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柳慎言宣布了一个消息。
“你要去游学?”柳家大婶和柳心兰都惊呼起来。
“是的。”柳慎言硬着头皮说道:“我想出去访访友,互相交流学习一下。”
柳家大婶道:“没听说你有什么朋友啊。”
柳慎言道:“娘,你忘了?去年我去院试考秀才,是跟同县一百多个童生一起去的,那里面有不少是我的朋友。我这次去找他们,相互间也好讨教一番。”
“这都一年多了,人家记不记得你都难说。你冒失找过去,人家不欢迎怎么办?”
“怎么会?我跟他们一同考中秀才,便是同门,别说一年时间,就是十年八年,都忘不了。我老师夏老夫子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光是闷在家里念死书是不成的,得往外面走一走,做文章才会生动活泼。”
听得是夏老夫子说的话,柳家大婶就无话可说了。事关儿子前途,自己阻三阻四,万一耽误了儿子学业,可就糟了。至于夏老夫子有没有说过那些话,她却是不知。
她默默低下头,说道:“儿啊,出门在外不容易,你要百般仔细。”
柳慎言道:“放心吧,娘,我这次出门,不走远了,就在县里几个地方转一转,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一定回来。”
柳家大婶没有吭声,这事就算定了。
其实柳慎言哪里是真的出去游学,他已经无心科举,对于那所谓的同门,更是不放在心上。他原本并不想骗母亲,自己弃文从商的事,迟早要被母亲知道。只是母亲对自己的学业寄望颇深,人前人后,对自己秀才的身份更是夸耀不已,别说范家村了,五村地面,谁不知道柳家出了个全县第一的秀才?贸然说出来,只怕是要出问题。
自己只有做足了准备工夫,才能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母亲,取得母亲的支持。
而这种准备,却不是坐在家中空想就能完成的。
因为他想制造玻璃,就得先找齐矿物。
萍乡多山,从大的地理环境来讲,是位于罗霄山脉北端,山高林密,境内矿产丰富。柳慎言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些有用的矿物找出来。否则无米之炊,拿什么原料来制造玻璃?
他列了一份清单,是生产玻璃需要的原料,诸如石英砂、长石、石灰石、硼砂、纯碱、碳酸钾、硝石之类,前面四种都是天然的矿物,得到山上去找。纯碱出产于天然盐碱湖,南方比较少见。估计城里可以买到一些,但量不够。而生产玻璃却是需要大量纯碱,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
柳慎言有想过自己制造纯碱,但仔细推算之后,却放弃了。纯碱在现代是大宗商品,重要的化工原料,生产规模很大,但这种生产规模是建立在现代化协作生产基础之上。对于嘉靖年间而言,难度太大。因为按照侯式制碱法,生产纯碱需两种原料:盐和碳铵,盐好办,碳铵却是解决不了,没有合成氨啊,而众所周知,合成氨的工艺是非常麻烦的。
既然暂时解决不了,他就索性先放一放。至于碳酸钾和硝石,却是很容易得到的。
当务之急,就是去把矿物先找到了。
第二天,柳心兰收拾好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两双布鞋,一些干粮,一些散碎铜板——几乎是家里大部分家当了——将包裏挂在柳慎言身上。柳家大婶坐在灶下,抹着眼泪。
“娘,别哭了,我很快回来。”
“娘不哭。”柳家大婶抹着眼泪,却是越抹越多,终于哭出声来,“你从没出过这么久的远门……冷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儿啊,别逞强……盘缠不够了赶快回来。”
柳慎言应了,正要出门,范小全来了,将一个小包塞到柳慎言的包裹里,说道:“这里有些碎铜板,留着路上用。你二哥三哥在外面做事,回不来,就由我代替送行了。”
柳慎言“嗯”了一声,也不推辞。兄弟之间过分谦让,反为不美。
范小全又道:“对了,小花知道你要出去,只说了一句话:在外面打架输了就回来找她,她帮你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最典型的范小花风范。
三人将柳慎言送到村口,老和尚知道他要出门,也走出小庙,双手合什施了一礼,并未说话。柳慎言冲大家挥了挥手,转身大踏步而去。
范家村离萍乡三十多里,柳慎言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萍乡城。
他是要去山里找矿物的,为何却走到萍乡城里来了?
