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慎言道:“当日跟楚兄攀谈,以为兄长只是一介书生,谁知今日见了,竟是一个大英雄。承蒙搭救,小弟感激不尽。”
楚文道:“柳先生何出此言?楚某与先生一见如故,情同兄弟。既然是兄弟,就别说那等生疏的话。今日也是有幸,我从这里路过,听得虎啸之声,颇为凶厉,所以就赶过来看看,谁知正好救了先生,也是缘份。”
柳慎言道:“这大虫好生厉害,小弟惭愧,一时被吓住了。好在兄长神勇,只三箭就射死了这只猛兽。”
楚文哈哈一笑,看向蔡老六,说道:“要说神勇,这位兄弟也是不差,如果不是他奋不顾身,我也来不及救下先生。”
蔡老六此刻跌坐在地上,犹自心有余悸。刚才他奋勇一扑,救下柳慎言,凭的全是一股气血之勇,他是山野之人,并不善于表达情感,只是柳慎言身为尊贵的秀才公,一路上却对他这种人和颜悦色,亲切备至,这让他很是感动。在猛虎出现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身安危,一心想要救柳相公脱离险境。现在真的脱离危险了,气血消退,胆气反而小了很多。一股后怕涌上心头,一时间手脚发软,反而站不起来。
柳慎言走过去,扶起蔡老六,说道:“蔡老哥,慎言这条命是你所救,今后如有富贵,一定不忘蔡老哥的好处。”
蔡老六咧嘴笑了笑道:“柳相公别客气。不知这里的石头能不能让柳相公满意?要是满意,柳相公今后赏老哥一口饭吃,就可以了。”
柳慎言道:“完全没问题。今后采矿之事,就拜托蔡老哥了。”
楚文插嘴问道:“柳先生要采这里的石头?这等顽石,既普通又没用,采来做什么?”
柳慎言道:“回头跟兄长慢说。现在还得借蔡老哥的宝地,招待一下兄长。”
蔡老六道:“我家里还有一大块腌制好的上等麂子肉,还有各色时鲜和几坛老酒,正好拿来招待两位。”
柳慎言道:“如此,破费了。”
于是三人往回走,去蔡老六家。
那头死虎就丢弃在山岗上。如果按照柳慎言在后世接受到的教育观念来说,老虎是珍稀动物,如有可能,能不杀就不杀。只是当面临两难之境时,不是杀死老虎,就是被虎吃掉,相形之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人虎相争,有时挺无奈的。
至于死虎,全身都是宝贝,就这样丢弃了实在可惜,柳慎言没办法接受将珍稀动物作为猎物,蔡老六却没有这种观念。这样一只大虫拖回家去,便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只是此刻蔡老六手脚俱软,连一把药铲拾起来都很费力,更别说拖动大虫了。所以也只能作罢。
至于楚文,他的性子极为豪阔,洒脱至极,这等小事,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三人有说有笑,回到蔡老六的家。
经过一段时间的走路,柳慎言和蔡老六的心情都慢慢平静,手脚也恢复了气力,回想起今日凶险,两人兀自有些惊骇。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清理两人身上的伤口。这些伤并不严重,只是被尖石划出了许多口子,出了一点点血。正好楚文身上带了不少金创药,给两人涂了,用不着多久,这些伤很快就可以痊愈。
蔡老六下厨做饭去了,柳慎言和楚文两人便在屋前坐下来闲聊。
此刻没有外人,说话就没什么顾忌,柳慎言将自己找矿的目的和盘托出。说到水晶工艺品,那晶莹剔透的质地,变化多端的造型,即使没有实物,仅仅是言语描述一番,就已经让人目眩神迷了。楚文见多识广,柳慎言说的那种水晶——其实只是普通玻璃——工艺品,他在某些巨富之家或者是权贵那里也曾经见过,这些东西普遍价格十分昂贵,拥有者都是将它们作为珍稀宝物收藏着的。他没想到,柳慎言居然能够制作这种宝物,而且还是用山间最不起眼的顽石来制造。这就让他对柳慎言刮目相看。
他原本以为柳慎言只是不同于一般腐儒,没有那种让人生厌的酸腐之气,所以两人聊得很是开心。而今日一席话,又让他对柳慎言的了解更进了一步。柳慎言向他描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绚丽多彩,有着很多新奇、漂亮而又强大的宝物。如果是旁人听了,只会认为柳慎言在说胡话,或者是神话志怪话本看得太多了。但楚文凭着他的经验,认为柳慎言说的那些都是有根据的,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
一个山村里的小秀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是一个疑问。但柳慎言不打算讲,他也就不问。
不多时,蔡老六就治出一桌非常丰盛的饭菜。柳慎言和楚文中断说话,开始吃饭。
山里的野味和蘑菇,屋前屋后种的新鲜蔬菜,再加上烫好的香醇美酒,这一切都让三人胃口大开,满桌饭菜几乎是一扫而光。
饭后,蔡老六在屋前拾掇草药,柳慎言和楚文继续聊天。
两人已经聊开,都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这么说,柳先生是想在五村附近建一个工坊,制造你说的那种水晶工艺品?”
