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丽萍拉着宇文玉凤的手进了家门。钟离铃凌帮忙提上了宇文玉凤日常用的东西。
  一进家门,上官丽萍温和地对宇文玉凤,说:“你先坐一会,阿姨把你的箱子架好。”
  钟离铃凌不解地,说:“干吗一进家门就急着放箱子?先做吃的吧!都饿坏了。”
  上官丽萍摇摇头,格外认真地将宇文玉凤的生活用品一一放进柜子,说:“宇文玉凤,你看,你的东西都放在这里。”然后又将空箱子给宇文玉凤看,说:“这个空箱子阿姨就把它架到柜顶上了。”
  宇文玉凤站起来手指柜子,说:“我的书包!”
  上官丽萍将书包找出来,交给宇文玉凤。
  宇文玉凤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条来,递给上官丽萍,有些羞怯地,说:“转学证!”
  “好,我明天就带你去转学。”上官丽萍将宇文玉凤的转学证仔细收了。
  宇文玉凤坐在宇文锦宇的书桌旁
  上官丽萍在沙发上铺好床过来,说:“今晚先将就些吧。明天我们再买个小床来。”
  宇文玉凤咬着铅笔头,一声不吭。
  上官丽萍有些奇怪地绕到她身后,见宇文玉凤正望着书桌上宇文锦宇的照片发呆。
  上官丽萍觉得有必要给孩子一个解释,说:“宇文玉凤,你爸爸很忙,经常出差,而且一出差就很长时间……”
  上官丽萍觉得说得很费力,宇文玉凤却不以为然,说:“我小时候他就这样,过年都不在家。”
  上官丽萍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宇文锦宇时,就是在过年期间。
  正月里,宇文锦宇第一次踏雪走进上官丽萍家的小饭店。
  上官丽萍蓦然回首。
  已经熄灯,上官丽萍靠在床上,手里攥着《红楼梦》,难以入眠。
  安顿好了宇文玉凤,停止了忙碌,上官丽萍才感到揪心的茫然悄悄袭来,做为妻子,她觉得理所当然要把孩子接来,尽为人父母的责任,可宇文锦宇一去不回,就她一人,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上官丽萍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发现黑暗中,宇文玉凤抱着枕头站在自己身边,吓了一跳,说:“宇文玉凤!你怎么了?”
  宇文玉凤带着哭腔,说:“我怕。”
  上官丽萍怜惜地把宇文玉凤拉到自己床上。
  上官丽萍拉着宇文玉凤的手办好了所有的转学手续,一直陪着她进了教室,安顿她在位子
  上坐好才离开,说:“放学不要乱跑,阿姨来接你!”
  宇文玉凤默默看着上官丽萍,点点头。
  上官丽萍一到公司,钟离铃凌就过来问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妈妈也不要女儿了?”
  “不知道。”上官丽萍说话时脸有忧色。
  “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钟离铃凌满脸关切。
  “工都派出去了?”上官丽萍问。
  “都派好了。”
  “宇文锦宇有消息吗?”
  “还没有。都在找。”
  说着话,上官丽萍忽然恶心、干呕起来。
  “你怎么啦?”钟离铃凌关切地问。
  “不知道,恶心,想吐。”
  钟离铃凌一声惊叫,说:“哎呀!会不会是——”
  “怀孕?!”上官丽萍手撑着墙壁,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
  宇文玉凤在接学的家长队伍里看到上官丽萍,脸就一下子红起来,然后低下了头。
  上官丽萍过来拉她了一把,说:“习惯吗?”
  宇文玉凤一声不吭,随上官丽萍将自己架到自行车上。
  饭桌上,上官丽萍问宇文玉凤,说:“这几样菜每一样你都尝尝,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都告诉阿姨,不好吃的我们以后就不做。好吃的以后我们就多做一点。”
  宇文玉凤像是被提醒了,连忙品尝了起来,又想了想,最后咬着筷子不吱声。
  上官丽萍被宇文玉凤的模样逗乐了,说:“怎么样呀?好吃吗?”
