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征猛地坐起,习惯性地伸出左手往床边抓去,抓了个空,他转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剑已经不在了,他伸起左手捏了一下太阳穴,房间里很黑,他向窗外看去,一轮弯月静挂,这才想起自己将药香将吸入了药香,被迷昏了,他忙穿上鞋,往房外去,刚一拉开房门,抬起着一盆水的珍儿险些撞上他,“铁公子,你醒了。”
铁征退回房中,“现在是什么时辰?”
“天才刚黑呢”,珍儿将水放在案上,“铁公子,燕姑娘很好,她还在睡,估计天亮之后才会醒过来,阁主在病房里睡着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嗯,我先去病房看看。”铁征说着出了房间,珍儿张开口,铁征已经走远了,她摇了一下头,心想,铁征对燕姑娘真好,不知阁主想着的那个人是谁,她渴望那个人赶快出现,这个强悍的阁主已经撑了十年了,她担心她有一天会倒下去。
铁征推开门,看着安静地睡着的燕昭雪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感觉到有人来过,他走到床榻边,把椅子拉近床榻,坐下,轻握着燕昭雪的手腕,觉她脉象平和,他拿出用黑布袋装着的和氏璧放到她的手中,一触到和氏璧,燕昭雪的手就颤了一下,手指不停地动着,想要握住和氏璧,这一生的拼杀,全来自这块玉璧,但她的手上没有点力气,她紧皱起眉头和动着嘴唇。
铁征看着她的手,轻轻握住,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眉,“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内心,你在这里等着我,不用担心,这一战,结局早定,明天晚上我就来接你。”铁征松开燕昭雪的手,一起身,燕昭雪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指,铁征吃惊地看向她,只见燕昭雪眉头紧皱,她在努力地让自己醒过来,铁征抚着她的额头,“我一定会回来。”他拉开燕昭雪紧抓着他的手,燕昭雪的手无力的垂到榻上,铁征将和氏璧放到她的手中,将她的手放在被子里,为她拉整已经很整齐的被子,“我答应你,一定回来,很快,我就可以带你离开,回到玉门关内,回到敦煌。”
铁征出了房间,将门关上,放心地往中阁的藏书阁去了,他知道燕昭雪的意识很清醒,她听得到自己的话。
铁征刚刚走到楼上,“咕——”一只羽毛飞落的鸽子突然向他扑来,一道银色的小巧影子突然隐去,他皱了一下眉头,他比谁都清楚,那个银发孩子的骨子里是一匹小狼,隐着的孩子探出头来看铁征,没有看到铁征,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楼道里,突然转过身,铁征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看着他满是恐惧的双眼和要攻击他的样子,铁征后退了一步,孩子这才停下来,他之所以停下来不是因为不再害怕,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逃脱,经过特殊训练的他是聪明和敏捷的。
“跟我来。”孩子虽然听不懂铁征的话,但看得懂他的表情,他跟着走了去。
铁征将他带到厨房,从锅里拿了一只烤熟了的鸡递给孩子,然后出了厨房,他走到楼道的拐角处,向远观着孩子的中年药师道:“不要接近那个孩子。”
“铁公子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铁征点了一下头,往藏书阁去。
等到铁征走远后,孩子直直地看着抱着的鸡,经不住香气救世主诱惑的他终于咬了一口,楼道里的药师听着“咯咯”的声音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摇了一下头,这个孩子嚼鸡骨头就像别人嚼萝卜一样,接着,他又听到厨具打翻的声音,不禁弯了一下嘴角。
几乎占了半个中阁的藏书阁收藏了用竹简,布帛,纸等抄写的《神农本草经》,《皇帝内经》,《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千金方》等各种医书和大量的药材所占据,铁征没有看这些东西,他走到藏书阁的尽头,将架子上的书抱开,书后是一个立柜,他打开柜子,腐旧的气息扑鼻而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剑,一把满是铁锈的剑。
“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搏术场就是为了这把剑?”
“不,我只是在体验要怎样才能得到一把剑,我心目中唯一的剑是不灭。”背负不灭的佛家弟子听他这么说微笑起来。搏术场的四周围坐满了人,那一次,自己被打得足足躺了半年,若不是扁鹊阁的阁主医术高明,自己绝对不会有今天,他还记得那天昏地间,天旋地转的感觉。然而,这把他用如此大的代价换来的剑真的很次,才碰了一下敌人的精钢刀就出现一大个缺口,因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所以他就把这把剑藏到了这里,他带着剑离开了藏书阁。
铁征推病房的门,看着用左手支在椅背上支着头睡着的蔡阁主,认真地看着,这个女人,从到扁鹊阁的第一天起就立誓要成为拯救天下的神医,十几年来,她都不曾变过,只是,她也太傻了一点,只顾别人,不顾自己。他轻轻地将她抱到床榻上,给她拉好被子。
“铁征,为什么不留下来?就算你有不灭,也可以留下来的,为什么不呢?”
