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御凤山庄安静的连鸟的叫声都没有,好像连门口的喷泉都发不出水声。
一层大厅东侧有一个大房间,原来的设计是举行大型宴会的舞厅,后来被老大改造成了祭奠的殿堂,东侧墙壁上高悬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三层台阶上高置一个祭台,殿堂正中央一张长长的椭圆形圆桌两侧端坐着六个人,分别系着不同颜色的斗篷,老大坐于主位上,左边儿是萧哥、老五、老七和邱泽,右边是老三、老六、呈玖和一个空位,老大、萧哥、老三、老五、老六、老七都系着金色斗篷,唯一不同的是老大的斗篷上用红线秀出一支驾云飞翔的火凤凰。呈玖是黑色斗篷背上金线绣玄武大帝,邱泽白色斗篷背后金线绣猛虎。八个人围坐在圆桌上沉默不语,表情严肃庄重,他们在等人,等空位的主人。
老大心里有点儿紧张,但面容依然冷峻,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毕竟他没有过于严苛的命令,他只是希望她会来,会来的,一定会来了。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推开宴会厅厚重的门,走了进来,门的光影里投射出一袭红色的朱雀斗篷,帽子从头上划过,长发自然的垂于肩,灵动的眸子闪着星光,这份华贵的气质和当年的伊水如出一辙,老大猛然间站起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老大已经抱住了她,“伊水。”他的嘴里仍然念叨着这个名字,八年来的思念全都融进这个拥抱里,老大很用力,恨不能将雨寒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雨寒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萧哥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扯开老大,顺手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回荡在空气里,他少有的愤怒,让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被气的有点儿扭曲,“醒醒吧!她已经死了!”温暖的声线咆哮而出的是诀别的伤痛,加上瑞丰宝堂受伤未愈,轻咳了两声,然后转过身怒目看向雨寒,焦躁的问:“谁让你来的?”其实他很害怕,他那么努力的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不可以成为这个计划的牺牲品,飞蛾扑火不过是玉石俱焚而已。她们实在太像,就连萧戈也不免有点儿迷乱,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妹妹还是情人。
雨寒有些莫名奇妙,又有些委屈,在她的印象里萧哥一直是个温润如牛奶的男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愤怒,甚至有些幽怨,以前他都像太阳一样温暖着雨寒,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雨寒的避风港,可是今天他的愤怒像一场狂风,肆虐的席卷着这八年的兄妹情义,让雨寒有些胆战心惊。她才发现自己的卑微,仅仅是为了取悦杜正一而来吗?好像不是,她其实想和大家在一起,想和哥哥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为何从认识杜正一开始就像一场错误,现在这两对她很重要的男人却为了她横眉冷对了,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那个和她很像的女人呢?想太多直觉着脖子后面很痛,有一种炸裂的疼痛,但她还是忍着,帮助老大完成这次封典。
“对不起!”老大低下头,轻轻的说。这个王者所有的骄傲,被全部抽走了,他像个脆弱的孩子,他的心里在淌血,八年前血淋漓的画面,历历在目,像无数利刃一刀一刀的刻在心头,越痛就越无法忘记。老大如游神一般走到殿堂的神像面前,抬起头,仰视着那只筑于墙壁上的五彩鎏金凤凰,他金色的背影散着寒气,是悲苦,是孤独,无人能及,无人能懂,无人能分担。
老三、老五、老六、老七在萧哥挥出那一巴掌时同时惊呼了一声“老大。”他们没人敢对老大如此无礼,他们从小跟老大一起长大的,深知老大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也从没听见过老大说“对不起!”老大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些肯为他牺牲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但老大心太软,他不喜欢看到牺牲,从小到大都是,他背负了太多,可是他们没人能替他分担,这是他的宿命。
