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蛊用灵力控制前仆后继的小鬼时,心里很清楚那治标不治本,但抱着不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就是好猫的心理,用了就用了。她不知道的是,在无意之中,自己亲手造就了一切灾祸的根源。
算珠子百思不得其解,魔族有什么理由针对霍小蛊一个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它忽然想起一件事。
天玉子听它完整的说完,“还有两片鲛灵脐?”
“从缺口看,应该是。”
他凝眉思索,表面上看,两次都是机缘巧合,可以排除彻彧故意利用她的可能,但是他显然也发现了霍小蛊对鲛灵脐的吸引力,所以针对她。在魔宫时,他无意间发现魔族失传已久的宝器,聚灵鼎。鲛灵脐所吸收的灵力,全部存放在宝器中,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灵力的吸收和利用,彻彧无法控制。那么他做这件事,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他看了霍小蛊一眼,经历刚才一阵折腾和之前精气的损耗,她浑身疲软的趴在算珠子背上,闭目养神。秀气的眉目令他心弦一动,他别开视线,这样一个谜一般的人,到底会带来什么?
朱陵度命天尊对魔印之事耿耿于怀,他道:“魔族通向冥府的道路与这条通道相隔甚远,以仙君之见,他们是怎么对亡魂下手的?”
“他们偷得了仙界的宝物,可以穿梭在仙人出入的地方,我有预感,也许他们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这一代的魔君,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仙君,还有一件事,我很担心。”他斟酌了一会儿,道:“狱蚤对火极为敏感,我们在它家门口大肆放火,估计,会让它们有些不愉快。”
脚步声愈发沉闷,靠近冥府的地方,阴气减淡,取而代之大量的鬼浊之气。霍小蛊感觉如同掉入封闭的地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吸入的污浊鬼气令她脸色蜡黄。她暗想,身为一介凡人,非法闯进洪荒仙境不说,还能偷渡到阴间转一遭,也算不枉此生,怪只怪,她这凡胎肉体有点吃不消。
她想东想西试图分散身体的注意力,效果一般。这时,一股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似乎洒下一片光明。天玉子把她容纳在自己的结界里。
心跳顿时乱了章法,她别开头,脸上火辣辣的。她可以强迫自己不看不听不闻,却骗不了那颗血液喷张的心。她的反应被燕固群看在眼里,他握紧拳。
风意然走在笔画出的线路上,前方的线路忽然卷了回来,携带两棵干枯的草。“师父,您看。”
朱陵度命天尊接过枯草,十分惊讶,“荀草长年生在阴湿之处,怎么会干枯?”他扼腕叹息,“我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一定是狱蚤看到火光,情急之下没有咀嚼便吸干了荀草,数万年过去了,它们内心深处仍对火感到不祥和恐惧,如此一来,见到他们靠近定会大发雷霆。无根草的寄生十分挑剔,荀草无花,却能结果,它们会拣快结果的荀草生长,等果实一成熟,立刻摘取,吸食完后化出蓬勃的草叶。荀草枯死后,它们也会失去生气,倏然消失。
他们沿途看到大片已干枯的荀草,有几株还残留无根草存在过的痕迹——它们的茎细而弯曲,有营养不良的消瘦感。风意然的灵线不停向前探,寻找尚有生气的荀草。他忽然闷哼一声,从线路上跌落,中途被朱陵度命天尊托起。
天玉子停下脚步。所有人看着前方。
“竟然是全面出动。”算珠子嘴里嚼着干草,这成了它新养成的习惯,它抖了下肩膀,引起背上人的注意,“你运气可真不错。”
“啊,一向如此,你还没习惯?”
“这一趟要还有命回去,估计能。”
霍小蛊安慰地拍拍它,从它背上滑下来,“会的。”
她见到第一只狱蚤,就发现一个极其可怕之处。
巨大的胃口,以及将一切看作食物的能力。
它们身高不过一尺,口器占据身体的三分之二,手中一副可怖的黑色刀叉,除去磨动时发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咔嚓声,和尽显饥饿与愤怒的双目,它们的站姿是优雅整齐的,翅膀大为退化,近似刚出生的小鸭的翅膀,怎么看也飞不起来,所以当它们借助强壮的后肢以超过飞行的速度冲过来时,霍小蛊并不惊讶。
“你幻化后,还有没有可能被咬到?”
“我会继续分散,但分散过度,恢复的时间会延长。”
一个人影冲到霍小蛊前面,试图替她挡住攻击,身后一声惊呼。
燕固群窝了一肚子无名火,看到她遇到危险,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却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小群!”雁岭真人痛呼,再一看时,他被人拦腰抱住挡了回来,一起在地上接连滚了数十圈。
天玉子眼睛眯起。
“少爷,你不要命了!”霍小蛊按住他,又气又急,“千万不能让它们碰到你,记住了?”
