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精灵不是天玉子的对手,伤他不成,便百般阻挠,他不忍心痛下杀手,情急之下,打伤几个精灵,冲出包围。
两把镰刀如风旋转冲他面门而来,他用玉扇挡住,速度一慢,又被围住。
“仙君既有闲情闯进来,又何必着急离开。”蚱蝗将镰刀收回,接连数次砍击,把他的结界攻破。
“她人呢?”天玉子边挡边寻找出口,洞穴是炭灰做成,一损俱损,精灵纠缠不休,又不能毁坏洞壁,他眉头越皱越紧。
“你关心她,就不该带她来。”
“前辈有心,我这就带她离开。”
蚱蝗明显感到魂魄的挣扎越来越弱,“有福不知珍惜,晚了。”
天玉子突然向前,全不顾它不断挥砍的镰刀,单手掐住它脖颈,“你把她怎么了?”
它艳红的嘴角一扬,恶狠狠道:“你让我对她的几分怜悯都散尽了,喜欢她,为什么还伤害她?”它举起一个水晶珠,霍小蛊的魂魄脆弱地随时都会消散,“你要么杀了我,令她同归于尽,要么束手就擒,按我说的做。”
天玉子看看它手中的魂魄,又看了看它,暗想要是算珠子在多好,化几个分身,还可以去找她。他闭上眼垂下手,“好。你要我做什么。”
蚱蝗不可置信地愣了一秒,它印象中,凡人升仙也有深情者,但做到他的位置,多以天下为己任,就算情人不幸罹难,轮回后照样再续前缘,眼前这个,不好好爱惜,又怕她受伤,由着她不知死活,又要千方百计保住她性命。
它不由得苦笑,一入红尘,情不自禁时,便方寸大乱,无头无脑了。
霍小蛊脚步轻浮地徜徉在满屋的荀草间,试图一颗颗查找,却头疼脑胀,时不时撞到架子上,额头撞破了好几处。她听道观的长老讲过,平常人死后,七魄会自行消散,生前每一魄各司其职,雀阴魄司悲、爱,照理说,没了它,一时半会不至于怎么样,可这明摆着要了她半条命,她惨然一笑,看来命里一半都用在悲和爱上了,羞啊。
砰,这回她把整个架子都撞倒了,支架依次排开,倒了一个,顺序砰砰地接连都倒了下去,她夹在中间,腿被压住,这时,一个红澄澄东西掉落在身边。
红色的果实旁边,生长厚而多肉的黄色叶片,分三片,果实变小,叶片一点点合拢,成为似花的圆形大朵。
她惊喜,“无根草?”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慌忙躲藏,双腿却被压得死死的,左腿上隐约看到血迹,越挣扎越疼,有人闯进来,按住她还在忙活的肩膀。
“看来,我还要继续背你了。”
她睁大眼睛,高兴地扑上去,“你怎么来了?”
算珠子帮她把架子移开,“天玉子冲进来时,我化了两个分身附在他身上。还走得了吗?”
霍小蛊笑道:“哪有那么娇气,只是头很晕。我找到无根草了。”
算珠子把草放进隐身泡的结界中,塞进行囊,背起她,走出洞穴,“你天宫变暗,情况不容乐观,先去夺魄。还有,我的本体似乎遇到什么麻烦了。”
“天尊他们怎么样了?”
“鬼节将过,还有两个时辰冥府入口关闭,他正愁怎么把小鬼赶进去。我来时,你的小白脸未婚夫修为太浅,吐得昏天黑地。”
“问你个事儿。”
“说。”
“定了婚约,就不能改了吗?”
“可以,双方自愿可以解约。一方不愿意,那就难说。”
算珠子见她许久不说话,说道:“不过,还有种情况。”
“什么?”
“两人中的一人坚定地、不计后果地、拼死拼活地要解约,那就非解不可了,但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不知信诺为何物、玩弄他人感情、往死里作的……”
“你可以住嘴了。”
算珠子在心里叹道,年轻人,做事须三思而后行。
天玉子看到蚱蝗取出的物体,有一瞬的惊讶,蚱蝗会和魔族做交易,是他之前没想过的。几万年间,它们以草为食,与仙魔两界均相安无事,除了偶尔取人魂魄,但很快又会放回,没做过大恶的事,他想不出,做这些对它有什么好处。
“你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和手下商量?”
