信,可是她除了这容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于是只好默认。
可是他后来既没有强要她,也没有骚扰她,只是在她面前晃悠,说,让她快些爱上他。
她笑,她已经不相信爱了,怎么可能还会爱。
可他仿佛不知,依旧在她面前晃着。
又是一月,她出门去市集买东西,却见到了季韫,此时的他不若往昔,周身都诉说着贵气,可是当她听到季韫说抱歉,但是他和丞相之女说过了,让她可以入府,嫁他做妾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伤了,她想季韫当真绝情,这样子两人的关系便再也回不到以前。
当晚她买醉放纵自己,喝的昏昏沉沉的说着:“莫失莫忘莫回首,不如一醉解千愁。酒这东西也就这么个用处了……”拿着酒杯摇头晃脑的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邵安漓心疼的抱住了她,就这样陪了她一夜,什么也没说。
隔天,她酒醒起来,鸨母拉着她往大堂走去,才得知邵安漓来这下聘,他走到芳辞身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阿辞,嫁给我好么,虽然我家里不是很有钱,虽然我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是我可以把所有都给你,而且家里的长辈都很开明,他们也都是同意的,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以后天下美景,你喜欢哪里我就陪你去看,阿辞,我很喜欢你,你愿不愿嫁给你前面这个人呢!”
他说的很是诚意,她也着实被打动了,但是也没到真的答应的地步,于是她对他说:“我嫁给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立马回道:“好!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她似严肃又似玩笑的说:“那你记住了,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对我厌倦了,那你即使随便找个理由骗我也不要直言说出。”
她想,她还是愿意试试的,可是伤痛已经受过,如果再来一遍那么一定会更难受的,所以她宁可他骗她。
他笑得真诚,俊雅的面容如玉般柔和:“不会的,阿辞,永远也不会。”
于是,她便和他走了,当晚便行了礼,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
半年后,他一身疲惫的来到她面前说他要死了,让她走。
她想那是谎话吧,他果然厌倦了她。于是她便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实她不知道,他是真的要死了,季韫是官,高官,他不服她嫁了他,于是对他百般刁难,他忍了半年,可如今家业已经破败,欠了无数债,官府已经下了令,限他一月还清,不然便是流放之灾。边疆多苦,去了可真的回不来了,可他哪有那么多钱,所以他无奈,只能让她走,他想,她总归没了他还是可以好好过得,所以宁可用一个半真不假的话来骗她,让她走,也比和他受苦来的好。而且若他真死了,她要怎么办,他活着时休妻她还可以另嫁,他死了总是晦气的,届时万一她受了累怎么办。
他本来想说出来告诉她是季韫害得他,这样,她便是嫁也不会嫁他了,可是他还是不忍心啊,有句话说得好,先爱上的人先输,他便是输了的。
在她不知道的年华里,他已经陪伴她不知道多少个半年了,只是这个秘密,她永远不会知道的。
可当他被拷上枷锁押往边疆时,刚出了京城便看见她了。
大冬天的,雪花到处飞扬着,她就披着雪白的貂袄站在那,一头青丝上零零散散的落着雪,一双杏眼笑的弯弯的,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幸好我不信你。”
多傻的一个女子啊!
他眼睛涩涩的,鼻子还有点酸,他想,他估计这辈子都栽在面前的那个女人身上了,不过他很乐意就是了。
犹记当年闹市,他因事而困站在一边沉思,旁边是贩子卖糖葫芦,却被十四岁的苦儿认为是没钱买糖葫芦,结果被苦儿请了一根,糖葫芦甜的有点腻,但是十四岁的苦儿却吃得很开心,眼睛笑的弯弯的就如同现在一样。
……画面最后就停止在两人相望一笑的那会儿,芸修揉了揉眼睛,鼻子酸酸的想哭,突然想到季韫就快要被斩了,叹了口气,觉得这段风月里的爱情当真多舛凄美。
没有胃口再吃饭了,于是便唤小二收拾了桌子,自己往二楼住处走去,结果走到一半芸修突然一个激灵!
大堂里的说书人才说到一半,而且和自己看到的画面大相出入,他是以季韫的观点说的,而自己却是从芳辞和邵安漓的方向看到的!再想到先前在山脚那遇见银狐后脑海中同样出现的画面……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