“你……”铁征看着她,不由怔了一下,这个女人没有醒,她只是在说梦想,可是,她从来没有挽留过自己,想自己离开扁鹊阁的时候,她还鼓励自己呢,原来,那些都不是她心里想的,只是,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说呢。他在榻边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了扁鹊阁。
弄影馆的后院的小楼里,长孙雪眸站在画屏前,看着投在画屏上的坐在琴前的如画女子,女子始终没有拨动琴弦。
“你,会回中原吗?沧浪亭里的老人一直都在等你。”
画屏后的女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长孙雪眸,你不该来弄影馆里的,你应该清楚,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你明日的行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毁了碧落佛塔,你知道碧落佛塔里到底还有什么吗?”长孙雪眸皱起眉头,“希望,西域人的希望。”长孙雪眸点了一下头,“不要揣测我究竟想做什么,也不要揣测幕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想想怎么减少死亡吧,只有那样,你的人生,苍哲老人的人生,才不会太悲哀。”长孙雪眸正想说她其实是在乎那些无辜的生命的,韩灯儿已经说道:“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同样,没有人是无辜的。”
听着她那决绝的语气,长孙雪眸没有再说话,他站起,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身重复了一遍,“沧浪亭里的老人一直在等你。”然后离开。
长孙雪眸走到弄影馆外,一个人影落到他的身后,“那个女人果然没有解药,馆里阁内的那个人已经开始僵硬了。”
刚一说完,他就向长孙雪眸看去,对于长孙雪眸来说,这可是一个极坏的信息,他看着长孙雪眸,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长孙雪眸笑道:“没什么可悲的,至少我还能活上一段时间,扁鹊阁里的那个女人还真不赖。”一听到扁鹊阁里的女人,兰心楼怔了一下,长孙雪眸拍了一下他的间,两人离开了百纳城。
韩灯儿走进阁内,坐在椅子上的秦碧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平静的喜悦,韩灯儿走到他的背后,抽下他头上的发簪,拿起木梳给他梳头,“璧儿,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秦璧面带微笑,他的内心是愉悦的,要风雨均可得的他从十岁开始就甘愿在弄影馆里当一个下手,为得只是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能有此时此刻,夫复何求。
“咚咚咚……”珍儿用力敲了几下门,推开门进入房间,蔡阁主听到焦急地敲门声动了一下身,珍儿看到她睡到了床上,吃惊了一下,她以为阁主还没有醒,冲上去抱着阁主摇了起来,“要死了”,阁主坐起来,用左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冒冒失失的,亏你还是医者。”
“阁主,你呆会再骂吧,东阁里的病人情况危急……”
“什么?”不等珍儿说完,她下了床,直往病房去。
“阁主,你的鞋……”珍儿提上她的鞋跟着跑了去。
“铁……”燕昭雪不停地张着口,想要叫出声来,“咳……”血丝从她的嘴角流出。
蔡阁主推开门,看到燕昭雪的样子,还没等站到一旁的药童开口,她说道:“去药阁取芸萃液。”药童飞一般地跑向药阁去,蔡阁主看到燕昭雪腰边的黑色袋子,她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璧流光溢翠,将病房照如白昼,虽说西域盛产美玉,于阗更有美玉之都的美称,再加上来自东西方的各种玉石,西域的名玉可谓比比皆世,但却无这般高庄贵重的玉璧,看着玉璧的形状,她皱起眉头,转过玉璧,瞠目道:“玉玺!”尽管这不是当今哪个王的玉玺,身为汉民的她却明白玉玺的举足轻重。
“危险……”受到玉璧光芒的刺激,燕昭雪用奋力地要醒来,看着如此努力而痛苦的她,蔡阁主将玉璧回袋子里,放到燕昭雪的身边,她将手轻抚在燕昭雪额头上,令她稍稍平静下来。
“阁主……”珍儿冲进房来,“你的鞋。”
蔡阁主边穿着鞋边骂道:“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我以为她只是在做梦……”珍儿话还没说完,药童已经抱来了药箱,她知道阁主要给病人施针了,她安静地站到一边,药童跑到阁主的右边,将箱盖打开,含着淡香的药味传出,蔡阁主拿出银针,浸染了药液之后她向药童和珍儿说道:“你们下去吧,解除了药香的药效后病人就会醒来。”药童将药箱放到桌案上,两人离开房间,将门关上。
施针后,蔡阁主坐到椅子上,燕昭雪很快醒过来,她抓住和氏璧坐起,下了床,一个移步,她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破晓就朝门走去,蔡阁主怔地站起,燕昭雪拉开门,突然愣了一下,走回来,站到蔡阁主的前面。
蔡阁主怔了一下,燕昭雪的速度太快,她几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其实你不必担心铁征,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胜过狼王了,他会平安回来。”
燕昭雪紧攥了一下手中的剑,“是清都府。”
“你说什么?”
