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园书房。施南卿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桌子,沉闷的声响昭示着桌子的质地,却彰显不了主人的心思。
余哥已经站这一个小时之久了,如此难堪的沉默从那女孩被方正从老爷子那里接走后虽然有过,但这次站这里之前,他额外得到一个淡淡的一个眼神。那眼神在他身上停留有一分钟之久。那是什么眼神啊?余哥感觉他看到哪里,他身上的那一部分已经眼神削掉了,他偏偏把他从头看到脚。天啊,这个人怎么比老爷子还瘆人。他背上的衣服被浸透,黏黏的真不舒服。
一个小时前,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在他身侧,简洁流畅地汇报了方明心在Ariel的一切,事无巨细。包括她每次进沈度的包间几点几分进去的,几点几分出来的,每次得多少小费都不打草稿地倒背如流。那人背完出去了,他就一直站到现在。
“你回去吧。”
叶明心拥被倚在墙上,经过楼道的每个人都多看了她两眼。
她已经麻木了,眼神直直,嗅着飘来的各家各户的饭菜香,忽而笑了。
那女人果真还是把房子卖了。
她坐施南卿的车回来,上楼给他拿钱,还他的衣服钱。他勾着嘴角笑,干净吗?她回以微笑,比你干净。
但上来之后,她的衣服被子书锅碗之类的已堆在楼道里。她的钥匙打不开门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她彻底成了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即使那个女人还活着,有生之年,她绝不会再喊一声妈。
她不知道用多久抑制住发抖,走下楼去。没想到施南卿还在等她。
依着车门,风掀衣角,街道人群,高楼豪车全是他的布景。她一步步走近那个恶魔。什么也没说,趴他车上写了张欠条。他的手自始至终插在兜里。她塞进他口袋里,指甲触到他身体,她触电般离开。
施南卿拿出纸条一抖,冲她背影笑,少写个零。
她扭过头看着他。她已经尽量多写了。
她被他摁在车上,握住她的手,在壹和万中间,又加了一个拾。他的气息吹到她脸上,来往的人也不怕冷风了,停下来看他们。
叶明心拍了几下额头,理清思绪。目前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住,然后找个工作,还施南卿的十万元钱,再攒点钱上学。步骤这样没有错。我就是坐这哭死,以后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乔阿姨,你是我偶像。嗯,先打电话给谁,看谁能收留她。
静静,于光和,方正,乔珠,沈度。
她认真思忖了几番,打给了静静。静静还没有下班,挂了电话,不多久就来到了这里。她以为自己的泪早已哭干,但静静喘息着,震惊着,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她还是哭到胸口裂开般疼痛。
她守在出租车旁看静静一趟趟像蚂蚁搬家似的把她的东西从楼上运下来,她又有些想哭了。连司机下车帮她们把东西塞进后备箱的时候都笑,小姑娘,以前是干什么的?
农民工。她边说边冲叶明心眨眼。
静静租的房子是群租房。三室一厅的房子租给四个人。静静的那一间有阳光照进来,就为了这点阳光,她每月多出了200元。
这里和乡下应该是同一个太阳。她眯着眼睛笑着对叶明心说,又探头看窗外,月亮也应该是同一个月亮。
床不算大,两个人平躺刚好。一个衣柜,一张沙发,一张桌子,桌子上是锅碗瓢盆。不能炒菜,因为无法排烟。其他的空隙,让纤细的两人不用侧身就可以过。
两人一块收拾好,安静躺着,谁都没有睡意。
“有什么打算?”
“丽姐还让我上班吗?”
静静叹气:“即使她让你去,我也不希望你再去。你不适合。”
“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这样?”
“因为你同样没问我。”
两人一块笑出声。
“睡吧,睡不着的话,给我说你想说的。”静静侧身看她。
“你这很暖和。”
“呵,咱们互相取暖。”
对着灯光看,纸的质量并不好,是带格子的稿纸。上面的字迹线条不稳,施南卿皱眉,穿那么多还怕冷吗?难道落水时留在身体的寒气还没有祛除出来吗?
