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你刚回来,太累了,等你好起来了再问,你真的瘦了很多!我可以一直坐在你边上,不,你不要拉我,我的心眼你是明白的!”
宇文锦宇无奈,一再要求并一再保证,说:“别睡沙发了,我们分头睡,还不行吗?”
上官丽萍和衣睡在宇文锦宇脚头,宇文锦宇抱着她的一条腿,上官丽萍犹豫了一下,没有反对,宇文锦宇的手又试探着再往上移动,上官丽萍坐了起来,威胁,说:“说好的,怎么不守信用?再这样我就去睡沙发了。”
宇文锦宇连忙住手,说:“不动了,我保证安安稳稳地睡觉。”
上官丽萍这才关了灯,又躺了下去。
黑暗中,两人都睁着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的宇文锦宇已不再是强者了?上官丽萍不清楚。但她很清楚:宇文锦宇已经由一个她敬仰的偶像,变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需要她照顾的,起码是虚弱的人了。以前上官丽萍服侍宇文锦宇上床,既是妻子又有女人对男人的谦卑,现在不是,现在是牧羊人对迷途羔羊的爱抚!上官丽萍觉得尽管宇文家父女是绝情的,但自己起码目前还有看护宇文锦宇的责任,毕竟,他也才受过伤。
宇文锦宇一大早起来就到书房翻书,上官丽萍买回来了早点:“上午,你有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在家,我出去办点事!”上官丽萍说着给小不点打电话,说:“喂,小不点,你来帮我拉一件东西吧。是轩辕戚阳的书箱。什么?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算了,就让它先放这里吧!”宇文锦宇找了个台阶下。
上官丽萍放下电话要出门了,但开了房门又不禁徘徊再三,是怕宇文锦宇一个人在家孤单吗?还是怕自己一个人出门,宇文锦宇又怀疑她要去会什么男人?轩辕戚阳的那只书箱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你说有事,又拉着个箱子在家里转来转去的,到底要干什么?”宇文锦宇问。
上官丽萍随手一放,说:“那我走了。我只能晚上回来给你做饭了。中午,你就——?”
“你压根就不是一个干事业的人!”宇文锦宇讥讽道。
宇文锦宇站在楼下等宇文玉凤。
楼梯上,宇文玉凤激动地跑下楼来,看见楼道外宇文锦宇苍老许多的背影,宇文玉凤止住了脚步,调整了一下情绪,故做轻松地哼着流行歌曲走到宇文锦宇身后打招呼,说:“老爸,想起来来看我啦?”
宇文锦宇回身看着宇文玉凤浑身有些不伦不类的时尚打扮,皱了皱眉,说:“我说,家就在校园里,这么近,我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回过一次家。”
宇文玉凤夸张地耸了耸肩,说:“家?那还叫家吗?早被乡下来的农民住得乱七八糟了。”
“你跟上官丽萍阿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都什么年月了?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累不累呀?”宇文玉凤闭口不谈与上官丽萍之间曾
有过的冲突,说:“怎么?你还要跟她在一起吗?”
“这是爸爸的事情。”
“我看没什么好结果!”宇文玉凤见爸爸还在犹豫不决,连宇文锦宇也一块儿厌了!
宇文锦宇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说:“你们倒真是能自觉地给自己找平等的新一代啊。算起来我起
码是你老师的老师辈吧。”
宇文玉凤不冷不热地,说:“对不起,我现在判断问题只相信自己对资讯的独立分析。”
一同学出来,说:“宇文玉凤,走不走啊?”
宇文玉凤匆匆结束跟宇文锦宇的谈话,说:“我上课去了。”转身就和同学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了。
宇文锦宇苦笑着摇了摇头,远远地还能听到她们的议论,说:“谁呀?一脸的深沉,想教育谁呀?哎,是你老爸吧?”
“你老爸才整天想教育人呢。”
该收碗的时候,上官丽萍却望着餐桌发呆。
宇文锦宇试探地,说:“该不会是什么茶的事折腾的你这样六神无主吧?”
“你刷一回碗行吗?”上官丽萍站起来也像大人物一样地踱步。
“当然行!”