“我也是为它们好。”它把鲛灵脐升入空中,对准他所在的位置,“用最大的功法,我不想浪费时间。”
这块碎片,最初与它们一起被卷入冥府,上面残留部分上古灵力,一直保存着。后来它无意中得知魔族在收集鲛灵脐的残片,恰好遇到鲲鹏出世,南荒不稳,是它们回到洪荒的大好时机。
在冥府这么久,洪荒只怕早已沧海桑田,它几番想回去,最后都因为身上熏了太多地阴之气,天尊不允放行。交易时,彻仁同意让它们由魔境回到洪荒,条件是吸出天玉子的灵力,连同鲛灵脐交给他们,并且不能让他们得到无根草。
天玉子有心拖延时间,降低损伤不是主要目的,他想拖到朱陵度命天尊或雁岭真人出现,至少容他夺回魂魄,却又担心霍小蛊失去魂魄太久支撑不住。在他犹豫不决时,蚱蝗突然出招,薄衫如利刃破空而来,他本能地划出结界,鲛灵脐立刻发出红光,汲取他的灵力。
它吸取的力量非同寻常,与白泽仙境那一次相比,这次迅猛得多,如狂风席卷尘沙,再厚重的沙丘也有清扫的可能。大量仙力的流失如同皮肤被剥蚀,天玉子手指从背后嵌入墙壁,以防身体滑落,额头冒出细汗,他目光时不时放在水晶珠上,想着办法。
霍小蛊来到时,胸前古玉散发的光芒达到刺眼的程度,短暂的惊诧后,她躲在墙角,“我可以制止鲛灵脐,你去夺水晶珠。”
“你受伤了,不要铤而走险。”
“再这样下去,他功力散尽,后果不堪设想。”话未说完,一把利刃直冲面门而来,她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蚱蝗不知道她与鲛灵脐的关联,冷冷道:“主动送上门来?我本不想滥杀无辜。”
霍小蛊及时掩盖住算珠子,让它隐身,自己则吸引注意力,“我的命不值钱,想要就来拿吧。”
“如你所愿。”它举起刀。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
“小蛊。”
“是,仙君。”
“滚出去。”
空气凝固了半秒,蚱蝗的手臂从刚才开始一直僵着。
霍小蛊一笑,突然消失,回过神来,鲛灵脐已到了她手中,很快被吸入古玉,红色光芒如爆炸般忽地一闪,随后渐渐消失。
算珠子在蚱蝗怔忡的瞬间夺走水晶珠,迅速跑向她身边,帮她收回魂魄。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霍小蛊不得不承认,她念穿行术的咒语时,它已经察觉,手起刀落,一切都结束了,它没这么做,饶了她一条命。
“收手吧,趁彼此尚有余地。”
蚱蝗停顿半晌,猛得转身,甩掉头顶遮帘,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不幸的是,从额头到鼻梁上侧,遗留下严重烧伤的痕迹,让人不忍直视。
“我这辈子苦守在这里,看透很多事,唯独一件事想不通。你说,如果你那张脸变成我这样,他还会要你吗?”它手指向天玉子。
霍小蛊哑然一笑,“我有婚约,会有人娶我的。”
“他不会的。”天玉子道。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不会。”声音带着喘息,他拉过霍小蛊,“跟我回南荒。”
“放开我。”霍小蛊胳膊几乎被他捏断,腿上还带着伤,走路踉踉跄跄。
天玉子不理不听,用蛮力把她揽在肩下。
霍小蛊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在竭力压抑下,呼气短促,棱线分明的双唇一张一翕,眼眸深而空,似望向远方,又似对近处惊恐,俊朗的表情濒临崩溃。
见她不再挣扎,他停下,搂住她,扣住她的头。
霍小蛊垂着两手,缓缓抓住他的衣角,那片难忍的空虚填得很满,理智的心虚钻进来,她喃喃道:“我们在做什么?”
很少有人能解释这一切,真理往往从错误中破土而出,可悲的是,月老牵线时已老眼晕花,没有能力辨认和剔除错误,任由无数错误走下去,化成悲剧。
算珠子道:“我不得不提醒一下,观众越来越多了。”
燕固群失神地立在门口,大师兄护在他身后,大批魔徒追踪而来,狱蚤精灵也随之赶了过来。
“小蛊。”他冲上前,拉扯开天玉子,“你放开她。”
天玉子一手护住怀里的人,一手化出玉扇,毫不留情地刺出风刃,被霍小蛊拼命拦住。
魔徒的攻击性越来越强,狱蚤们等着蚱蝗的指示,它却不看它们,注意力全放在乱成一团的几人上。
“少爷,你快出去,去找雁岭真人,不要管我。”
“我不。你过来,我们一起走。”
天玉子钳住霍小蛊,“我不许。”
燕固群怒道:“仙君大人,请自重。”
“不要逼我杀了你。”
“小蛊是我的未婚妻。仙君已有婚盟,何苦为难别人?”
“闭嘴。”
这时,洞口飞来两人,从外向内冲击的力量猛烈逼退他们,雁岭真人和朱陵度命天尊足尖点地,后掠两下,来到他们面前。
一条火红的魔龙进入众人视线内。彻仁坐在龙背上,一条腿屈膝,目光冷然。
“看样子,你的筹码没了。”
蚱蝗把脸重新遮上,“我尽力了,他的功力还剩不足三成。”它穿过人群,飞到魔龙上方,向他伸出手,“通行的令牌?”
