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飘雅忧倒也真不想白伊伤心、抚她的意,想着这是毕竟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得见自己的人。况且自己多的是大把的时间,为她走一趟倒也没什么,况且在少女的身上她还有不少疑惑没有解开。
但有些事情似乎是上天安排好的,它带着某条特定的轨迹,降临到你的身侧。那样强烈的命运牵扯却是谁也不可以斩断的。
到达镐京的时候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正值冬季最严寒的时候,不过这些对飘雅忧来说不算什么事,她的灵体感觉不到外界的温度,冷不冷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镐京的雪已经扑簌簌地下了一周了,中间间或断了两三天,只是鹅毛大雪般飘落的雪花,为大地披上了一件银色的裘衣。
银装素裹,说的就是这样,各种脱光枝叶的树木上已经盖了厚厚一层积雪,沉重的积雪压得树枝咯咯作响,树枝似乎承受不住雪的重量,下一秒就会咔嚓一声断裂。
镐京算的上是云罗大陆上为数不多的大都市,即使再寒冬腊月的时候,街道上依旧叫喊声不断。
在过几日就是新年了,家家户户在置购过年用的年货,可想而知,那些精明的商人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挣钱的大好机会。
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火红的灯笼高挂在街道两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一切显得热闹非凡。
其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的景象,那种繁华热闹的状况。
未死之前,她居住在严寒冰冷的冰原上,祖上的规矩是谁要是想翻阅木塔里格群山,那他就被驱逐出佘氏一族。
她一个弱小的少女如何能挑战那样严寒的天气和严格的祖训,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呆在族群中,和族人一起艰难的维持着生计。
这个古典女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时间去见识凡世间的一切。
还没长大成婚,族里去遭受了灭顶之灾,不少族人被夺去了生命。
而她为了救当时族长之子,而失去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尔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虚空里漂浮了多久。
直到不久前的一场剧变让虚空裂开了一道极小的缝隙,那时候的她刚好在缝隙周围游荡,刚好遇到了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她当下毫不犹豫地穿梭过去。
降临在凡世的那一刻,她看到身后那到细小的缝隙像伤口般迅速的愈合,一时间她感慨自己的果断和敏捷。
不过来到尘世后,她都是在一些落后偏僻的地方或是城镇飘荡,直到遇见了冰释血。那张冷峻而无表情的脸,即使化为灰烬,她依旧会刻骨记得,因为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带领着一群魔物来灭了她的族人。
看着他那样细心照顾白衣的少女,她忍不住地靠近,想看看这个少女身上到底有何种魔力,能让这样一个暴力而恐怖的男子褪去残忍血腥的表皮,流露出那种温柔而细致的关切。
尔后的接触更是让她胆战心惊又喜悦无比,因为这个少女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到自己的人。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少女的提议,来到沙漠中的宫殿。
就这样她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识一下凡世的繁华和热闹。
这一次因受白伊所托,自己也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见识一下这个大陆的繁荣昌盛和大好河山。
她静静地看着从她身侧擦肩而过的欢喜人们,他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那种喜悦似乎都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沉醉。
少女也忍不住扬起嘴角,整个人似乎也融进了这片喜悦的海洋中。
在街道上立了很久,直到街道已然清空,这是已经是深夜,人们都收摊回家,呆在温暖的房里,壁炉里烧着旺盛的篝火,照亮了整个房间,将房里的每个角落都照的如暖人的艳阳。
他们的脸上似乎还挂着那种欢喜的笑容,平平淡淡的一家人围着餐桌开开心心地吃晚饭。
幻想到这儿,飘雅忧的心底赫然有股抹不去的悲凉,她只有一个人呀!在这喜庆的节日里,她没有可以一起庆祝的人,没有一起分享喜悦的家人,哪怕是朋友。
而现在,就是让所有人看见自己都只是一个奢望。
大街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呼啸的寒风刮过,卷起不知哪飘落的枯叶,将它带离了自己生存的树木和土壤,可能还会带离它离开自己的故乡。
飘雅忧就觉自己就是那被寒风卷起的枯叶,漫无目的的飘零着,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对于自己的命运也是有一种无法把握的无力感。
她知道冰释血是自己和整个族人的仇敌,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实体,没有高超的术法,她如何和冰释血斗,如何为自己的族人复仇。
她曾经尝试着疯狂地捶打那个可恨的男子,可是自己的身体从他的身体虚空地穿过。那一刻,她是剜心的绝望。
她赫然觉得上天对她、对佘氏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他们要被这群强盗掠杀,为什么在百年后的一日,要让她重回人间。
让她见到自己昔日的仇敌,自己却已经是一具灵魂,谁也看不到,摸不到。
自己每日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男子,诅咒他不得好死,看到他为白伊神伤,她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畅快。飘雅忧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蛇蝎夫人,每个做着自己的梦,恶毒地诅咒他人。
————
这是一处隐蔽的地段,却坐落着镐京城中最奢侈豪华的宫殿。一连几日的大雪已然覆盖了这座庞大的建筑物。
打量着面前这个阴沉恐怖的宫殿,飘雅忧不禁一个哆嗦,心底无故冒出一个寒颤。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女子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真的要进去吗?
