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整个落羽国灰蒙蒙的一片,低迷得很。
沉闷的气氛从宫中一点点传出,哀伤的气息若飞蝗过境一般,经过之处哀悼声起,举国披麻戴孝,就连那整日菲靡的勾栏之处都歇了女子调笑妩媚之声。
这一切,原因无他。落羽国国主于今日寅时驾崩。
无痕等几人站在茶楼二楼房间的窗边,看着一片空旷的街道,俱无言语,只是冷了面颊。
往日这个时候,街道上早已是人头攒动,喧闹声此起彼伏,而如今,家家户户都换上了白色灯笼,摊贩们闭门不出。
“没想到他竟这么快下了手,我以为还要等上一阵呢。”无痕看着楼下不时经过的一队队士兵,眉头皱起,“如今轩辕世家已毁,我早已没了庇护,他要取我性命轻而易举,又何必拖上整个国家,这岂不是画蛇添足么?”
“你恐怕忘了,你如今并非孑然一身,轩辕阁在逐渐壮大,他如何都得有所顾忌。他和你不一样,他虽入隐域,却真真正正是一个孤家寡人。以皇权对一个江湖组织,自然于他是最好。”
百里靖桐收回视线,走回桌边顾自饮酒。他如何都不能想到,自己当初那般喜爱的弟弟,到如今竟然自相残杀,水火不容,还搭上了整个轩辕府。
“该死!”百里靖桐重重地将酒杯搁在桌上,闷声咒骂。酒液在杯中晃了又晃,溅起在靖桐月白色的衣衫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当初正是因为重情,他离开了轩辕家,如今又是因为情之一字,他与无痕相认,助他复仇,可是当仇人成为亲人,他该何去何从?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哥,无彦的事,我会派人查清楚的。即使要报仇,也应该知晓这仇从何而来,不能教人钻了空隙。”无痕搭上靖桐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
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一心只想复仇的毛头小子,无彦的失踪以及他的再次出现都让他觉得蹊跷。失踪了这许多年,无痕可以肯定轩辕世家与无彦并无交集,若有的话,早就可以找回无彦了,又何必直到现在。
“国不可一日无主,臣请太子登基,掌管朝中事务。”
朝堂之上,皇后端坐于龙椅一侧的高位上,面目苍白,眼带悲伤。
而皇后的身侧,墨无凌静静地站在一边,一语不发,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众大臣只当太子在为皇上驾崩一事心伤,见其对群臣的谏言不卑不亢,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窃喜之色,更坚定了拥立太子为新皇的心。当然,其中部分支持墨无钦的大臣并没有开口,他们尚且摸不清墨无钦的意思。
皇帝猝然长逝,未留下传位的圣谕,且自古以来,长幼尊卑有序,若他们贸然谏言,恐怕于二皇子于自我皆无利处。
“若众位大臣所言,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墨无凌品行端正,仁善爱民,且长久以来一直为皇上钟爱,本宫以为这皇位当传于太子,太子以为如何?”皇后执帕轻拭脸颊,布帕遮住的眼神中微微带起一抹笑意。
墨无凌依旧低着头,低声应道:“全凭母后做主。”他这一开口,众人皆发现墨无凌的声音不似往日清冽,多了些沙哑悲痛的味道,心里对墨无凌又是一番赞赏。
群臣退去,皇后由墨无凌搀着回了宁安宫,悲痛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无凌,今日在这宁安宫里歇下吧。”
皇后将另一只手搭上了墨无凌的手背,抬头笑盈盈地看向他,面上哪里还有一丝的伤痛。
墨无凌不着痕迹地将眼底的嫌恶压下,柔声说道:“韵儿,近几日我不便在此长待,那些大臣们都是些成了精的,不可不妨。如今我尚未坐实皇位,二弟又虎视眈眈,我不可不放心。等过了这阵子……”
墨无凌的话未说完,言语中的意思却是那般明显。皇后红了一张俏脸,笑容灿烂,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放开了墨无凌的手。
墨无凌转身走出宁安宫,脸上一片冰冷,与方才的模样孑然不同。
若不是还未登基,他又何必对着那蛇蝎女人虚与委蛇。看着那张虚假的脸就觉得恶心,实在倒人胃口。
又是三日后,皇上入皇陵,整个京都百姓都立于街道两侧,掩面痛哭。无人知道,前一日,整个宫中鸡飞狗跳,往日里娇贵的妃子们哪里还有点儿妃子的模样,素颜披发,鬼哭狼嚎,整个后宫都似人间炼狱一般。
除却皇后,所有妃子都被囚禁起来,准备第二日入皇陵陪葬。仅有少部分妃子苍白着脸等待着结局,其他人即使不要脸地去诱惑宫中侍卫也想逃离自己的命运,当然,结局不过一死。
送丧的队伍很长,皇子、朝臣、侍卫队……队伍中,侍卫抬着二十七口棺材面色不动地往前行进着。这其中的二十六口棺材中,装着的是尚且还活生生的妃子们。
