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玉子对幻遥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他要真知道自己的形象早就碎了一地,说不定就破罐子破摔,没那么多顾忌了。
霍小蛊依然像个稻草人似的站着,她挺胸而立的时候,虽然腰很细,腿也算长,肩膀也算秀丽,但这也掩盖不了她没有凹凸感的事实。她紧张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材被人毫无顾忌的打量,而是天玉子每次伸手过来,她都会毫无预兆的心跳加速,就像依偎在他身边时,她无法直视他英气逼人的侧脸。
“小蛊。”天玉子道,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你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她听话地把右手放在心上,左手依然举着。
天玉子靠近她,两人同样僵硬,他缓缓靠近她的右手,掌心摩擦到她的手背,微微颤抖,他的手大出很多,索性攥住她的手,一点点把种子取出。
天玉子松开她被攥红的手,“好了。”他转过身,对着一片狼藉的世界,沉默良久。贴近她的心,原来是这种感觉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只小手靠了过来,尝试几次,终于拉住了他,“大仙,我们过去吧。”
过去之后,幻遥特意观察了霍小蛊一下,除了脸稍微有点红,还算正常,又看了看天玉子,嘴角难得漾出笑意,不是吧,得逞了?那大师兄怎么办?
青兹道:“仙君,前面是一个路口。”
霍小蛊把小人放下,它在地上颤巍巍走了两步,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迈步向前走,到达岔路口的位置后,它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了一边。
霍小蛊正要跟上去,天玉子拦住她,“不对。”他吩咐幻遥用阴阳针检验,果然指向与其相反的一边。
“咦?它怎么会走错呢?”
“只有一种可能。”天玉子道,“另外一条路的危险超乎想象。”
魔龙的嘶吼声愈发凄厉,它们似乎受到某种胁迫或压制无法逃脱,在一次又一次冲击下,盘古石重新转动起来,引起新一轮地动山摇,他们走过的路一段一段塌下,阵法开始四分五裂。
风月无常看似复杂,实则极为脆弱,维系它的只有一条极细的阴阳链和桥上的结界,如今结界已经破损,阴阳链被砍伤,连接和固定阴阳链的桥基正被魔龙侵蚀,他们的处境举步维艰,一分一秒都极为宝贵。
“仙君,请仙君顾全大局,三思而后行。”青兹急道,眼下他们从幻阵离开的最后机会。
“青兹。”天玉子脸色晦暗,透出坚决和不容反抗,“本君交给你一项任务。”
“是……仙君。”
“带他们两个离开。我去对付魔龙,给你们争取时间。”
天玉子见他死活不动,一味跪地不起,“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青兹抬头,又缓缓低下,“仙君,至少让属下送您到最后一段,若之后的阴阳链再有破损,我怕您……”
“我需要你来担忧?”