  宇文玉凤笑起来真妩媚,说:“你是做什么的呀?”
  “怎么啦?”
  “你做的像饭馆里的一样好吃!”
  上官丽萍激动得热泪盈眶,说:“多吃点!”说着,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宇文玉凤的碗里头。
  宇文玉凤也真不客气了,埋头撕咬。
  上官丽萍则一阵阵从胃里往外翻腾酸水。
  宇文玉凤见状莫名惊恐,说:“你的胃也有病吗?”
  上官丽萍被问得莫名其妙,说:“阿姨的胃没病。谁的胃有病吗?”
  宇文玉凤不吱声了,一副挺难过的样子,饭也不想再吃,放下碗筷就去打开了电视。
  上官丽萍收拾碗筷时反应得特别厉害,好几次不用手支都不能平息。
  宇文玉凤惊惧地观察着。
  上官丽萍向医生出示结婚证。
  医生挺诧异,说:“你干什么?”
  “我可能怀孕了。”
  医生推开结婚证,说:“到里边去。”
  上官丽萍将结婚证珍贵地收进包里,走进检查室。
  上官丽萍从医院回到三原色清洁公司时,见钟离铃凌与工长他们已经忙开了。工长还挺讨好
  地看着上官丽萍进门。上官丽萍看到公司这般兴旺,也颇欣慰。
  钟离铃凌跟着上官丽萍进了办公室,关心地问,说:“是怀孕了吗?”
  上官丽萍将病历给钟离铃凌看。
  尽管不出所料,钟离铃凌还是大惊失色,说:“啊?!这可怎么办?宇文锦宇又找不到。”
  “让我想想。”上官丽萍有些疲倦地坐下。
  钟离铃凌大发慨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正好会计秦小莉笑眯眯地拿着报表进来接上话茬,说:“怎么背地里说男人的坏话?”小伙子结巴着开玩笑。
  “我说了怎么啦?男人就是坏蛋!”钟离铃凌坚持着。
  秦小莉笑,说:“那你就不要男人了?”
  “我要男人干吗,吃呀?”钟离铃凌斜了一眼秦小莉。
  上官丽萍摆摆手,拿出笔记本,与会计对账,说:“今天,水桶?”
  “一只。”
  “麻绳?”
  “没有损耗。”
  “胶刷?”
  “一把。”
  “大工?”
  “5个,工资50。”
  “小工?”
  “10名,工资100。”
  “哎,不是说小工比大工便宜一些吗?”上官丽萍发现了一点问题。
  “他们就是这样报的,回头我问问。”
  “今天的营业额?”
  “560元。”
  上官丽萍盘算了起来。秦小莉帮助着,说:“单天算,有120块纯利。”
  上官丽萍点点头,说:“回头你问问小工工资的事。行了,今天就这样。”
  秦小莉挺好笑地问上官丽萍,说:“上官经理,你干吗要这样一天一天地算呢?”
  上官丽萍没有回答。秦小莉会计也不好多问就告辞出门,临出门与钟离铃凌挺有意思的相互看了一眼。
  钟离铃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橘子,悄悄跟出门,来到秦小莉会计面前,说:“刚才冒犯了男人,算赔不是!”
  秦小莉会计挺感动地接过橘子,回以更加盛情的注视。
  上官丽萍拿着刚刚划好的表格出来,见他们这般模样故做视而不见。
  秦小莉会计倒是连忙站起来,招呼,说:“上官经理?”
  上官丽萍也不故意做作,说:“你照这个表格填吧。”
  秦小莉会计一看,说:“这不跟先前的一样吗?”
  “不一样,那是一天一填,现在是十天一填。”
  秦小莉会计再看表格,说:“行,我宇文上就填一份!”