邱泽呆呆的面无表情,呈玖则露出了一丝邪气的笑意,好像在看一部精彩的好戏。
空气在这尴尬的瞬间凝结,安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老大深深的叹了口气,像长河落日里一直悲鸣的火凤,冷冷的说:“既然都到了,我们开始吧!”接着金色的斗篷一振,那只火凤好像活了一般,老大又恢复了往昔的挺拔威武,他转过身挥手郑重的说“老三,焚香。”如幽谷中的铜锣的声音又一次磁性的回荡在大殿里,那张冷峻的面孔上又有了王者的骄傲,没有人知道他在那瞬间做了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才是他,所有的苦痛他愿意一个人背负,就算被误解也绝不解释。
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愿意用生命去相信他,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他们都会为他赴汤蹈火,因为他们的生命本就属于老大。萧哥却不同,在萧哥的心里是有怨恨的,一直都有,只是因为他爱的人曾经用生命保护着老大,并在临终前将老大托付与他,他才会对老大敬重有加,当然这些年老大的精干睿智他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如果老大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一定会阻止,可是这个决定老大没有说,他不会说,老大当然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既然注定是错误,何不一错到底。
告天
整个大殿香烟弥漫,老大站在高台上双手合十,念叨了一些雨寒听不懂的话,或者说是一种异域语言,这些是家族口口相传的咒语,只有老三听得懂,然后老大双手抱肩深深的弯下腰,老三高喊了一声:“众士行礼。”也弯下腰,从萧哥到老七排齐了站在高台下面也学着样子行礼,邱泽庄重严肃的跟着行了礼,呈玖捅了捅愣在旁边的雨寒也学着样子行了礼。
血祭
这个过程需要取新封骑士的血滴入一大碗酒中,老三犹豫了一下,看看老大说:“青龙主位的血?”
老大轻轻的说:“用我的代替。”接着把手伸到了碗的正上方,老五用一个尖锐的金属片扎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滴入碗中,然后呈玖、邱泽都照着做了,雨寒伸出手的时候萧哥欲阻拦,被老七和老六按住了,他愤懑,他悲伤,他觉着这件事匪夷所思又痛心疾首,他答应过暮秋明照顾雨寒一辈子。但是老大做了决定的事儿是不容有任何改变的,更何况这封典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是一种比生命还珍贵的认定,庄严肃穆,不由得有任何闪失,所以他们绝不会让萧哥阻拦。
老大笑着看看雨寒,用棉球将手指上的伤口按住,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雨寒却好像什么都懂了,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漫上心头。
老大又念叨了一串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
三人拜叩完神像,老三将碗里的酒倒入五个杯子中,老大双手举起一杯庄重的撒于凤凰神像下方。
起誓
承凤凰之谕,封四方骑士,各驻四方安危,四象为守神,愿冥灵庇佑。
谨以凤凰之名起誓,此生效忠于凤凰之神,谨遵圣谕,誓死捍卫圣坛,守护生灵,有违此誓,则无轮回重生。
老大又取了一杯酒喝了,三位新封的骑士也喝了下去,甘冽、辛辣、血腥的酒入胃,一股轻暖之意涌上心头。
礼成
双手叩拜将杯子放于神像下面的神台上,中心为一樽金盅,右为北斗七星状摆放的银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个摆放的位置,老大的手里的一盏青色酒盅放于东位,邱泽一盏白色酒盅放于西位,呈玖一盏黑色酒盅放于北位,雨寒一盏红色酒盅放于南位。
他们正式成为圣坛骑士的一员,也正是开始了飞蛾计划,而东宫主位青龙骑士始终没有出现。
雨寒脖子后面愈发的疼痛难忍,只觉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大把雨寒抱到他的大床上,脱去华丽的斗篷,解开领口的扣子。