这时,整个地形诡异地晃动了一下,他们所处的位置迅速倒转,像失去支撑的力量,围绕一个方向一边甩动一边下坠,视线开始颠倒。魔龙像受到鼓舞般越发疯狂,它们中损伤过半,黑色的血液如雨落下,一些由于用力过猛,惨被绞断,却始终不肯停下。就在转动一发不可收拾时,铿锵一声,下坠倏然停止。
“好险,阴阳链差点被断开。”青兹道。
霍小蛊半跪在阴阳针所指的岔路上,两手指尖的红色灵力分别牵引着一个半悬在空中的物体,小人趴在她的肩膀上。只见她汗如雨下,拼命牵拉,想把两股力量合成一股,而使阴阳链免于彻底断开的,正是这股看似微弱实则坚韧的力量。
天玉子皱眉,她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在因果桥上,浮灯是唯一不参与阵法之物,每隔二百四十个浮灯,就会有一块桥基,她现在这么做,是想将两块旋转的桥基连到一起,相互牵制。
彻仁跟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在小人避开的那条路上,他设了一个相同的封印,有了第一道封印,魔龙已近疯狂,他不信再施一道,他们还能有活路。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霍小蛊会把封印的桥基连在一起,前后碰撞后,魔龙间相互抵制,恰好减弱了对因果桥的毁坏。
霍小蛊毕竟力量有限,很快力有不支,半个身子拖在地上,狼狈不堪,她从牙缝里挤道:“大仙……”
天玉子来到她身后,打出多个风结,输送到她的灵力上,有了他的助力,两股力量很快合成一股,牢牢的连在一起。
她看到桥基终于稳定下来,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上,还没等攒够力气爬起来,两条风绳缠到她胳膊上,把她牢牢捆住。
天玉子把她带到青兹面前,绳尾扔给他,“她很聪明,别让她跑了。”
霍小蛊:“……大仙,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天玉子看着她,“你那点小伎俩只是缓兵之计,灵绳被扯断是迟早的事。”
“那我留下来帮你。”
“闭嘴。”他看向青兹,后者低头叹息,拉着霍小蛊准备离开。
“大仙,大仙!”霍小蛊不停叫喊。
“霍姑娘,快走吧,阴阳链此番受损严重,撑不了多久,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大仙怎么办?”
“仙君,仙君自有办法。”
天玉子乘在玉扇上,半空中回头看了一眼,她一路倒退着走,不停呼喊什么,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焦急和担忧,她这样,是因为自己吗?眼神骤然放软,就当是吧。
由于霍小蛊解开第二道封印,盘古石受到更强大的牵拉,新加入的魔龙显然力量更大,很快将之前的魔龙扭转,如果它们同时将两个桥基向同一方向转动,破坏性更大,好在难度相应增高。天玉子到了缠绕桥基的魔龙跟前,骇然愣住。
无论在神界还是魔界,龙都是极具灵性的动物,它们有自己的崇拜和信仰,也不轻易受人掌控。魔界的龙通常有自己的主人,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也有少数是由魔族豢养的,在特殊情况下,履行特殊的职责。
可眼前的魔龙所遭受的,是超越凌辱和奴役的非人待遇。它们血统优异,天生神力,却要在这里忍受盘古石神力的侵蚀,去完成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每一条龙都血肉模糊,那一声声嘶吼是发自肉体和内心的呐喊,可即便如此,只要还有一分力,它们依然坚守,奋力挣扎。
“放手吧。”天玉子道。他一时不知如何抉择,易地而处,他一定会手下留情,如今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为首的是一条金角的老龙,在龙族,以长者为尊,但它们最为珍爱的,是幼崽和小龙。
“你们人有各自的命数,龙也是如此,为了种族繁衍,我们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天玉子看到它们脖子上鳞片闪烁着极美的虹光,“你们是虹龙?”
“正是。”
“为什么要受魔族奴役?”
“自被鲲鹏打败后,天上地下哪还有我们存身之处,若非魔君可怜我们,给我们划分一片领地,恐怕早已灭绝。”
虹龙是上古神兽之一,曾是女神魃的坐骑,因偷吃青要神果被罚潜卧南海三十万年,不服反抗,被太上老君派鲲鹏打败,自此消失,没想到竟藏匿在魔界。
传说虹龙鳞片灿若七色彩虹,美轮美奂,它们三千年孕一子,幼崽美丽至极,在上古神兽中仅次于凤凰。
天玉子见它们遍体鳞伤,角上还钉着彻彧的魔钉,由于魔力的侵蚀,它们昔日的光环不再,变成半神半魔般的怪物。看来彻彧只是利用它们,根本没把它们放在眼里。
“你们有什么苦衷?”