  上官丽萍按时到达接宇文玉凤,现在她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完全正常的交流了。
  “这个学校怎么样?”上官丽萍问。
  “他们说什么呀?”宇文玉凤反问上官丽萍。
  “他们说什么?”上官丽萍吃了一惊,说:“你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不知道。”宇文玉凤摇了摇头。
  “是不是你在那边没学到?”
  宇文玉凤噘起嘴巴点点头。
  “不要紧,阿姨回去帮你补起来。”
  上官丽萍在灯下为宇文玉凤补课。打开课本,面对宇文玉凤大段的缺课,上官丽萍竟不知从上官入手,面对宇文玉凤茫然的表情,上官丽萍不禁烦躁起来。她的烦躁立即被敏感的宇文玉凤察觉,嘴角边上出现一丝讥讽。
  上官丽萍从宇文玉凤的眼神里读到了宇文锦宇的感觉,敏感、多疑、倔强。想当初自己出现在宇文锦宇面前时,不是也像宇文玉凤今天这样大段的知识空缺吗?命运真是如此奇特,上官丽萍突然意识到:这又是一笔欠宇文锦宇的债。
  上官丽萍想着,眼神坚定起来,再次打开课本,说:“来吧!我们俩谁也不许烦躁!一段一段,一章一章地开始补!”
  秦小莉会计将一个削好的苹果放到正记录电话的钟离铃凌面前,说的却与苹果不相干,说:“上官经理还没来呀?”
  “废话!她来了你看不见?”钟离铃凌瞟得秦小莉神魂颠倒。
  上官丽萍此时进门,秦小莉会计和钟离铃凌都有点不好意思。
  上官丽萍直接问秦小莉,说:“报表填好了?”
  秦小莉会计正好借着给上官丽萍报表下台,说:“我没做过你要的这种报表,这么填行吗?”
  上官丽萍边进办公室边看报表。
  秦小莉会计紧随其后再出示正规的报表,说:“其实还是正规报表简单!”
  上官丽萍比较自己设计的表与正规报表的差异,秦小莉会计一旁指点,说:“怎么样?一样的吧?你做的报表还罗嗦一些呢。”
  上官丽萍自以为看明白了,秦小莉会计立即考试,说:“那你说上个月我们的利润是多少?”
  上官丽萍指着表格中一栏问,说:“是不是看这一栏?”
  秦小莉会计摇头,说:“不是这一栏,这一栏是流动资金节余,看这一栏!1780元。毛收入有两万三。这个月已经有两万了,还有七天,估计会比上个月好一些,利润也可能接近两千。做稳了,一年是个万元户,没问题。”秦小莉说得很热情。
  “我们会做稳的!”上官丽萍说得信心十足。
  秦小莉会计接着问,说:“那下个月还要做两份报表吗?”
  上官丽萍犹豫了一下,说:“麻烦你再做一个月好吗?”
  秦小莉会计觉得奇怪,说:“这,有必要吗?”
  钟离铃凌插进来教训秦小莉,说:“老板说有必要就有必要。”
  秦小莉会计结巴起来,说:“你,你,不是老板吧?”
  上官丽萍笑,说:“我们都不是老板,老板是宇文总。”
  上官丽萍牵着宇文玉凤的手回家,边上楼边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说:“现在上课能听得懂了吗?”
  “听懂了。”宇文玉凤有了笑脸,也是像她爸爸眼睛先笑。
  “你要再听不懂,阿姨也辅导不了你了。只好让你爸爸——”上官丽萍突然住口。
  “阿姨,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
  上官丽萍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对面的邻居司马教授正好上楼来,说:“这是宇文玉凤吧?这么大了!几年级?”
  上官丽萍松了口气,说:“告诉李伯伯,五年级。”
  宇文玉凤机械地学说了一遍,说:“五年级。”
  “哎呀呀!瘦小了点。她爸呢?好久不见了,哎?宇文玉凤啊,你爸呢?”