厨房里,宇文锦宇并不情愿地洗碗。
叠化——牢房里,为了减轻对抗,宇文锦宇自告奋勇地为那些流氓犯们洗碗的情景。
“哐啷”一声,幻象破除,宇文锦宇检起一只砸出缺口的圆盘,心虚地向客厅里望了一眼,
发现上官丽萍并没有在乎来自厨房的事故,仍处于特别难下决心的状态,那样子看起来很让人感动。宇文锦宇正看着呢,突见上官丽萍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宇文锦宇不放心,加紧结束洗碗,擦了擦手就跟出来。走到楼道,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香烟,转身又返回找了包香烟,重新出门,出楼道就不见上官丽萍的影子,点上香烟做着判断。
宇文锦宇远远地走来,已望见娇小苦弱的上官丽萍犹豫不决的背影。
上官丽萍望着月辉笼罩着的湖水,发呆的眼神。
湖水中倒映出——当年的上官丽萍站在湖边,宇文锦宇嫉妒地望着她,上官丽萍欣喜地问:“你真的嫉妒我吗?”
上官丽萍自言自语,说:“你真的嫉妒我吗?”
宇文锦宇惊奇极了,走上前去,扶住手舞足蹈的上官丽萍,说:“你怎么啦?”
上官丽萍从回忆中惊醒,紧盯着眼前的宇文锦宇,似乎在判断着此时的宇文锦宇与当年的宇文锦宇孰
幻孰真。
宇文锦宇不知道怎么回事,颇为好奇,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现在这种状态。”
上官丽萍推开宇文锦宇,自我解嘲地感叹,说:“你,到底还是把我逼回到了我母亲的位置!”
“谁也没有逼你!”宇文锦宇申辩说。
上官丽萍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到底有什么问题?”宇文锦宇问。
“没什么,我想回老家去了。“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去找一棵活着的茶苗?”
“是的。”上官丽萍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这是我欠别人的一个承诺。”
“承诺?”宇文锦宇叫了起来,随即觉得不合适,又压低了语气,说:“多少年前就没人相信承
诺了。”
上官丽萍平静地,说:“你说的是有些人吧?但还有些人会一直坚守承诺的。”
宇文锦宇有了一些勇气问,说:“你说有话要问我怎么不问了?我今天去看了看宇文玉凤,她是不是
和你闹了什么不愉快?”
“算了,我不想问了,真的!我已经决定走了,你一个人要多保重啊!最好找点事做做,不要整天闷在家里。”
宇文锦宇与上官丽萍一个坐书桌前,一个坐沙发上,死一般的寂静。
“明天,我就要回柳安了。”上官丽萍从沙发上起来,打破了沉闷,但又不准备把话谈下
去。
宇文锦宇被噎得发慌,说:“还回来吗?”
“你说呢?”上官丽萍问了一句。
这回轮到宇文锦宇发呆了,说:“我能说什么?”
“那就别说!”上官丽萍好像突然想到了宇文锦宇该洗一洗,于是回屋找出宇文锦宇的衣服扔到宇文
奇的面前,说:“你不要洗洗澡,换换衣服吗?”
“我身上不臭了!”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出来的那天,已经差不多把皮都刮掉了一层。”
宇文锦宇并没有其它用意的,但话一出口,就在自己和上官丽萍俩人的面前再现了当年他们相识的情景,俩人的思想感情一下子就回到了差不多十二年前。两双眼睛立即纠缠到了一起!
“去洗吧!”上官丽萍忽然哀伤起来。
“不臭了!”
“不臭也要洗!”上官丽萍把宇文锦宇拉起来推进了洗脸间,听着里边的水响。
卫生间里,淋浴着的宇文锦宇仰着头,任水流在脸上流淌着。
上官丽萍踏着夕阳归来,远远地望着自己家的家门,门口的店招居然又改回了“上官丽萍饭庄”,家家此时都冒起了炊烟,惟独自家的烟囱却了无生气。
上官丽萍有些差异,不禁加快了脚步。
上官丽萍推门进屋,大吃一惊。
慕容欣华衣着整齐,面色苍白的在堂屋正中的一把躺椅上靠着。
上官丽萍扔掉手里的包扑了过去,说:“妈!你这是怎么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慕容欣华皱巴巴的一双老眼里全是对生命的眷恋,说:“你妈还没死呢,进门就哭!唉,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死也平常了。”
“妈,你不会有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上官丽萍叫道。
“妈这一辈子没过过几天人的日子,就是死,阎钟离爷也该给我个好死法。我没有福,也没有德行,为了养活儿女,总想靠男人,一辈子嫁了三回,真要去见他们了,我一个都不想认!”
“妈,你都胡说些什么呀?”