一条奄奄一息的母龙爆发出哀嚎,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挣扎,想把盘古石拉动,却失败了。
“族长,您就说吧。不然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
老龙流下一滴眼泪,龙须颤抖,“这数千年来,我们饥寒交迫,加上受魔力相冲,族中仅育有两个龙崽,魔君大人为了让我们把因果桥毁掉,把它们抓去了。所以……”
“糊涂。因果桥是连接天地的圣址,这么做,你可想过后果?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彻彧是让你们白白送死。”
“命途多舛之时,除了受制于人,别无它法。”
“就此罢手,我保你一族平安。”
老龙已是苟延残喘,它蜷缩着龙尾,叹道:“恐怕来不及了。”
因果桥上的浮灯如雨落下,伴随灯火的熄灭,轰隆一声巨响,桥基盘古石从中断裂,老龙的身躯在半空中翻卷两圈,终于力竭而死,坠入桥下。桥基裂开后,阴阳链迅速下坠,天玉子放出风绳,吊住它,一边快速飞到残存的盘古石边,只要还存有半块桥基,就还有希望,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将它推回原处,盘古石是上古神物,若非他有千年修行,只怕早被压死,由于桥基的坍塌,风月无常阵大幅震荡,天玉子还要承受阵法波动的冲击。就在这时,群龙无首的魔龙重新卷回。一条全身黑色,几乎被魔力蚀透的年轻虹龙盘旋到天玉子身边,此时他分身乏术,无论它做什么,他只能全力承受。
霍小蛊被青兹扛在肩上,不哭不闹,因为闹了也没用。她看着不断熄灭的浮灯,眼里的光芒也在一点点熄灭。这时,手臂上的绳子松动了一下,她扭头,小人?
小人只是个灵体,灵力也很有限,想要解开风绳难上加难。她忽然想起在修罗森林那次,大仙虽然打晕她,但十分力他只用了一分,她轻易醒了过来。只希望这次他也会这么大意。她将小人召唤到耳边,简洁告诉它几句。只见它跑到背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扯她手上的绳结。
青兹忽然回头,她赶紧让小人藏好。
“我们快到出口了。”
“哦,好。”
阵法的波动愈发剧烈,他们也离出口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外面微弱的光线。到了出口小人就会消失,霍小蛊心急如焚,恨不得用牙齿将绳子咬断。就在他们冲出通道,马上进入白茫茫的世界时,绳结终于松动。
青兹站在桥头,猛得一跺脚。
盘古石终于在天玉子的坚持下重回桥基,却格外不稳,还差最后一步,这时,黑色虹龙猛一甩尾,玉枭担心主人安危,立刻准备化身,却被他止住,他不能离开现在的位置,否则盘古石坠下,将前功尽弃,如钢铁般的龙尾猛烈拍打在他脊背上,更严重的是,它的尾刺生生扎入他体内,一股浓血从嘴角流出,他隐约感到刺上带着毒。
虹龙拔出刺,准备第二次甩尾,就在这时,天玉子将全身法力灌输到掌间,将盘古石猛地推出,然后迅速转身,以风绳缠住它的龙尾,尾刺对准它的眼睛,拍击下去。
黑龙挣扎了两下,怒吼一声,向下坠去。
“自甘堕落,死有余辜。”
远处传送过来紫色的圆形光斑,青兹已经到了出口,他脸色有一丝松动。
忽然,一股力道将他往下猛拉,他低头一看,黑色虹龙在下落时缠住了他身上的阴阳链,想将他一齐带下去。
阴阳链有多处破损,担不起如此重负,他只得一同下沉,黑龙似乎看出他的顾虑,怒从中起,直接用龙爪攻击阴阳链,它眼睛受伤失明,干脆疯狂乱砍。
天玉子放出风绳将它拉近,正欲直取它的心脏,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全身骨头如遭蚁噬。彻彧的噬骨毒,竟然用到了龙的身上,他虽然可以逼出毒,却要在一段时间内全神贯注,而阴阳链眼看就要被折断。
他强忍眩晕,拼尽全力在意识丧失前一秒处死黑龙时,片片符纸如同盛开的花朵,在空中绽放,符纸贴到黑龙身上,灼热的灵力瞬间刺穿龙身,它如一盏破漏的残灯,在阵阵哀鸣声中,龙爪松开,肚皮上翻,坠了下去。
霍小蛊穿行到他面前,“大仙,你中毒了?快把它逼出来!”