  宇文玉凤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家的门。
  “哎,宇文玉凤!这孩子——”上官丽萍尴尬地欲解释。
  “没关系,孩子嘛,说真的,确实好长时间没见到宇文老师了,是不是当老板特别忙呀?”司马教授继续寒暄着,李夫人已经开了门,站在门口开玩笑,说:“你是不是也想当老板呀?”
  “哟,夫人,我哪敢?”
  上官丽萍在厨房默默地收拾锅碗瓢勺,宇文玉凤来到上官丽萍身后,注视着她。
  上官丽萍回头,说:“有什么事吗?”
  宇文玉凤低下了头,说:“他——我爸是不是连你也不要了?”
  上官丽萍心里一紧,又立即作出轻松的笑容,说:“小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
  宇文玉凤丝毫不为上官丽萍的笑容所动,抬起头,直直地逼视着上官丽萍。
  上官丽萍没见过孩子也会有着阵势,强行掩饰着,说:“他有他自己的事,更重要的事……他也有他的难处,这个——你小孩子不懂,长大了慢慢就明白了……其实,你爸爸是个好人,很好的人!比如说,当年我刚遇见你爸爸时……哎——”
  宇文玉凤早就转身走开了。
  上官丽萍暗暗叹了口气。
  上官丽萍在灯下检查宇文玉凤的作业,突然听见宇文玉凤一个人在卫生间弄起水来,连忙放下作业本,走了出来,说:“你要干什么?”
  宇文玉凤作出怪样子来。
  “要洗澡吗?”上官丽萍帮着弄水。
  “不要你搞!”
  “害羞呀?”
  “你出去!”宇文玉凤说得挺急。
  “好,好,阿姨把水给你放好就出去。”上官丽萍放好水让宇文玉凤一个人关门洗澡,自己去拿了几件宇文玉凤的换洗衣服过来,自然地就要推门进卫生间。
  “你不要进来!”宇文玉凤叫道。
  “你衣服怎么办?”
  “放门边上我自己拿。”
  上官丽萍把衣服抱在手里,面对着卫生间坐下,抚摩着宇文玉凤的衣服,突然她笑了。
  这一刹那,上官丽萍在宇文玉凤身上不仅找到了自己少女时的感觉,还找到了做妈妈的感觉,也正是这一刹那的感觉,让上官丽萍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上官丽萍嘱咐钟离铃凌,说:“我去一趟医院,这几天就不来上班了,你多操心!”
  钟离铃凌盯着上官丽萍,指了指腹部,说:“你决定不要了?”
  “宇文锦宇已经有孩子了,也挺好的。现在他又不在,我怎么要啊?”
  “那我陪你去。”
  上官丽萍摇摇头,说:“不用了,公司这边还要靠你呢。放学再帮我接一下宇文玉凤。”边说边往包里放钱,突然露出结婚证,连忙仔细放进包的里层。
  “你把这东西老放包里干什么?”钟离铃凌略含讥讽地说。
  “我以为医院会要。”
  “你真有点土哎!”
  上官丽萍脸色惨白,几乎难以挪步地出来,坐在木条长凳上。
  医护人员大声地,说:“观察一个小时后才能走!下一个,九号!”
  又一个孕妇进去了。木条凳上,坐着好几个做完手术的女人,她们身旁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位男士在左右伺候着。
  上官丽萍捂着腹部,忍着疼痛,汗水和泪水都分不清了。
  上官丽萍握着《红楼梦》躺在床上。
  钟离铃凌接宇文玉凤回来了。宇文玉凤一进家门就哭着来到上官丽萍的面前。
  “宇文玉凤?你怎么啦?”上官丽萍欠起身子问。
  宇文玉凤叫,说:“你不是说不是胃病,怎么也是胃病呀?”
  “什么胃病?”上官丽萍莫名其妙。
  钟离铃凌,说:“是我告诉她的!”
  上官丽萍明白了,说:“哦,没事,是胃病。”
  上官丽萍一说胃病,宇文玉凤又大声哭出声来,这会儿包括钟离铃凌也都糊涂了,说:“宇文玉凤,你哭什么?”