“是,我都已经筹划好了,只等着实施了。”
“建工坊可不是小事,要请很多人,更要很大一笔本钱。这些先生可有解决?”
“人力不是问题,五村有五百余户,数千人口,招人的事情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至于本钱,确实是个难题。还得想办法解决。”
“不知先生可曾算过,本钱一共要多少?”
柳慎言默然一会,说道:“如果我仅仅是开一家工坊,本钱只需百两足矣。但小弟有一个全盘计划,需要的银两可就多了,至少也得二三千两。”
楚文道:“这个确实有点多,萍乡城能够拿出这笔银子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小弟前期准备小打小闹,赚够了本钱之后,再扩大生产,然后实现我的计划。”
楚文道:“我倒是知道一人,或许可以帮先生解决难题。”
柳慎言大喜,道:“如此有劳兄长周旋一二。”
“不消多说。愚兄也是很好奇,想早日看到先生制造出那等新奇产品。”
柳慎言道:“当今天下,像兄长这般看得起经商的读书人,也是少见。”
楚文笑道:“我一向在江湖上行走,栖身草莽,早就不是纯粹的读书人了。我认识的兄弟里面,举子、秀才、贩夫、走卒,各行业的都有。只要心存厚道,侠肝义胆,身份有什么关系?不怕你笑话,我认识的朋友里面,倒多的是街头卖豆腐、集上卖猪肉的,对愚兄来说,身份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善恶之别。”
柳慎言道:“兄长大善。慎言受教了。”
楚文道:“我跟先生聊了许久,其实先生才是最特别的人。先生学识之广博,超乎想象。听先生一席话,顿觉前面几十年光阴白过了,以后倒是要与先生多多来往,聆听教益。”
“兄长谬赞。兄长但有闲暇,只管到范家村来寻小弟便是。小弟别的没有,一肚子奇闻轶事倒是说之不尽。”
两人又聊了许久,楚文有事,便先告辞而去。柳慎言提醒他前面山峰有强人出没,需小心仔细。不过楚文拍了拍腰间长剑,并不十分在意。
柳慎言知他艺高胆大,便不再说。
此刻天色已经不早,柳慎言若是赶回家去,至少得一个多时辰,也就是三小时左右。山路不好走,走到半道上天就会黑,黑灯瞎火的更没个照明的东西。再加上白天受了点伤,精神困顿,索性就在蔡老六家住一宿,明早再出发。
蔡老六很高兴。秀才公这是看得起他,才会在这里住。他忙着拾掇出一个干净床铺,请柳慎言安歇,又担心自己家里简陋,委屈了柳相公。其实他不知道柳慎言家境极为贫寒,他拿出来的干净被褥,比起柳慎言家里的要好多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柳慎言便起来了,整理好自己的包裹,告辞回家。
临走之前,柳慎言跟蔡老六讲了讲挖矿的事。虽然事业还没有开始,但是准备工作现在就可以做起来。这一路他认识的山里人很多,都可以组织起来挖矿,一方面改善他们的生活,另一方面可以备下原料库存。而挖矿的时候得有一个具体管事的人,这样才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一个团队,否则就是散沙一片。
曾经跟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蔡老六,自然就是管事的最佳人选。
蔡老六对柳慎言的信任感激涕零,发誓一定要做好柳相公交给的光荣任务。
挥手告别蔡老六,柳慎言下了山。山路迤逦,九曲十八弯,一路上风光秀丽。不过,所有这一切,都已不在他的眼里。他健步如飞,脚下生风,向二十里外的范家村奔去。
那里,有他的家人,有深爱着他的母亲和妹妹,也有他的朋友们。
那里,就是他现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