她说上去拿钱,为什么却空手下来,并且脸色不对,一想又笑了。警察肯定连她家都收过了,以为她的钱是毒资。没了钱,没脸见他。呵呵
这个小妞,真是当真。一下一下撕着欠条,他嘴角上勾,眼神迷离。他有了主意。
施南卿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确定,这真是床了空门。几间房,除了墙,什么都没有。连她住的那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齐格非急急赶过去后,那个人已在墙上留下了几个脚印。他对灯发誓,他的安排的事早就办好了,至于人去哪了,他真的没有见。余哥已经被撵走了,看来他是下一个了。
还好还好,他不发一语。
叶明心睁着眼睛听静静的呼吸,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屋里的一切朦胧可见。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思飘到哪里,她集中精神想自己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来,却又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失眠一直如影随行。她伸出手,想抓住光,却握成了空拳。她有什么?她失去了什么?她还剩什么?
她没了父母,没了家,没了清白,没了尊严,没了健康,没了钱。我还剩些什么呢?她情不自禁出声。
我还有名字,还有一个爸爸的愿望,还有希望。还有方正叔叔和乔珠阿姨,还有静静。这些就够了,就值得我活下去了。
她嘴角微扬,继续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天明时,她刚想入睡,粗鲁的拍门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让她想起了在Ariel被抓的情形。她直愣一下坐起来。
屋里弥漫着雾气,静静在电饭锅里熬粥,她头也没回。“别害怕,查房呢,估计这又遭举报了。别出声,就当我们不在,有房主呢。”
叶明心又躺下,却没了睡意。外面很吵闹。有人在不停拍她们的门。她装不下去,轻轻穿起来。
门果真不响了,静静嗤嗤地对她笑。笑声未止,门咣当撞到门后的桌子又弹了回去,不过很快又被人用脚踢开。插销已坏,上部的合页也坏了。门和门框已近分家。
开门的人趔开身子,叶明心看到了施南卿。
一米八几的身高几乎挨着门框,一袭长款的黑色羊绒大衣包裹住他健硕的躯体,领口敞开,露着里面白色的衬衣,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乌黑深邃的眼眸看到叶明心,眼角微微上挑。看似温柔无限,但嘴角的笑渲染的冷厉愤怒却昭然若揭。
他进来环视一圈,见没什么东西落座,站那看着叶明心。静静早被人架了出去。
“不要为难她。”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欢迎来做客。”
静静的粥熬好了,香气勾人食欲。她盛了一碗端给他。她自觉很狗腿。
他居然接了,看来有希望。
阳光一点点升高,静静多出的钱真值,一室的阳光,让人心暖。阳光照着在沙发上细品慢咽喝粥的人。他的发,很黑,特别是太阳一照,闪着健康的光泽。
最后一勺入胃,碗伸向一直依着桌子看着的她:“不怎么好。”
她接过,不出声。
“嗯,吃过主人的饭,自然不会为难主人。”
叶明心看向了门。
“门我也会修好。我来是说说钱的事,你昨天写了欠条,晚上就搬家。鉴于你的诚信问题,我决定让你现在还钱。”小妞,你不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我过几天一定还你。”叶明心低下头。
“你用什么方式几天可以有十万?”声调微扬,他的怒气和太阳一样,越来越高。
叶明心握紧了拳,到哪里都逃不掉他的羞辱吗?她都死过几次了,还要怎样?
她笑着看他:“我怎么得到的钱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问题是,我品质向来高尚,不拿卖身钱。”
好像失控了,他来的目的不是看她脸色发白地咬自己的唇的。他是想问问她为什么搬家?为什么不告诉他?她写欠条的时候她就进不去门了,她为什么不说?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漠视我。
下巴被捏住,她松开了自己的唇,他的舌钻了进来。惩罚的吻。
门没有阻隔视线的作用,她使劲挣扎,背过手拿桌上的东西,不管是勺子还是筷子,她要扎他。他一只手在背后握住她两只手,转身背对门。他的身躯仿佛就是一扇门。
许久没有吻她了,怎么吻都不尽兴,而且,
叶明心感觉他身体的变化,猛然惊醒,在他唇上使劲一咬。
他不在意唇上的血丝,用食指一抿,放到她唇上。“我说过,只有我能让你疼,不准再咬,这是我的。”
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有枪,她会洞穿他的胸口,如果有刀,她会刺进去。可她手心里只有刺入她皮肉的指甲。
“你告诉我,我是让这个屋子的人消失呢还是你和我一块回去,我教你怎么几天内拥有十万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