  “爷爷就是胃病,又开刀又化疗也没治好,要死了!”宇文玉凤叫道。
  “啊?”上官丽萍拉过伤心不已的宇文玉凤安慰,说:“宇文玉凤,别哭,告诉阿姨是怎么回事?”
  宇文玉凤呜呜咽咽地,说:“爷爷就是胃病嘛!所以我就去跟佬爷。佬爷后来去医院检查,也是胃病。他们都住在一个医院!”
  “哦!”上官丽萍见宇文玉凤哭得伤心,连忙安慰,说:“宇文玉凤,不怕,阿姨这种胃病和他们不一样。阿姨一会儿就好!”
  “爷爷也说一会儿就好的,可是,可是!”
  “你妈呢?”钟离铃凌看来是早就憋不住了。
  “到美国去了。”
  “奶奶呢?”
  “跟叔叔在深圳。”
  “姥姥呢?”
  “不知道在哪里!有人说她一个人在哈尔滨。”
  上官丽萍阻止钟离铃凌连珠炮似地发问,随即下床来,为宇文玉凤擦了擦脸,说:“阿姨向你保证没事的!你去看一会儿电视就吃饭!”说着还准备下厨房,被钟离铃凌拦住,说:“你就躺着吧!”
  宇文玉凤也关切地叫了上官丽萍,说:“阿姨?你没事吧?”
  上官丽萍笑,说:“没事,睡一会儿就好!”
  “你真的不会有事的吧?”宇文玉凤还不放心。
  “保证没有事!”上官丽萍说着上了床。
  宇文玉凤来到了电视机前,可看电视的心情是没有了。
  钟离铃凌给上官丽萍弄来一杯糖水议论,说:“我说呢,她们家条件那么好,怎么就让你把孩子接来了。”
  上官丽萍也很感叹,说:“真是想不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听说大干部家的家庭关系都不好!人家说嘛,干休所大院子里都是一个老头一栋楼,一栋楼里一条狗!我去做饭,你没事吧?”
  “去吧,宇文玉凤饿了。”上官丽萍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钟离铃凌转身去了厨房。
  宇文玉凤又遛到了上官丽萍的身边,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闭目休息的上官丽萍,半天,轻轻地又叫了声,说:“阿姨,胃不疼吧?”。
  上官丽萍依然闭着眼睛,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
  上官丽萍带着宇文玉凤去看宇文锦宇父亲,宇文锦宇的父亲已非常虚弱,他摸着宇文玉凤的头向上官丽萍交代着什么。
  带着黑纱的上官丽萍用自行车带着同样带着黑纱的宇文玉凤。
  宇文玉凤在背后靠着上官丽萍,一副相依为命的感觉。
  车轮旋转,化为两辆自行车的车轮。四年后,已隐约有少女之态的宇文玉凤和上官丽萍各骑一辆自行车,一同出门上班、上学。
  宇文锦宇并没有像上官丽萍最初估计的那样最长一年总该回来,而是一去四年音信全无。上官丽萍对宇文锦宇的思念由一种心情变为一种习惯,又由一种习惯变为自我挑战式的执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婚姻也许终结了,但那必须是在再一次见到宇文锦宇之后。
  牌子还是原来的,门面已经扩大,还兼做卫生用品零售门市。店堂里悠悠放着当年最流行的《滚滚红尘》,说:“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懂事的我……”
  秦小莉会计与钟离铃凌结伴而入,俨然已是夫妇。钟离铃凌已成熟多了,见了上官丽萍如同至亲的亲人,说:“宇文玉凤还没放假吧?”
  “就这几天吧。”
  “过了暑假就是高中生了吧!”