天玉子来不及说话,立刻运通仙脉,将毒素一点点逼出。
霍小蛊一直守在他身边,良久,见他睁开眼,焦急道:“大仙,怎么样?”
天玉子看着她。
她缩回脖子,“我,我刚才迷路了。”
“真的,我真的迷路了。”
“大仙……你罚我吧,我认了。”
“大仙,说句话嘛。”
天玉子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压在身下。
她睁大眼睛。
“你难道想和它一样的下场?”他缓缓道。
霍小蛊满脑子的浆糊,目光黏在他的嘴唇上,“……什么?”
一条母龙从她身后冲腾而出,盘旋在天玉子上方,锋利的龙爪弯曲着。天玉子的伤背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它面前。
母龙道:“你真的能帮我们?”
天玉子缓慢从霍小蛊身上直起,“本君说到做到。”
母龙从口中吐出一样东西,扔到他手中,“你找到我们那两个孩儿,凭此物可取得信任。”龙族的警惕性极高,不会轻信他人。
天玉子接过信物,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脑仁,“龙胆?”母龙点点头。
“与其委以他人,为何不离开这里?”
母龙半眯着眼,扫视已破损不堪的桥阵,“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在想尽办法离开这里。”
天玉子不解。在他身后,霍小蛊道:“它们的龙骨被嵌入了盘古石里。不死不休。”
母龙闭上眼,两行晶莹的泪水流下,它知自己希望渺茫,数千年来,虽然它们处境凄惨,却至少可以和族人相互依偎,荣辱与共,如今一族俱灭,所留下的幼龙,又能有几分希望?
霍小蛊来到它脸旁,替它揩干眼泪,“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你们如此付出,上天一定会眷顾它们。”
母龙一时泣而不止,其余魔龙大都迫不得已,受它感染,顿时哀鸿遍野,哭声不止。
母龙一惊抬头,“不好。风月无常阵形已乱,桥快要塌了,你们快点离开这里。”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霍小蛊奔回天玉子身边,拉住他的手,“大仙,我记得路。”
阵形轰然大乱,桥面失去支撑,不断下陷和坍塌,天玉子携她一起跳跃在碎裂的石块上,越往下走,实景和幻景交差越多,到最后一段路时,他们霍然发现,支撑桥面的实景所剩无己,根本不可能过去。
塌陷时刻不止,“大仙,没有路了。”
“往回走。”
“可是……”
“你说过,你迷路来的。”
“我……”
母龙见他们陷入困境难以脱身,却因为身体被禁锢,只能干着急。这时,它身旁一条受伤颇重的虹龙道:“我有一计,可保他们出去。”
天玉子背着霍小蛊停留在桥壁的一块凸起上,前后的路都被断截,霍小蛊是凡人,此时的重量比平常重数十倍,加上桥体的震动,凸起的石块很快有碎裂的迹象,再过片刻,他们唯一的立足之地也将化为乌有。她不能再拖累他。
“霍小蛊。”感受到她的动作,天玉子警告道。
“大仙,我不该对你说那句话。”
“哪一句?”
“我说,我喜欢你,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说完,她猛得松开手。
混乱崩塌的世界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一颗流星划过,头也不回的坠落,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隐约回荡着她的笑声,清脆空灵,没心没肺。
“霍小蛊!”天玉子怒吼,胸膛似要炸裂,他伸出食指,额间的仙印忽明忽暗,双眸如同无底深渊,“玉枭。”
就在玉扇将要化身时,忽然母龙的身影从深不见底的桥下冲出,在它的角间,坐着他此刻恨不得捏碎的人。
母龙道:“仙君快走。我等褪去龙骨后只能飞很短的时间,接连后定送你们出去。”
它的身体愈向下沉,这时另一条龙及时赶过来,背起霍小蛊,看向浑身肃冷一动不动的天玉子,“仙君?”