燕固群握住她放在胸前的手,“我担心你。”
算珠子看到天玉子渐发黑的脸色,替他捏了一把汗,好在霍小蛊及时起身,“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闯都闯了,她绝不会半途而废。
天玉子划出的结界很快被啃食殆尽,反而引起更多的狱蚤聚集在他们前方。利用法术,他们可以扫除甚至消灭它们,但这些狱蚤极有可能把现有的荀草都收集走了,连带上面的无根草,消灭了它们,便无法得到无根草。
霍小蛊掰了掰手腕,干劲十足的走上前。
众人惊疑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她响亮地咳了两声,“谈判。”
她借来风意然的笔,在她手中,那不过是只普通的毛笔,在两手心各写下一个字,投,降,然后高举起两手,大大方方地朝它们走去。
这件事,在场的任何其他一个人都做不出来,他们宁可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也拉不下脸来去求饶。
怒不可遏的狱蚤们不明所以,但看到霍小蛊满脸笑容,目光中露出些许惨兮兮的告饶,渐渐停下双颚高频的咀嚼,收回刀叉,警惕地看着她。
没有尖锐的下巴和恐怖的锯齿,这些成群的精灵身上焕发出隐隐的光彩,整齐划一的排列,景象蓦然变得赏心悦目。
霍小蛊停在距离它们五丈远处,微笑中蕴含了然,她还没天真到以为,不愤怒就等于没有危险,“你们……谁是首领?”
“投降本是鼠辈之举,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胆子很大。”温婉缓慢的声音,故意压得低沉,显得有几分矫揉造作。
“不敢当,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跟您谈谈。”
“我没看到诚意。”
“恕我直言,您若一直不露面,我再多的诚意也一文不值。”
它出现时,霍小蛊着实惊讶,倒不是因为看到它舞着两扇美丽的翅膀翩飞而来,也不是出于验证了自己对它性别的猜想,而是她认为,这位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率领部队铩羽至此的蚱蝗先祖。
它落地后,长而肥赘的腹部幻化成为纤腿细腰,有意遮盖一半的脸上,隐约看出沧桑,若非面纱挡住,霍小蛊会发现它眼神中的阴狠,而此时,她只能猜出这是个目光如炬的美人。
“你们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
“哦?”
“想要无根草,是不是?”
“看来您不仅姿容绰约,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轻浮的话,入耳一次足矣,再有一次,你的舌头不必要了。”
霍小蛊吐了吐舌头,马上又恢复如常,面色凝重,“前辈教训的是。”
“你想拿无根草,跟我来吧。”它行了几步,顿下,“让他们等着。”
霍小蛊示意燕固群不要跟来,后者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她身前,“我去,你留下。”
“少爷,不要闹了,你在这乖乖等着。”
他还打算相缠,霍小蛊给雁岭真人递了个眼色,后者和大师兄一齐上前拉住了他。
算珠子看出她神色中的异常,夹杂被打乱的慌张和压抑的不确定,一切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正要去阻止她,一道风障拦住去路,它转头,天玉子对它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继续看向前方。
霍小蛊离开时的一回眸,正对上他的目光,宽怀柔和的眼神里,夹杂一分隐忍,这是他不擅长的,通常他只会冷漠和不在乎,这份崭新的情绪不知不觉爬上他的眉头,被她看在眼里,她把它视为鼓励和信任。从很早以前起,她便认识到,他保护不了她,他曾竭力证明可以,结局却是徒劳,从产生这份目光起,他承认了,在经历过无能、失落、憋屈和愤怒之后,他平静地接受保护不了她的事实。
也是从这时起,他决定不再受她牵引,改作主动。
霍小蛊握紧拳,牺牲她一个,总比一帮人在生死边缘无望地挣扎好的多。而且,她深信,也许这次运气会好一点,至少让她见无根草一面吧,想到这,她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越往深处走,她心里越轻松,这说明至少离它们的洞穴越近,越有可能见到无根草。
“你不害怕吗?”
“啊,有点。”
“为什么还笑?”
“我心里有些可笑的想法。”
“是吗?”
“本来,我们可以很好的完成交易。不对,我还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如说说看,前辈?”
“不必了。”它猛得转身,掐住她的脖子,“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霍小蛊的手一张一合,决定放下,“前辈,我们无意冒犯,纵火是不得已,何苦动怒?”