古典美女立在宫殿门口,微微仰着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阴森建筑,不禁犯难起来,这个宫殿外围处处洋溢着那种让她害怕的诡异气息,那种气息似乎在警告着他们这些异类的邪灵不要进入。
女子的脚步在门口来回的移动,她缓慢地踱着步徘徊。
她并不是一个胆大、敢于冒险的女子,恰恰相反,她是一个极其胆小、习惯躲在大人的女子。
她一生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族长之子在被那些魔物追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当时的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当看到那个倔强而冷傲的少年即将遭遇危险时,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冲了上去。
即使凭自己单薄的力量,能拯救他们的机会少之又少,但软弱的少女并未考虑那么多。
在虚空漂浮的那么多年,自己才赫然明白,那个孤傲冷清的倔强的少年在年少的时候已然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只是年少懵懂的他们并不是很了解所谓的爱情,他们曾经那样恬静而惬意地在冰原上生活,无忧无虑地嬉笑。
只是他们懂得太迟了,等待死亡之神降临的时候,他们才赫然了解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惜已是生死相隔。
最后古典女子把心一横,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壮士割腕的大无畏气势,一头冲进了这个宏伟高大的建筑宫殿中。
女子是闭着眼的,或许她这种行径有些像是掩耳盗铃。但行径的过程里,那种诡异的气息和不善的警告却是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心里,压抑着她的心脏。
飘雅忧忽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要知道灵魂自是人死后飘荡在人家的产物,他们死前带着太多地遗憾和不甘。若是带着怨恨和屈辱,那他们会转变为恶灵。
灵类的他们是不需要呼吸的,但此刻这个压抑的宫殿却让女子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不禁加快了行径的步伐,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快点,自己可能就会死在这层无形的结界里。
她也不知道前路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终究是要一试才知道,试都不试就放弃,那是懦夫行径。
就像当年她那样莽撞的行为最终换来的是什么结果,她也不清楚,但至少自己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两兄弟死去。
那种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似乎要在瞬间将她淹没。飘雅忧开始后悔自己这样傻傻地、不顾一切地为那个才相识几天的少女这般拼命,也懊恼自己没有考虑或是侦探一下地形和情况。
她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死还恐怖。
但未见过人世凶险的她怎么知道这个世上就是有一种比死还痛苦、恐怖的折磨。
女子奔跑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像是无力地在地上拉扯,那种窒息的感觉伴随着她身前死亡时那种恐惧像是潮水般在她心底蔓延、散开、最后湮没。
飘雅忧拼命的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沉重的双眼开始不由自主地下垂,那种疲倦的想立即睡过去的感觉很是糟糕。
浓浓地睡意最终还是将她全数湮没,她感觉自己的灵体开始变得飘忽起来,那种似乎已经被融进空气的稀薄,带着消散的无力感。
这样也好,她淡淡的安慰自己,自己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就这样随风而去也未尝不可。
她就这样放松自己,认命的闭上眼,沉浸在那片包裹自己的空气中。
——孩子,你该醒过来,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做,去完成,你不能就这样认命般的消散。你应该完成在人世的心愿,然后去轮回,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乐章,追寻更完美的结局。
恍惚中似乎有人这样在她轻轻地说着。那样温柔的声音,想来肯定是母亲。因为只有母亲才会这样温柔的呼唤她。
这样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不断地循环,无限的放大、拉长。飘雅忧像是蓦然从梦里惊醒,她猛烈地呼吸了一口,像是被从水里救上岸的溺水者,那样强烈紧迫的需要空气。
她呼哧呼哧地喘息了几口,在暂时缓解了那种被夺去空气的窒息感,她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就是里面宫殿的样子?飘雅忧不禁疑惑起来,那样熟悉的雪白罗马柱,那样熟悉的庭院装置,那样温馨而熟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的自己回到了沙漠中的宫殿中。
咽喉依旧像是被人扼住,只是力道已经放轻了不少。女子抚着自己的喉咙,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脸疑惑的打量着这个地方。
她暗暗猜测自己是又回到那座宫殿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方赫然走来一排侍女,每个人手托着果盘,里面装着精致的水果。飘雅忧下意识地向一旁的粗壮的柱子后躲闪。
直到那群女子无视她般从那根柱子旁走过,飘雅忧才蓦然惊醒,人是看不到她的,自己真是大惊小怪了。
不过小心为上也是好的,毕竟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刚才那种死亡的感觉至今记忆尤甚,提醒她时时刻刻小心着这个地方。
高席台的中年男子随意的执着酒杯,微微眯起眼,慵懒间可见他年轻时的出色样貌。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东张西望的古典气质美女,看着周围的侍女像是没事人般从她身侧穿梭。
中年男子微微阖上眼,掩住其中复杂翻腾的思绪,心底有一丝了然闪过,原来并不是人类啊!