霍小蛊看着他,舔了舔嘴唇,“请仙君抓紧时间,速从这里离开。”
天玉子落在龙角间,俯视着她,“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请仙君抓紧时间,速从这里离开。”
“之前那一句。”
霍小蛊跪在龙背上,“弟子如有妄言冒犯,请仙君责罚。”
一条风绳缠绕在她脖子上,牵拉向前,天玉子单手掐着她的脖颈,“霍小蛊,别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就可以随意玩弄本君。”
霍小蛊双唇失去血色,心上的绞痛令她不由自主想蜷缩起来,却因悬在半空中没有可能,她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如果她心里曾有过什么想法,此刻已经烟消云散,沉淀出的,是一颗坚硬坚决的小石子,这颗石子自诞生之日起,注定将造成无法抚平的伤痕。
“仙君言重,弟子不敢。”
因果桥坍塌后,之前由于阵形而曲折的距离变成了直线距离,龙可直奔出口而去,反而简短许多。
不长的一段时间,霍小蛊像度过千年万年,她缩在龙颈上,抱紧双膝蜷成一团。沾染过龙泪的手,泛着莹白的光芒,她小时候挨打惯了,养成不爱哭的习惯,也不知道眼泪有种种宜人的功效,母龙临别时慈爱的一笑,犹在眼前,悲戚一生,却落得生离死别,世间万物,悲喜有同。假如有一天她做了母亲,会不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她苦笑,这是个什么想法,痴昧可笑至极。
天玉子从龙角上走下来,如乱影般的烦躁让他的眉头紧皱,他越来越明白,即便位高权重,法力高强,真正能掌控的,少之又少,在所思所求面前,心智永远都不够用,他常会分不清,在两人之间,更任性的是谁,付出更多的是谁,然后,动至真情的,到底又是谁。
他们所乘的龙渐成强弩之末,最后一条龙飞奔而来,天玉子尝试去拉霍小蛊的手,她一惊,跪下道:“仙君先请。”
手顿在半空中,他喉咙动了动,转身离去。
霍小蛊跳向龙背时,看到他单手扶着龙角,垂头沉思。正在这时,他的正后方,一个庞然大物如鬼魅般升起,她不假思索冲了过去。天玉子恍然一晃,被撞向一边。
霍小蛊隐约觉得这不是她所能对付之物,光凭它如铁甲般的硕大头颅,地狱烈火般燃烧的怒目,已令她毛骨悚然,一切都暗示这个怪物能不费吹灰之力置她于死地。与她同样境地的,是那条失去龙骨的龙。
在跳出去阻挡时,她怀着旁观者的戏谑心态等待自己的结局,这个选择她没有计算,只要能挡一秒,就多一线把他送出去的希望,虽然这一秒,可能是多余的。
剧痛如期传来,似有无数钢钉打入她每一根脊柱,她抓紧怪物的鳞片,抬头看到它的全貌,丑陋兼具威严,那下垂的粗厚嘴唇似有吞噬一切的力量,虽然上面扎了一根她刚投出去的石刺。
龙受惊的过程中,长尾不小心向她扫去,她腹部深深弯起,血液从口中喷出,她眨了一眼,像看慢动作一样接受整个过程,然后她看到怪物抬起嶙峋的巨爪,在模糊的意识中,锋利的指甲缓慢向她刺来,她目不转睛,终于要结束了,这不停歇的悲剧,终将落幕。
很久之后,他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不顾惜自己,何来权利顾惜他人。
她不是不想顾惜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她把那颗小命当成唯一宝贝,然而,自己拼命珍爱的一切,却弃她如粪土,她何必勉强把已破碎的重新拼起,干脆随它,她倒要看看,这条烂命,有什么值得厄运百般相缠的。
她回过神来时,模糊的景象中出现一片亮光,火焰如狮鬃围绕在怪物脖边,天玉子抱着她站在玉枭身上,飞龙在最后时刻替她挡住致命一击。
“魈犼大人,请息怒。”天玉子道。
“你身为洪荒仙君,私带凡人入桥,招来劫难,还有何话说?”