“急什么。抓住那个女人,我自然会给你。”
蚱蝗目光跟着他看向霍小蛊,“一个凡人,你要她何用?”
“啊,用处多得很。”他忽然出手,冰刃直取天玉子的脑袋,后者一闪身,哪知冰刃中途改变方向,冲向霍小蛊。
燕固群眼疾手快,飞身挡住她,冰刃从他腋下穿过,擦伤他的右臂。天玉子随即放出风刃,用结界护住洞内的几人,借助玉枭飞至彻仁前方。
“少爷。”霍小蛊扶住燕固群,穿行到雁岭真人身边,快速替他包扎好伤口,“真人,请你带少爷离开。”
“小蛊,你跟我一起走。”
“我和你一起,谁也走不了。”她向外看了看,洞内狭小,只有他们和几个精灵,彻仁的魔徒都守在洞外,乌央央一片,她低声道:“真人,你有几成把握?”
“彻仁的后方,还有数不清的狱蚤精灵,说实话,老夫也没有多少把握冲出重围。”
霍小蛊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一会我用符纸咒术给你们开路,你们只管向外逃,趁冥府的门还没关,直接进冥府去,暂时躲避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再回人间,如何?”
燕固群道:“不行,你尚未成仙,不能进冥府,我不能带你去那。”
“我不会去,只要你能逃出去我就放心了。事不宜迟,真人请快。”
就在她准备好符纸要对付魔徒时,蚱蝗突然在她面前出现。
霍小蛊脑中飞速转了不下三百六十圈,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前后夹击,他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苍白一笑,“我的命,前辈随时都能取。他们是无辜的。”
“小蛊,我不要,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的。”
“少爷,你我既有姻缘,我不能放任你胡闹。”
一路下来,到这个时刻,雁岭真人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最初的反感烟消云散。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幼稚、脆弱,对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看得出他这次动了真心,能有这么个行事果断,外柔内刚的儿媳妇,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锋利的冰刃划过洞府,若非结界挡住,洞穴早已坍塌,它们栖息的地方处在冥府和通道之间的夹缝,似一座绵延的沙丘,彻仁的打法,显然没顾忌它们的死活。
蚱蝗脸色现出慌乱,它无意介入这场混乱,仙魔两界冲突不断,及早避开才是上上策,它想尽办法离开,苦于得不到通行的令牌。
它看向霍小蛊,“把无根草交出来。”
她犹豫。
“你的命和一棵草相比,哪个更重要,自己选吧。”
霍小蛊笑了,“前辈有所不知,我的这条命。”她手指并排挡在身前,忽然向它冲了过去,蚱蝗本能地挥起镰刀,嵌入她胸前的灵力中,“我的命,连一根草都不如。”灵力如钢丝,把镰刀死死别住,趁它被钳制,她回头道:“真人,快走。”
蚱蝗动了真怒,脸气成酱紫色,“我有心留你一条命,你却不知好歹。”
霍小蛊用尽全身力气压制它,向身后催道:“快走啊。”
雁岭真人迟疑了一秒,一咬牙,带着燕固群冲了出去。
一直处在隐身状态的算珠子想上前帮她,却见她咬牙摇头,示意它快点离开,无根草在它身上,万一它被拦下,一切前功尽弃。它化出一个分身留下,自己随雁岭真人离开。
霍小蛊手指被镰刀割伤,她见几人身影走远,刚要后退,蚱蝗猛力一挑,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摔在地上。
盛怒之下,它扑上来连砍数刀,霍小蛊本能地抱住头,霎那间,身上有什么覆盖住,睁开眼时,身边流出一滩黏糊糊的液体。算珠子的分身替她挡住了攻击。
她来不及喘息,念动穿行术,在他人看来最笨拙的符纸和咒术成了她的看家本领,只要速度够快,就有效。
“前辈息怒。您要回洪荒,何必多造杀孽。”
“我再给最后一次机会,交出无根草,我饶你们一条生路。”
它想得未免太天真,以彻仁的性情,就算它赴汤蹈火,最终达成目的,他也不可能兑现承诺,以魔族的兵力,又怎么会把它们数千精灵放在眼里。她拖住它,最多能给燕固群他们逃跑争取点时间,但能不能过彻仁那一关,就另说了。
“前辈投靠魔神,可想过后果?”
“我就是因为顾虑太多,一拖再拖,才活活憋守在这里几万年,再过一百年,我寿终正寝,它们更没有可能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安身立命,何处不可得?”
“说的好听。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你愿意?若非逃跑时无意带来的草种,我们早就死绝了,遇到亡灵出没的时节,稍有不慎,还要遭它们吸食。回想起来,这种日子过了几万年,我自己都嫌惊讶。”
霍小蛊不再说话,一个人若对自己的境遇不满意,天堂也会变成地狱。殊不知,由艰辛所得的安稳,更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