  “可不就是吗!”上官丽萍手脚不停地整理着哪怕稍微凌乱一点的商品,用计算器计算着账单,行为举止间明显地多出了长期寡居的年轻女人所特有的幽寂之色。
  宇文玉凤来找上官丽萍,穿的是上官丽萍的酱色绒质的裤子。
  “宇文玉凤,放学了?哎?这条旧裤子你是从那里找出来的?”上官丽萍凝神问道。
  “不懂了吧?眼下就流行这面料,还有这款式。”
  “你没到学校去呀?”
  “今天就是拿通知单。”
  上官丽萍埋头理好一组簸箕,情不自禁地欣赏起宇文玉凤身上的裤子来,说:“我的裤子你都能穿了。”说着伸手拉过宇文玉凤来细看,说:“这里原来破了,我补过了,看不出补上官来吧?”
  宇文玉凤抢着去帮助上官丽萍卖给顾客一把扫帚。
  上官丽萍还要看裤子是否有补上官,说:“让我看看补好了没有?”
  宇文玉凤不喜欢被人当众看来看去的,挣脱而去。
  “哎,不要乱跑,回家看电视吧!”上官丽萍叫道。
  工长从外边回来,满头是汗,装运工具时动作有点夸张,怎么看都有在上官丽萍面前显派忠诚之嫌。他走近上官丽萍,说:“上官经理,我们现在用外地的农民工就是合算。一个工,能比城里便宜一块钱。”
  上官丽萍发现钟离铃凌正往这边瞅,竟心生羞怯,语气生硬刻板,说:“哦,你今天还要出去吗?”“还有一家。现在天热,晚一点还好做的。上官经理还有什么吩咐吗?”
  上官丽萍将脸扭向一边,不想给人以任上官口实。
  工长走了。钟离铃凌挨过来开玩笑,说:“干吗死等宇文锦宇啊?换一个算了!”
  “把那个凳子搬过来!”上官丽萍置若罔闻。
  钟离铃凌扶着凳子帮上官丽萍整货,说:“这么多年了,就从未对任上官人动过念头?”
  上官丽萍整好货,又拿起扫帚扫地。
  秦小莉会计从里间出来,结巴着,说:“上官——,上官经理,你家宇文玉凤的电话。”
  上官丽萍急忙接过电话,说:“喂?”宇文玉凤在电话里哭得厉害,说:“我流血了!裤子里,好多。”上官丽萍一听就猜个十之八九,说:“没关系的,我一会就回来,你先垫块干净的毛巾躺着。”
  “你赶快回来啊!”宇文玉凤似乎很害怕。
  上官丽萍匆匆买了一叠卫生巾。
  上官丽萍开门进来,见宇文玉凤躺在床上,表情一下成熟了许多。立即关心地扑过来问,说:“你怎么样?没事吧。”
  宇文玉凤害羞地摇头,说:“我知道了,没事。”
  上官丽萍亲切注视着宇文玉凤,从背包里拿出卫生巾塞给宇文玉凤,说:“知道怎么用吗?”
  宇文玉凤又摇摇头。
  上官丽萍找出一条短裤,认真做出示范,再问,说:“会了吗?”
  宇文玉凤点头。
  上官丽萍,说:“那就赶快换上。”
  “你转过脸去嘛。”
  上官丽萍尊重宇文玉凤,转身到厨房里忙碌着总也干不完的家务事。
  宇文玉凤不知什么时候又靠到厨房门边,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裤子弄脏了。”
  上官丽萍陡然心潮激荡起来,当年的情景随即浮现,看宇文玉凤的眼神也就格外的温柔起来,说:“没关系,能洗掉,先用盆泡起来!”
  “干嘛不放进洗衣机?”
  “太旧了,怕是经不起洗衣机搅了!”
  宇文玉凤温和答应着,找到脸盆准备泡裤子,又觉得脸盆不大合适,就拿着脸盆到厨房门口问上官丽萍,说:“就用洗脸盆吗?”
  上官丽萍随口答话,说:“用木盆。”
  “木盆?哪里有木盆?”
  上官丽萍拉开储藏室,找到了一只旧木盆,一看到这只就木盆,不觉发起呆来。
  一条旧裤子,一只旧木盆,凝聚着往日一幕幕的情景,怎不让上官丽萍心情激荡?