后世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市场调查。柳慎言没有那么专业,但是对近在咫尺的萍乡城进行一次市场摸底,还是很有必要的。通过摸底,他可以了解这个地方的消费实力如何,有哪些大一点的商会,他所需要的某些原料能不能买到,数量如何。这些都是经商必须注意的事情。
萍乡城不大,但是比起宁静的乡村来说,这里热闹很多。
在城门口,柳慎言稍稍驻足。城门口贴了张告示,乃是一张海捕文书,上书:“悍匪袁子敬,啸聚山林,杀人越货。着各府县行文捉拿,凡捉其归案者,赏银二十两。”旁边是袁子敬的头像,虬髯虎目,长相粗豪,不怒而威。告示上一颗大大的印,却是江西提刑按察使司的大印。
提刑按察使司,相当于后世的省公安厅和省法院,维护地方治安,权力极大。这个叫袁子敬的匪人,能够劳动提刑按察使司发海捕文书,并且悬赏二十两,很不简单了。这年头,十两银子就能养活一家六七口人,二十两可以过上小康生活了。
不过柳慎言也就看看,抓江洋大盗跟他这个文弱书生可没关系。悬赏再高,也不能拿命去拼。
他背着包裹,进了城,沿着街面慢慢行走。嘉靖年间,正是大明盛世,皇帝虽然不给力,但内阁有权,文官系统运作非常良好,所以整个社会还算太平,经济颇为繁荣。萍乡虽然只是一个小县,但街上店肆林立,酒店、茶楼、商号、药房等,不一而足,生意十分兴隆。
他一间间店铺看过去,碰到一些感兴趣的,或者是规模比较大的商铺,就走进去,看看商品质量,或者是找伙计询问一番。诸如产品产地、价格、运输途径及费用等,基本上就是后世搞市场调查的那些内容。
他年纪甚轻,长相虽然谈不上俊朗,但还算耐看。最主要的是他身上这袭儒衫,俗称秀才服,象征着他的身份。秀才虽然不算个啥,好歹是有功名的人,一般的市井小民见了,当面得称一声“相公”,至于背后是否唾弃,则因人而异了。一个相公进了店铺,问东问西,却什么东西都不买,伙计们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敢怎么样。那些态度好一些的,问什么就答什么,也没做欺瞒。态度不好的,就冷眼注视着柳慎言,啥都不说,防他就像防贼一样。
柳慎言早有这种心理准备。现代学生寒暑假时,谁没做过社会调查?谁没受过人家的白眼?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人家态度好,他就真诚的道一声谢,态度冷淡的,他也不恼,只是微笑着走出去。
一路行来,看了几十个店铺,对这一带的商业形态有了直观的了解。穿越之后,他就发觉自己的记忆力非常好,几十个店铺的资料,一一印在他脑子里,居然没有错漏的。
眼看到了中午,这一条街上的店铺,几乎走完了。萍乡城总共也就两三条繁华热闹的街道,认真调查起来,大半天就可以完成。
街角是一个烟花铺子,铺子很小,没有什么调查价值。这一路像这样的铺子他都没有进去过。不过想着这是最后一个店铺,之前也没进过烟花铺。他便走了进去。
烟花铺的伙计是一个瘦瘦的汉子,面目普通,见了柳慎言进来,便赶忙跑了过来,殷勤的问道:“相公,想要点什么?小店经营上栗烟花,质优价廉,童叟无欺。你老要是买得多,小店还可以负责送货上门。”
柳慎言道:“不好意思,大哥,晚生此来,不是买东西。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大哥。”
那伙计听他说不买东西,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三分,后来听他说不但不买,还要问话,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褪去了。他冷冷的说道:“秀才公,不是小人不肯答你,只是小人开店做生意,做的是真金白银的买卖,要是每个客官都像秀才公一样光问不买,小人这店也就甭开了。”
柳慎言见他不喜,倒也不勉强,淡淡的说道:“叨扰了。”转身便走。
伙计兀自不依不饶,在他身后冷嘲热讽道:“哪里来的穷酸秀才,买不起东西,却在这里问东问西。”
柳慎言心中憋屈,却是发作不得,只做没听见,快步向店外行去。
忽然,从店铺内堂转出一人,高声叫道:“秀才公,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