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有地主了?”
“没有!”
“有皇帝了?”
“没有!”
“有士大夫贵族了?”
“没有!”
“有孔孟之道的思想地位了?”
“没有!”
“那有什么残渣余孽?”长孙笑兰逼迫着宇文锦宇问。
“对了,那是没有信仰!”
“全世界都没有信仰!”
“你胡说八道!”宇文锦宇叫了起来。
“信仰是什么?”
“这个——”宇文锦宇一时没有准确的说法。
“信仰是不分析,不逻辑,不变化的执着!对吗?”
“是这个意思!”
“那好,全世界是不是都在分析?”
“是在分析。”
“是不是越来越逻辑?”
“是这样的。”
“是不是越来越变化纷繁?”
“是这样的!”
“那还有信仰吗?或者说信仰是世界发展的趋势吗?世界上哪个国家和政府在制定发展
计划时请教过上帝?天朝的改革开放不也是彻底打破‘两个凡是’,从实际出发变化而来的吗?!”长孙笑兰盯着宇文锦宇问。
“那你说天朝的灾难是什么?”宇文锦宇空虚了。
“天朝的灾难是一知半解的所谓聪明人在胡整,目的是要人们认为他是千年不倒的胡杨!天朝的灾难是整个西北地区的沙漠化!你知道吗?西北沙漠上有种‘苜蓿草’,沙漠摧毁了千年的胡杨,摧毁了整座的城池,摧毁了无数自以为是天神的偶像,但不能将‘苜蓿草’摧毁,相反地,小小的‘苜蓿草’能抗拒风沙,营造出绿洲。依我看,无数小人物不受捉弄的生命热情才是人类的希望。”
“照你这么说英雄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宇文锦宇叫道。
“在蒙昧的时代,人们犹如行走在沼泽中,上前探路,并指示出正确方向是英雄的业绩,他有意义啊!可今天,全世界的资讯发达,各种制度有了千年百年的比较,人人都有判断力,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现在的所谓英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公里标牌。”
宇文锦宇震惊地望着长孙笑兰,哑口无言。宇文锦宇从此闭上了嘴巴,惟恐自己的胡言乱语捉弄了小人物的生命热情,不
断地琢磨着小人物的生命热情,不断地审视着自己还有可能实现的人生价值,宇文锦宇这才给上官丽萍打了第一个询问电话,不知道这个小人物的生命热情还在吗?也许让这个小人物幸福就是他宇文锦宇此生的价值吧。
上官丽萍已经剪完指甲,仍坐在宇文锦宇身旁低头补着宇文锦宇的破袜子。
宇文锦宇睁开眼,伸出手在上官丽萍的头上爱怜地轻抚起来。
可是,小人物的幸福也不容易维持,时间一长,生理上的吸引自然慢慢耗尽,精神上的探讨因为生活的静止而没有意义,谁都意识到了平静中的乏味。
上官丽萍抬起头,望着宇文锦宇。
宇文锦宇的眼光却游离开了,还打了个哈欠。
上官丽萍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宇文锦宇漫不经心地,说:“是不是我每晚打呼噜让你睡不好。”
“那我今晚试试睡客房吧。”上官丽萍试探着问。
“也好,其实国外的夫妻基本都是分床睡的。”
上官丽萍悲哀地又低下了头。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啊,这就是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是不是有一种叼着一根芦苇秆在深水里潜行的味道?”宇文锦宇的两只眼睛像两只梨,水西门西门的却没有味道。
上官丽萍孤独地游逛。
叼着芦苇秆在深水里潜行,像一道魔咒把上官丽萍的日子弄得十分伤神,她并不觉得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可悲的图景,可又没有驳斥的理由。
上官丽萍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看不懂的电视,又烦躁地关掉电视,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猛浇自己的脑袋。
上官丽萍躺在客厅里,隐隐听见宇文玉凤在他爸爸的床上唧咕,仿佛要把失散多年没有讲过的话都要弥补起来似的。
上官丽萍突然起身冲进宇文锦宇房间,冲着宇文玉凤,说:“这么晚了,还不回自己房去睡觉?”
宇文玉凤一离开,上官丽萍上前扑到宇文锦宇身上疯狂地吻起来,把宇文锦宇弄得不知所措。
上官丽萍披着睡衣从宇文锦宇房里走进来,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突然看见电话,象捞到救命稻草似的拿起电话拨号,说:“喂,小不点吗?对,是我,哦,我们这已经是深夜了,你怎么样?忙?忙好呀!我这里——哦,还不错,没什么事,抽空帮我的房子开门通通风,好,再见。”放下电话,想了一想,又拨了个电话,说:“喂,张扬!怎么样?我?没什么劲,语言不通,电视也看不懂,整天在家呆着。”
张扬在电话里不冷不热,说:“哎呀,那——,不都说国外好吗?你怎么就不行呀?”
“海南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呢?又来低谷了,好多人都跑了,可还有些人撑着,说是还要火起来,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饭店情况怎么样?还有,上官先生——?”上官丽萍问得有点胆怯。
“怎么?占着法国,还惦记着新加坡呀!”张扬讥讽道。
上官丽萍明显觉得张扬变了,也无法深谈了,说:“也没什么,带我问个好吧。”
宇文锦宇走了出来,随意地,说:“我要早点睡了,明天一早要去宇文德里。”
“带我去吧?”上官丽萍大着胆子热情地请求道。
“不行,有好几个同事一起去呢。”
“他们都没有老婆?”