  宇文玉凤不知上官丽萍怎么突然会发起呆来,说:“怎么啦,说:“
  上官丽萍缓过神来,说:“想不想你爸爸?”
  宇文玉凤咬牙没有回答,脸上显现出绝望之色,她将木盆接过来,把绒质的裤子慢慢地泡在盆里。
  上官丽萍在宇文玉凤面前坐下,讲起绒质的裤子的故事来,说:“这条裤子,原来是一件红色的大衣,是我四岁时,我爸爸给做的,后来爸爸得病死了,大衣也穿不下了。上初中时妈妈就把它改成一条裤子。那是我最喜欢的裤子,可初二时弄破了,就留下了这个补上官。”
  “是怎么弄破的呢?”
  “我妈妈不让我上学了,我就是想上,不愿意离开学校,妈妈到学校来抓我,我就赖在地上不走,妈妈就硬拖呀,在雪地里足足拖了几十米,这条裤子就是这样活活拖破的。对了,那天,我也是第一次来例假,裤子上的血都拖到雪地上了。”
  宇文玉凤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低下头,用心地洗起裤子来。
  上官丽萍送宇文玉凤到高中部报名,看着宇文玉凤穿自己的绒质的裤子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有点温馨苦涩,说:“你干吗非要穿我的这条破裤子?”
  宇文玉凤笑而不答。
  到了报名处,接待的老师,说:“填一份表吧!”
  上官丽萍拿过表来,准备好笔,递给宇文玉凤,说:“你自己填吧?”
  宇文玉凤认真地填表。
  上官丽萍觉得太慢想帮忙,说:“你填得清吗?”
  宇文玉凤没让上官丽萍帮忙,填好后将表直接给了老师。
  老师看着表格填一份通知,说:“宇文玉凤!”
  “到!”宇文玉凤答道。
  “明天家长会的通知,是写你爸还是你妈?”
  宇文玉凤低头未语。
  老师看表抄名,,说:“写你妈吧!上官丽萍!”
  上官丽萍以为叫自己,答,说:“是我!”
  老师见上官丽萍年轻得难以置信,说:“你是宇文玉凤的妈?”
  上官丽萍没有想到有此一问,说:“这个——?”
  宇文玉凤大声接过来,说:“她就是我妈!”
  上官丽萍与宇文玉凤两人如往常一样围在桌前吃饭,气氛却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当天的晚饭吃得情深意长,宇文玉凤当众叫“妈妈”是上官丽萍始料不及的,四年多来,上官丽萍对宇文玉凤全心全意地照顾完全是因为宇文锦宇,从未想到会得到宇文玉凤的回报。宇文锦宇照样无声无息,叫她妈妈的女孩却坐在她的对面,长得越来越像宇文锦宇,可越像宇文锦宇带给上官丽萍的伤感就越多!偏偏饭桌上的情景又恍如当年。
  上官丽萍不自觉地扮起当初宇文锦宇的模样将好吃的脆骨夹给宇文玉凤,宇文玉凤倒成了当初的上官丽萍,夹起来反让给上官丽萍,说的话也是一样,说:“这是脆骨,好吃呢!”
  “好吃,才给你吃嘛!”上官丽萍学着宇文锦宇的样子说话。
  宇文玉凤横了上官丽萍一眼,简直就是宇文锦宇的眼睛。一个不自觉地模仿,一个自然的反应,出人意料的效果让上官丽萍差点哭起来,连忙调过脸去。
  宇文玉凤疑惑地放下筷子。
  片刻,上官丽萍转过脸来,已是面带笑容,说:“好,我吃。你是不是以后都叫我妈妈啊?”“我心里早都在叫了!”宇文玉凤说着大声叫了一声,说:“妈妈!”
  上官丽萍幸福得发苦,笑眼中又带上了泪花,说:“我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吗?”
  “怎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