“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如需责罚,请魈犼大人降罪于我,不要牵连他人。”
“我受天帝之命在此守桥三千年,如今因果桥尽毁,你让我不要牵连他人,这里一共几个人?”它巨爪一扫,顿时雷电交加,“少废话,下桥去吧!”
天玉子使出浑身解数和它纠缠,上古神兽的野蛮和神力同样极致,讲道理只能是痴人说梦,他用风绳吊住所有能吊的地方,它的角、背锥、尾刺,不断闪躲,但猫捉老鼠只是游戏,迟早有结束的时候,加上要护着奄奄一息的霍小蛊,他早就力不从心。
他趁魈犼失去自己踪影的空档,把霍小蛊放在玉枭的翅膀上,小心地固定好,“带她出去,不要回头。”
玉鸟不解而焦急地看着他,不愿飞起。
魈犼庞大的身躯升起,天玉子抓住它的鬃毛,转头对玉鸟道:“你还认不认我这个主人?”
数道闪电从空劈下,天玉子硬接住魈犼的巨爪,把全部风障用于遮蔽玉枭,胸膛在气喘中起伏,向它抽出一道风鞭,“走!”
玉枭在他上方盘旋,发出一声长而凄厉的悲啸,终于向远处飞去。
魈犼怒火中烧,喷出一条粗猛的火蛇,被玉枭躲过。
天玉子挡在它面前,长衣扬起,翩若飞鸿,“你不是想让我坠下桥吗,那就试试看。”
“胆子不小,找死。”
天玉子朗笑两声,霍小蛊那几招自嘲的手段,他也不知不觉学会了。
魈犼一甩尾,“我现在就关了出口,看你能笑到几时。”
玉枭的身影若隐若现,它还没有出去。
他放出风刃,试图阻止它身体的任何动作,以防发动法术,“有我陪你,还不足够?”
魈犼全身披着鳞片,丝毫不惧怕他的风刃,巨大的身躯竟然凌空翻起,速度快猛,天玉子从它背上落下,他甩出风绳,却被它以利爪斩断,伴随呼啸的风声,巨掌拍下,“年轻人如此狂妄,该长长教训了,下桥做个凡人去吧。”
出口缓缓关闭,天玉子全身如折断般剧痛,脑中飞速流转,她是否安好,是否出去了,还有没有任何希望再见她一面,坠下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过完这一世凡人?
在他不甘熄灭的眸光里,一根红色丝线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纤细却坚韧,不断向下,直到紧紧拉住他的手腕。
在还存有一条缝隙的出口前,玉枭焦急地徘徊,霍小蛊咬着牙,一点点将天玉子向上牵拉,过度使用灵力令她眼里充满血丝,背上的剧痛已近麻木,她只是机械的在做一件事,一件她认为排在最重要的位置,比她找到仙药,离开白泽仙境,救活自己更重要的事。红线慢慢拉近,她那双凡人的,不太强壮的手已经血肉模糊,摇晃的朦胧中,她看着他仰起的脸。
天玉子凝视着她,手腕上丝丝的疼痛是他一切感知,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可以握住她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拥在怀里。
一切处在原始而古老的静谧中,出口完全关闭。天地旋转中,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静视着他们,怒火渐熄,它抬起手掌,像合上一块帷幕,合上因果桥的一切因缘,黑暗覆盖上来。
“大仙。”“小蛊。”
“嗯。你先说。”
“你和华炼仙子真的有婚约吗?”
南荒史碑,第十代仙君天玉朗星,于第一次南荒动乱八百年后堕入凡世,历劫三年,重返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