“我已经躺在这等了三天了,就怕突然走了,还怕有些事来不及跟你交代。你告诉小不点,活着我没坐上他的黑壳汽车,一定要开到坟上来给我看看,他要没本事开来,就叫我孙子开来,开不来就别上我的坟。你呢,就好好守着我们的家,自己养活自己,不要指望任上官男人。哦,对了,还记得你以前上学时长去的山后那块山坡吗?那是承包时分给我们家的,到时候一定要把我埋在那里,我替你看家比别人看得放心!记住了?”
上官丽萍忍着眼泪点头,说:“妈,你放心,女儿从来就没有靠男人养活,小不点的黑壳汽车你也一定能坐上。”
慕容欣华突然露出了孩童一样的窃笑,说:“你的茶树也一定能种活。”
上官丽萍吃了一惊,说:“妈,你说什么?”
慕容欣华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细雨霏霏,村里人帮上官丽萍埋葬完了慕容欣华,都一言不发地冷冷望着上官丽萍。
上官丽萍望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谢谢各位给我妈面子,这么多人来送她。我上官丽萍对不起乡亲,可我妈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对吗?”
众人此时也无话可说,默默地散去,只剩下一位和上官丽萍年龄相仿的女人还站在原地没走,两眼望着上官丽萍。
上官丽萍走近了几步,认了出来,说:“上官丽沁?”
上官丽沁点了点头。
上官丽萍趴在上官丽沁的肩上痛哭起来。
上官丽沁陪着流了一会眼泪,说:“知道大妈为什么一定要你把她埋在这吗?”
上官丽萍抬起了头,泪眼迷茫地望着上官丽沁。
上官丽沁抬手指了指坟后的一片山坡。
上官丽萍顺着上官丽沁手指的方向走到了坟后,向下望去,只见山坡上的地里,盖着一大片塑料棚。
上官丽萍疑惑地走下来,掀起塑料布,里面竟然是成片鲜活的茶苗。
突然,上官丽萍明白了,她发疯似地冲上山头坟地,跪倒在慕容欣华的坟墓前,哭喊着,说:“妈——!”
山里的雨大了起来,上官丽萍在雨中长跪不起。对天发誓,说:“妈,女儿一定让您精心培育的这些茶苗种遍所有剃光的山头,不做好这事,决不再来见您。”
屋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书和烟头。
书桌上还堆着一叠手稿,还有撕开的邮包,上面有一张附言条,是东宫雪梅写来的:
宇文锦宇,你好。听说你回了内地,我也去了哈尔滨,海南的岁月已成为过
去,但永远不会忘却。我把你在海南的文稿寄还给你,不仅仅是供你回忆,而是希望你永保当年那种生活热情,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热情是不能泯灭的。
永远为你祝福的东宫雪梅
宇文锦宇在校园里四处游荡,到处都是物换人非的感觉。
终于,宇文锦宇来到防空洞门口,现在已经敞开了,再也没有戴红袖章的人把门了,宇文锦宇
仿佛突然找到了昔日的感觉,激动地走进了防空洞。
防空洞里,墙壁上往日的隐隐字迹犹在,宇文锦宇边走边辨认着,快走到尽头时,突然发现了不和谐:墙边开了一个门,闪着俗气的彩灯,四周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时尚语言,诸如,说:“别理我,烦着呢!”、“我是流氓我怕谁”之类。
宇文锦宇推开了门,门里高分贝的摇滚乐扑面而来,昏暗的环境,弥漫的烟雾。
宇文锦宇皱皱眉,正要离开,突然发现了一帮叼着烟举杯的学生里竟然有宇文玉凤的身影。
上官丽萍带着上官丽沁一进进这城市中的陋巷,上官丽沁就揪着心。
上官丽萍在门头上摸到了房间钥匙,将门打开。
一进轩辕戚阳的房门,上官丽沁没等到将如此狼籍的陋室看完,就悲从中来,一头趴到轩辕戚阳
的床上痛哭起来。
“他一直就是一个人吗?”上官丽沁抹着眼泪问。
“还能是几个人!”
“他不是就要毕业了吗?”
“不是还没有毕业吗?”
“那他——?”
“是啊,这么多年就一直背着这个包袱,还不如一个一年书都不念的民工呢!”
“是我害了他!可当时,他们的钟离书记亲口对我说,不会开除轩辕戚阳,只是帮助他认识错误的!他叫我说得严重一些。他说,只有说得严重了,他才能帮助轩辕戚阳认识错误,让轩辕戚阳与我和好。我怎么这么傻,就全信了他呢?!”