真不知她是无知还是胆大,居然敢这样正大光明地走进他们白罗宫的宫殿。他在宫殿外设了层结界,一般胆怯的灵类都会选择绕道而行,一般不会来打扰他们,更是不敢进入他的宫殿。
看这具女子的灵魂,看样子应该不是普通的灵类。
白柳这些年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培养皿盛放、喂养恶灵,自己也算的上是一只邪灵,对于一切灵异的东西都会有些感应。
只是这个女子却不是一般的灵类,她是哪一种呢?
白柳喂养、豢养恶灵这么多年,他对于这灵类的东西多多少少有些研究,可是眼前的女子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不由深深地眯起眼,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着少女旁若无人般在他的宫殿中自由的来去,白柳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管他是什么东西,自己都要毁掉。
————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雪花是如此的寒冷,那种冷似乎能将她瞬间包围、融化。
——我是不是即将消散了呢?是不是就这样连灵魂也没有了?
女子这样呆呆地躺在雪地里,空茫的看着晴朗的夜空,傻傻地想。看着从靛青色的夜空砸下来的白色点滴,飘雅忧出神地望着上空。
漫天满地的雪花在飘落,可是这样空旷寂寥的大地上感觉只有她一个人。那种难以磨灭的寂寥和孤独感重重叠叠地将女子包围。
可是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做、去完成,那对佘氏兄弟,她还没来的及去找寻,在这个世上是否还有其他存活的佘氏族人,所有人是不是都在那场灾难中全数毁灭。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完成呢?怎么可以死呢?
——不可以!我不可以死!有谁可以救我?!
她的心底在呼喊着,祈祷有所谓的神灵来拯救她。那样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无声呐喊化成空气中尖锐的呼啸声。
“哥?”银发的男子转过头,看着身后蓦然顿住身形的年轻庄主,眼中闪过疑惑的询问。
年轻的男子未开口,只是静立在呼啸的寒风中,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咦?又下了?”银发的摄魂师随着男子的动作一起仰头,之后似乎想到什么,为难着微微蹙眉,“早知道就不来镐京收账了。跟那个钱家的老狐狸谈生意,真是够呛!”
年轻的庄主依旧神色未动,看到男子如此严肃的神色,年轻的摄魂师也乖乖地闭上嘴巴,不由自主地静听起周围的声音,同时静静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有的时候,就是那样巧合,明明强烈希望再见的人,与自己也就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错过了,或许是生与死的距离,永远不可能超越。
银发的男子一前一后,静默地站立雪地里,只听闻耳旁的寒风呼啸着刮过脸颊,宛如刀割的巨疼。
银发的庄主静默了好久,才对着前面的胞弟淡淡的摇头示意什么事也没有。
年轻的摄魂师只是低低的咕噜了一句,微微抱怨自己的不满。
“不过,我们狄凤庄掌管着天下所有酒楼、饭庄的生意,已经引起暹洛王朝的不满和蠢蠢欲动。他们会支持那些商家,在生意上分一碗羹也是正常。”异发的摄魂师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但身后的年轻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沉寂的心房忽的有一道电流闪过,快得如空际划过的闪电。
但等他静下来,慢慢地感应那股电流时,却又是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这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这种感觉像是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男子不由勾唇冷笑——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东西吗?
他抬起头,看着前面为他探路、照明的年轻摄魂师,眼中有片刻的恍惚。男子喋喋不休的话似乎变成模糊的音符在他耳边回荡,男子突然淡淡地会心地笑了,那样纯真璀璨的笑容瞬间比飘忽的雪花还要纯洁,洋溢在空气里。
原来他还是有最重要的东西,而且还陪伴了他那么久,只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发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