萧哥按住老大的手怒问:“你要做什么?”虽然他很清楚老大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但是他的谨慎多疑还是要阻止老大。
老大此时也是烦躁不安,他挡开萧哥的手,也不多解释,把雨寒依于怀里,把领口拉开,脖子上的凤凰图腾已经看不出形状,一摸浓墨色滩在玉白的肌肤上,老大心乱如麻,这种束手无策跟老四和老八死的时候一样,他的心像是一个无形的滴漏,血一滴一滴的漏着,不知什么时候血干气绝而死,但在他死之前还要做一些事情,他还不能就这样放弃。他挥挥手无力的说:“都出去吧。”
老三带着大家出去了,只有萧哥还定定的站在床边,有些话总要问清楚,他还是要阻止让雨寒加入飞蛾计划,事实上现在他心里也备受煎熬,老师在临终前嘱托他照顾好雨寒,伊水临终前嘱托他照顾好老大,但现在他们竟然都要为一个虚无的梦想成为祭品,如果他们一心赴死,让萧哥如何能照顾好呢?老大你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才甘心?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何还非要做垂死的挣扎?萧哥的心底里的绝望呼之欲出。
老大抱着雨寒,像个孩子,他把头埋在雨寒的头发里,发出低低的叹息,对萧哥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不想听,你也出去吧。”萧哥要说的话一定能从心底里打击他,萧哥也一定会提起伊水,所有的痛苦都可能被萧哥的绝望唤醒,所以他拒绝,他不要被八年前痛苦的回忆牵绊,因为他的路必须走下去,没有退路,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路。
萧哥知道,老大没发火前这是最后的逐客令,他不得不走,因为这个节骨眼多说无益,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老大叫住了萧哥,“把老六叫来。”他需要老六的安抚,需要有个人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的忘记伤痛。
老六带着一只玉箫走进了老大的卧室,老大已经卸下了孩子气,面容冷峻一如往昔。“吹那支《安魂曲》吧。”
老六左手握着玉箫在右手掌上轻轻的敲了敲,步履婀娜,声音娇柔疑惑道:“《安魂曲》?”他漂亮的脸上微微皱起眉毛,更显得妖媚了,“一是助魂魄升天进入轮回,二是驱走妖怨之气,好端端的吹这个干什么?”他又看看雨寒,心底泛起丝丝凉意,“莫非她……”他想着都心里发麻,悲戚的抬头望着老大。
老大悠悠的一声叹息,双手负于身后,直挺英武,他对老六讲起了当年封印雨寒的记忆。
根据祖先口口流传的封印咒,需要北斗七星齐亮,且斗柄指于正西,时直紫微星光芒最圣之时,才能施咒封印,可是当时老四和老八刚刚去世,七星本就不齐,所以借助引蛊来加大封印的力量,老大就取了伊水临终前的一滴眼泪,如果那滴眼泪不是澄澈没有怨念的,那么雨寒就很有可能会中封印咒的蛊毒,当时条件有限,封印的卦阵做的又极为仓促,所以留了后遗症,那就是一直纠缠雨寒的噩梦。又因为她之前去过云南抚仙湖,八卦封印和乾罡封印阵的对冲,使得封印咒对雨寒的身体产生了副作用。做一个设想如果《安魂曲》能够让雨寒醒来,那么这个事儿可能就跟引蛊有关,需要将封印咒解了,取出引蛊;如果不能,那么这件事就跟抚仙湖的乾罡封印阵有关,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都很难办,如果是第一种假设,那么老大就要选择要不要解开封印,解开就意味着雨寒要接受很多伤心的往事,不解开雨寒可能会因蛊毒而死,如果是第二种假设就更不好办了,因为乾罡封印阵毕竟只是个传说,至于是干什么用的,怎么用谁都不知道,即使是从小就精通术诉的老三也不得而知。
老六听完老大的描述,把玉箫放在了唇边,轻轻吹起安魂曲,他现在唯一能帮老大的就是验证这两个假设,并在心里祈祷雨寒会醒来。箫声似一条清冽的泉溪,涤荡人心,时而如曲水流淌的蜿蜒轻柔,时而如高山泻瀑的恢宏高雅,时而山穷水尽,时而柳暗花明,曲高处悠扬洒尽,调慢行迂回婉转,一首绝美动听的曲子,曲高和寡,怕是伯牙子期也未必能成此曲的知音,《韶》乐也为此曲黯然失了音韵。
这首曲子在八年前被吹奏了很多遍,每次响起都是为了安抚亡魂,萧哥听得心里难过,便开车离开了,不管去哪儿只要听不到这声音就好,听不到就不会想念,不想念就不会痛苦。不知不觉车已经停到了宏宇大厦门口,董事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会是谁?萧哥带着疑问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