宇文锦宇叹了一口气。
“你从不带我见你的同事!”
宇文锦宇扭头看上官丽萍的眼神是乜斜的。
上官丽萍迎上这目光,说:“我真的就那么差?”
“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上官丽萍追问道。
“没什么意思。你挺好!”宇文锦宇不想深究。
上官丽萍既然开口了就不依不饶,说:“你不说明白,明天我就不让你走!”
“那我就不走了。”宇文锦宇笑道。
宇文锦宇根本就没理会与上官丽萍昨晚达成的口头协议,提着提包出了门,走进了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汽车,连再见都没有跟上官丽萍说一声,仿佛上官丽萍,以及上官丽萍的意见都压根儿不存在。
上官丽萍照例送到门口,等汽车开动,返身神经质地摔上了房门。
宇文玉凤刚吃完饭,正准备去上学,用英语问了声,说:“妈,怎么了?”
上官丽萍神色凝重地,说:“宇文玉凤,我要回海南!”
“为什么?”宇文玉凤显然毫无思想准备。
“没什么,你回不回去,自己想好!”
宇文玉凤一看上官丽萍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换了中文,勃然变色,说:“我都让你们搞得烦
死了!”
“对不起,可这种两脚不挨地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了!”上官丽萍歉意又无奈地咧了咧嘴。
宇文玉凤嘀咕,说:“我看到哪里你也两脚挨不着地。”
上官丽萍似乎太习惯搬家了,转身收拾起行李来,不一会儿,宇文玉凤也迟迟疑疑地加入
了进来,很快就达到了随时动身的程度。
“我们还是要跟他告别的,不能像他那么粗鲁没有礼貌!”上官丽萍说。
宇文玉凤不以为然,抗议,说:“他出国之前也向我们告过别的。”
宇文锦宇从宇文德里回家发现上官丽萍、宇文玉凤一副要走的模样,十分惊讶,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回国,回海南。”上官丽萍回答得很干脆。
宇文锦宇有些吃惊,说:“为什么?”
上官丽萍愤然不理,让宇文锦宇去猜。
宇文锦宇望了眼宇文玉凤,宇文玉凤假装看电视,知道他们肯定谈不出任上官结果。
宇文锦宇只得再次耐心地问上官丽萍,说:“到底为什么?总得有个原因吧。”
上官丽萍大声叫,说:“我就是想回去,我需要回去,而你这里并不需要我,你满意了吧!”
宇文锦宇又望了眼宇文玉凤,宇文玉凤充满同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锦宇转向上官丽萍建议,说:“出去走走好吗?”
夜色格外幽静,几乎看不见行人。两个异国他乡的人的对话显得格外哲学。
宇文锦宇针对上官丽萍的所谓需要论,说:“需要和需要的感觉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小到一个个人,其实都没有来自外界的绝对的需要!所以你就不要说什么你需要哪里和我这里不需要你的话了。”
“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真的不懂!”上官丽萍并非讥讽地慢应着。
宇文锦宇在思考着让上官丽萍听明白自己的话,正好来到一处坡度极大的斜坎上,到他们已经不能轻松迈步的时候,宇文锦宇再说出话来就是一个通俗的哲学家了,说:“那么,你回海口去干什么呢?难道那里会有什么你非干不可的事情?你说你在这里脚下发虚,在那——,在那里你是否就真的能够不发虚呢?其实,谁的脚下又不发虚呢?所谓的择天、择地、择人、择时都是针对那些有信仰、有理想、有抱负、有历史使命的人而言的。做一个普通人,不就是活着吗?在哪里不是活着,不是漂着?”
上官丽萍懂了,懂得很开心,她学着思辩的口吻,说:“我肯定就是一个普通人了,也肯定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什么叫历史使命我都不知道!”
宇文锦宇一听又欣赏又惊讶,说:“你确实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诚实的普通人!”
“所以哪里都能活呀,为什么非要留在法国不可呢?”上官丽萍第一次将宇文锦宇引进了思辩的陷阱。
宇文锦宇知道了上官丽萍的意图,但就是不肯说出“我爱你”,所以狡辩,说:“这里的空气比天朝好呀,这里的水也比天朝干净。”
上官丽萍果然大失所望,说:“那,你就在这里享受空气和水吧。”
“我就是觉得这里很好。”宇文锦宇突然感叹起来,说:“像我现在这样,天天说着谁也不知是真
是假,也不知这些外国孩子听得懂听不懂的天朝历史,居然能挣钱养活着一家人,生活还真不会有问题。人居然还可以这样活着?在以前的几十年里,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人居然可以完全没有目的,没有理想的这样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
宇文锦宇和上官丽萍散步回来,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这多好呀!到家就有床可以躺,你也快点睡吧!今晚睡我这?”
上官丽萍点点头。
宇文锦宇搂过上官丽萍,以为危机已经过去。
上官丽萍却在他的肩后默默地流下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