它冷笑道:“你以为我们真的怕火吗?几万年的时间,足够弥补那个可笑的缺点,就是地狱的三昧真火也休想伤我们分毫。”
“外界相传您喜欢收集魂魄,我答应你,只要让他们取走无根草,我便把魂魄交给你,任你处置。”
那双堪称美艳的红唇,冷冷吐出两个字:“荒谬。”
霍小蛊大叫一声。
天玉子陡然抬眸,目中慌张一闪而过,众人只见白影飘过,转瞬消失。他明明在她身上下了守护结界,精灵很难重创她,这惊叫声短促凄厉,戛然而止,是失去意识了吗?
守卫的精灵来不及阻拦,他已经冲到洞穴内,洞内构造繁杂多变,分路口数不胜数,他强自静下心,感受结界的位置,几番摸索,终于看到两个身影。
蚱蝗呆立在一旁,嘴半张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一只手,那上面有一条魂魄。
霍小蛊捂着肚子,喘息不止,脸上却是难得的轻松表情,她在看到天玉子时,有一瞬的茫然,似在回忆什么,反复看着自己。
在蚱蝗抽出她的魂魄的当下,的确有撕裂的痛苦,然而那之后,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她许久以前,在青草观她吃得饱穿得暖且不太累时,就是这种感觉,天玉子出现后,她清醒得记得他是谁,却有股巨大的空虚袭上来。她用力摇下头,冷静地环顾四周,尽量避开他的身影,寻找无根草可能存在的地方。
“你没事吧?”
霍小蛊自顾自忙着找,不放过一个角落,“没事。不知无根草是什么样的?”
“茎圆而细,缠绕而丝,叶片是明黄色,和荀草生在一起。你没事吗?”
“没事。”
天玉子疑惑地看她弯腰背对自己,他们所在的地方破旧杂乱,精灵不可能把食物放在这种地方,她却找得很认真。
天玉子看着兀自呆愣的精灵,“你对她做了什么?”
蚱蝗忽然大笑。
“我以为,最惨最痛莫过于天地之隔,永世不得相见,看来不是。有意思。”它笑得苍白勉强,哭腔和痛斥交杂,它握紧手中那条挣扎的魂魄,“既然你活得那么累,我送你上路。”
它在阴间待久了,能轻易看清他人的魂魄,与兴趣无关,几万年的思念让它忍不住寻找有同样经历的人。女孩出现时,它一刻不停地观察她,如此迷雾般重重叠叠、模糊又厚重、爱意汹涌的雀阴魄,印象中是第一次,凡人到她这个年纪,该嫁的嫁,爱意早已消退,她是反常中的反常。
天玉子玉扇抵住它前颈,“你抽了她的魂魄?还给她。”
“你看样子挺关心她。喜欢她?”
他眼神闪躲,不由自主看向霍小蛊,她装作寻找的背影顿了下。
“怎么不说话?雀阴魄里装的是爱情,啧啧,她竟然比我的深浓几倍。”它施施然绕开他,走到霍小蛊身边,“就像在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身上绑了很多石头,我都有些不忍。”它突然抓起她,舞动翅膀迅速后退,在天玉子飞起前,数十个精灵从旁侧通道涌出,拦住了他。
飞行的过程中,蚱蝗带有锯齿的镰刀一直放在霍小蛊颈前,“你喜欢的人,竟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不嫌可笑?”
“嫌,可是没办法。几万年忘不掉一个人,不嫌可笑?”
“同你所说,没办法。不过,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们飞行的速度很快,且不断变换方向,换作常人早已迷失方向,但霍小蛊瞅准转弯的时机,忽然用灵力拉住墙壁一角,念动穿行术,双重的速度令她迅速反转,在它额头贴上定身符纸。
“无根草在哪?”
“魂魄不要了?”
霍小蛊取出一张爆炸符纸,举在它面前,“我问你答。”
“连续左转五个洞口。”
霍小蛊一笑,“您本领再高强,建造这么个洞穴也要千年百载,毁掉未免可惜。”
蚱蝗瞪着她,半晌叹道:“第三个洞口右转,前行百米。”
它看她消失在路口的分叉处,咬了下唇,它并非怕她炸毁洞府,既然要离开,这些都无所谓。它在原地犹豫了一阵,想去看一下,好让自己安心,最终还是一咬牙,向来路奔去,有她的魂魄在手,无根草还能抢回来。
霍小蛊在穿行时,感到身体在一点点变化,轻松过后,眩晕和疲惫像半透明的纱一层层缠绕在她身上,她是活人,失去一个魂魄非同儿戏,但愿能撑到把东西交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