“那有人说,你后来还到原投资种茶的上官先生那里告过轩辕戚阳,是真的吗?”
上官丽沁生气了,说:“真是人的嘴比豺狗的牙还毒。他被学校开除,他爸爸又接着出那样的
事情,我怄都怄死了!怎么还能去告他?”
上官丽萍见状也决不像是撒谎,气也为之一消,说:“那是人家瞎编的?”
上官丽沁如痴如醉地,说:“原来我还背地里背着这样的罪名,那,我真是三辈子不嫁人也抵
不掉轩辕戚阳的债了!他人呢,我要当面跟他说个清楚。”
上官丽萍由此生出无穷感慨,说:“算了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走吧。”
上官丽沁摇着头,说:“不,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他。”
“他一时也不一定回来。”
“我就一直等下去!”上官丽沁的眼里隐然透射出一股悲壮。
上官丽萍震惊了。
门又推开,进来的是轩辕戚阳。
宇文锦宇十分严肃地跟宇文玉凤谈话,说:“你看看你,哪还有半点学生样?你是个大学生,不是
在外面混的社会青年!”
衣着时尚的宇文玉凤满脸不耐烦的神情。
两个学生过来,刚想和宇文玉凤大招呼,发现严肃的宇文锦宇,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地推开了歌厅的门进去,刺耳的乐浪从门内涌出。
宇文锦宇皱着眉回手关上了门。
宇文玉凤满不在乎地,说:“老爸,是不是好久没做老师了,教育教育人特过瘾啊?回家去吧,啊?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老婆喜欢听你教育,我还有事,拜拜。”说着掉头走了。
宇文锦宇望着宇文玉凤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我还真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们这些孩子。”
钟离宗发骑着辆破自行车过来,从宇文锦宇身旁骑过,突然刹住车,回过头来,说:“哟!这不是宇文老师吗?”
望着已经满头白发的钟离宗发,宇文锦宇不知说什么好,钟离宗发倒是很热情,说:“回来了啊?怎么样?你的人事手续还一直挂在系里呢,回来给学生上上课吧?现在的学生,最喜欢听像你这样在外面闯荡过的人讲课了。”
轩辕戚阳低头坐在床沿上,上官丽沁远远地站在一边,显然,两人并没有彻底和解。
上官丽萍望着他们的僵局,也颇为尴尬,只好转移了话题:“告诉你一件事,‘雾里青’已经种活了!”
“谁说活了?”轩辕戚阳来了劲头,只是不敢相信。
“是活了。”上官丽萍打开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棵带着泥土的茶苗来。
轩辕戚阳看着生机勃勃的茶苗,热泪盈眶:“真的活了?”
上官丽萍觉得自己又比这个男人强一些了,便当仁不让的总结,说:“一开始,你有没有按
照茶树首播要求播种,还不能肯定。但一发现大面积不出茶苗就慌张撤退肯定是错的。”
“当时的情况都那样了——不撤怎么办?”轩辕戚阳不堪回首。
“走,我们一起去给上官先生打电话!”
“他会接吗?”
“接不接都得打!要把没有说清楚的话给人说清楚!把没办完成的事划上句号!”上官小
丽坚持说。
“都过了那么久了,还能说清楚吗?”轩辕戚阳又有些为难了。
“过多久都得说清楚!”
“看他那样也未必还会对这事感兴趣!”
“那是他的事情!”
上官丽萍将电话打到新加坡,说:“对,我叫上官丽萍,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叫轩辕戚阳。拜托你一定转告上官先生,让他尽快照我留的电话或地址与我们联系。”
“你干吗提我?”
“你是我的老师,我不好怎么说你。什么事情只要发生了,你不说清楚就永远是个事!”
上官丽萍冲着似乎在体会自己所说的话的轩辕戚阳笑了笑,说:“我们又要种茶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善
始善终啊?”
“行!我早就不想卖什么酒了。”
上官丽萍把茶苗郑重地交到司马教授手里。
司马教授惊讶地望着茶苗,说:“奇迹呀,居然让你们找到了活苗!放心,只要有活苗,我一
定能找到大面积种植它的方法。哎,这活苗不象是野生的,到底是什么人培育的?了不起呀,‘雾里青’要是能够开发出来,这个人是头一功啊。”
上官丽萍楞楞地望着茶苗,仿佛看到了母亲拖着衰老的身躯在山坡上精心育苗,眼泪止不住唰唰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