这……是墨无凌答应皇后的要求。
“可惜了。”茗少望着窗外那声势浩大的阵仗,惋惜地摇了摇头。
无痕他们自然知道茗少在惋惜些什么,那些妃子,有些进宫还不满一年,最小的甚至尚未及笄。
夏微凉擦拭桌子的手微微一顿,侧目在茗少的身上狠狠剜了一眼。
感觉到身后带刺的目光,茗少赶紧收起惋惜的面色,讨好地凑到夏微凉的眼前去了。
在无痕回轩辕阁的那天,众人好好地吃喝了一顿,也就在那晚,茗少喝醉酒摸进了夏微凉的房间要了她。他们之间,如今只差了一个婚礼而已。
廖辰眯着眼睛看着一脸着急哄着佳人的茗少,一脸的欣慰。终于有个女子可以令弟弟收收心了。
“若我没猜错,明日墨无凌便会登基为皇。宫中传了口信,墨无凌与那皇后的关系似乎……若是从皇后那蠢女人下手的话,有很大机会让这登基之日成为墨无凌的断头之日。”廖辰淡笑着饮茶。
当初创立轩辕阁时,轩辕无痕就曾将他的目的告诉了众人。虽然众人口上不说,但心底里都是希望着能早日替无痕报了仇恨。原因无他,这些人都是受过伤的人,他们隐隐将轩辕阁当做了自己的归宿,自然希望着自己的亲人能够早日解决心中仇恨。
无痕和百里靖桐面色有异。皇后怎么说都是墨无凌明面上的母后,墨无凌何以做出如此之事,只为了他所谓的恨么?他又为何恨得如此之深?
“廖辰,记恨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无痕道。
“只查到他师从尹卿兮之前,曾经所在的一个员外家。只不过那个员外全家死于非命,除员外满身刀伤之外,其他人皆死于蛊术。听说,那员外喜好……喜好玩弄幼童,尤其喜好……咳咳,行那事之时施以虐待。”廖辰俊脸微微发囧,低头喝茶,压惊。
“什么!”
轩辕无痕和百里靖桐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再查。”无痕的脸阴沉下来,“我要知道在那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没猜错的话,记恨恨上轩辕家就在那个时候。”
“有人做的很干净,不确定是不是记恨本人,但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乎查不到任何线索。”廖辰苦着脸笑了笑,他本就尤善探寻情报,可是现在这事,竟让他觉得尤为棘手。
室内的人再没有说话,静静地喝着茶水。众人沉吟片刻,越想越觉得似乎陷入了某一刻意摆下的陷阱之中,恐怕记恨不过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明日,登基大典,阁中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做手脚,违者逐出轩辕阁。”
无痕皱紧眉头,施令道。
他不想因为仇恨而不揪清事情真相草率出手。即使记恨毁了整个轩辕家,但是如果记恨真的是受人挑拨,或许,他能够试着原谅。毕竟,爹娘一直惦记着他,到如今,他也只剩下记恨和靖桐这两个亲人了。
廖辰低头饮茶,将眼底的一抹阴霾压下。无痕的想法,他不懂,他只知道,应该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去达到自己期望的目的,哪怕不择手段。
廖辰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善茬,他是无痕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只因为小的时候村里的人待他苛刻了些,长大后,他就去屠了整个村庄。他和茗少二人从小就没了父母,从小就四处流浪。他懂的,从来就是睚眦必报以及守好自己的弟弟。
以他的武功,自然不至于被区区村民所伤,伤他的是恰好带着季老暂住村中的听风楼楼主,苏胤。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几乎濒死,但终究,苏胤没能下手杀了他。
无痕将他带回轩辕阁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其治了个七七八八,到如今,廖辰身上的伤还未好透,但是自醒来之后他一直显得稳重得很,很多小心思小手段都收了起来,也因此,无痕对他极为重视。
至于茗少,则是在听说哥哥在无痕手上之后,自动送上门来的。
“廖公子,你该去药浴了。”
雪歌一直自觉得未参与众人的话题,只静静地将众人的言语放在了心上。如今,见众人聊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出言提醒廖辰。
这次无痕回到轩辕阁后,廖辰的伤势就交由雪歌着手治疗了。
廖辰点头回房去了。
无痕再瞧一眼窗外,眉头拧起,“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