燕昭雪咬着牙,眼睛微微发红,看着她的样子,蔡阁主只觉心里一痛,那是多么深沉的悲痛和焦急,“那个青衣人”,燕昭雪瞠目而怒,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青衣人一掌打向明玉的情形,那一刻,她只觉那一掌是打在自己的身上,燕昭雪再想着青衣人出现在菩提客栈外的流沙上的情形,再想到铁征躺在流沙里的情形,那一刻,她以为他死了,她战栗地说道:“他杀了明玉师姐,追杀铁征和突门……他的武功不在铁征大哥之下……”燕昭雪急得泪花盈眶。
想到铁征身为清都府的少主,却在三年前就离开了他的府第,这样的说法绝非无稽之谈,她紧抓住燕昭雪的手臂。“你在说什么?”
“如果铁征大哥在碧落佛塔上杀了突门,天狼宫的人就会死战,结果呢?……”燕昭雪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别紧张”,蔡阁主扶燕昭雪坐下,燕昭雪冷静下来,看着冷静的她,蔡阁主都觉得自己无法思考,她绞尽脑汁才说道:“是有人要灭掉铁征和天狼宫这两股力量,然后得到碧落佛塔里面的长生图和千年佛泪?”
燕昭雪摇了摇头,她紧抓着手中的玉璧,她怔了一下,打开玉璧,流光映到她的脸上和漆黑如夜的双眸里,蔡阁主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在这晃若梦幻的光芒里,燕昭雪出奇地冷静,这令她微微颤栗的身体看起来像是一发抖一样,“能飞鸽传书吗?”蔡阁主点了一下了头,只见燕昭雪将玉璧放到柄旁,轻轻一拉剑柄,“锃!”的一声,剑光划过,燕昭雪将剑推入鞘中,一小块玉璧从半空里落下,那是被剑从和氏璧上削下来的玉块,燕昭雪撕下白色衣布,咬破手指,在衣布上写下:碧落佛塔,再在布角上画了斜画了一横,然后用其将衣布包上,递给蔡阁主,“请你把这个送到清都府。”
“你?”蔡阁主紧握着燕昭雪递给她的东西,质疑地看着燕昭雪。
“我不会让她伤害到铁征大哥。”燕昭雪郑重其事道,话一出口,便不由得微微低了一下头,遮遮掩掩地说道:“我能够牵制住他……大家就可以全身心地处理他们自己的事……”
“你一个人应付这个人?”
燕昭雪握了一下剑,“五年前,我就不应该放过他。”蔡阁主看着燕昭雪,燕昭雪正看着她,她咬了一下嘴唇,“对不起,请你帮我传送一下。”
“好。”蔡阁主走到窗前,打开窗,一只鸽子飞来,她将包着玉块的装进鸽子脚上的信筒里,将鸽子往空中一抛,鸽子飞也了扁鹊阁,“这里离清都府不远,半个时辰信鸽就能到清都府了。”
“能借一匹快骑吗?我急着去见一个人。”
蔡阁主点了一下头,向燕昭雪递给一个精致的药瓶,“这枚丹药你拿上,倘若不幸受了伤,及时服下兴许可以救你一命。”
燕昭雪接过,眼眶微微一红,在这一生里,这样对自己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看着她的样子,蔡阁主怔了一下,接着说道:“一定要活着啊。”
燕昭雪怔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正在她转过身之际,蔡阁主突然说道:“你知道吗?”燕昭雪看着她的嘴唇,“你背上的伤,永远都好不了。”
燕昭雪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平静地说道:“所有的人都会受伤,我还活着,不是吗?”蔡阁主愣了一下,又何尝不是呢,只要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谢谢你。”燕昭雪迅速离开,银发孩子窜出了扁鹊阁,远远地跟上她。
蔡阁主看着她匆忙的背影,一定要活着,否则,铁征该如何是好?他连他这一生的执着,不灭,都舍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