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两人都没有带伞。他拂去叶明心帽子上的雪。她鼻尖通红,眼睫毛上哈着雾气。娇小玲珑的身体因为衣服圆滚滚的。柔软的手在他掌心捂得热热的。
他忽然拥她入怀。
“想不想知道,我这一段在忙什么?”
“不想。”叶明心想也不想就回答。他刚看她时,是什么眼神,想让她分享他的事情吗?她怎么会对他的事感兴趣?
“不想也好,不想也好。”拍她背的力道轻柔怜惜。
她不快乐,与他,也是煎熬。
两个人好像从来就没有快乐过。
刚开始几天,她守在门口,他一进门,她就钻空子往外跑,他制住她手脚,当她在投怀送抱。如此几次,他再进门,希望她还像往常一样蹲守在门边,可她静静坐在沙发一角,望着外面,头也不回。
每晚,他拥她入睡,她在身下承欢,从开始的抗拒到最后的沉醉,大概只有在迷乱时,她才有些许快乐吧。
他松开她的手,在路边的绿化带上抓把雪,握成团。他笑了,这个小妞还傻愣愣地看着他,他扬起雪球,她终于迈开步跑了。
他照她背投了过去。啪一声,雪花在背上散开。
她跑进了小广场上,抓把雪投他,当真是狠,照着他的脸投。他也就不再客气,看她像熊猫一样在雪地里滚动,他一只手,一条腿就比他伶俐。
“我不投你了,呵呵,我不投了,凉。”
他抓着的雪本想放入她脖子里,听她最后一个字,他反手扔了出去。
她的笑真好看,也好听。脸颊红红,嘴唇湿润,笑意深达眼底,盈盈的眼波流转。他低头。
“在外面呢。”何况,她还躺在雪地上。
他轻笑:“回家你吻我。”
她抿紧了嘴唇。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漫天的雪花在她眼前飞扬,借着风,在灯下起舞。
回到家,他找到耳钉帮她带上:“这是咱们在友好的情况下,我送你的礼物,为数不多的和平时光,不要再丢下它。”
叶明心笑了,你也知道我和你现在势同水火啊?
“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不妨,你说个,看看,我能不能做到,除了让我死。”
叶明心张着的嘴又绷住了,看来他已经猜到了。
“我想出去转转。”
“好。”
他吻住她一眨一眨不信任的眼睛,心里喊着:除了离开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但,他只淡淡说一句:“心在牢笼里,哪里都是牢笼。”
“我的心是自由的。”
漆黑的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好像是苦笑。她还来不及深思,就已被吻得晕头转向,这一晚,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做防护措施。
叶明心出去转了一天,按施南卿的嘱咐,在他下班之前回到了家里。
他回来时,她在做饭,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她有些心虚地继续做饭。
不一会儿,他一身清爽地出来了。头发还未全干,不像平时那样支楞,顺滑地下垂。他从背后拥住她,沐浴后的清香侵入她鼻息。
她伸手拿碗,以挣掉他:“吃饭了。”
他松开:“嗯,等吃了饭,我带你看戏。”
叶明心边穿衣服边在脑子过一遍今天的事,当时她身后没人啊。
夜晚,白天雪化的水又已结成冰。车行上面,咯吱作响。前往的方向有些熟悉。不多久,乔珠的药店近在眼前。
门口,乔珠被两个人架着,店里有几个壮汉在挥舞铁锤。不多时,就已狼藉一片。乔阿姨的哭叫声虽远远隔着车玻璃还是传了进来。
施南卿背住她的手,摁她在车窗上:“坦白从宽!你都做了什么?”
玻璃凉凉的,她并没有感到有多冰冻。心里有团火,在汹涌翻滚,如有可能,她愿意和他同归于尽。
“我娶了你卡里的钱,找了静静,让她带着钱离开了这里。”
“下一步呢?”
“我自己再离开你。”
“你没想到我会对你乔阿姨下手吧?你再有离开我的想法,我不介意戏的主角换人。”
胳膊终于被放开,她已感觉不到疼痛,乔珠留给她的最后一抹身影是坐在雪上,手在一下一下地捶打地面。
隐忍的泪终于滑落,身体不属于自己,心里想什么也要受他支配。她累了,就这样吧,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蜷着身子坐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不断有泪水涌出。他伸手擦掉,她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车还在行驶。并不熟悉的街道,有些荒凉。
车拐进一个胡同,大门打开,里面豁然开朗。
药碾子被赵庚生蹬着,里面的药没几下就碎成了块。
“老二,闲着没事,帮我碾碾。”他笑着站起来。
施二一撇嘴,接下他的活。
药捻子嗤唥嗤唥当地响。施二业务不熟,蹬哧滑了。试几下才好些。
“咱孙子让余哥带来的话,我没敢告诉大哥,我派人私下去查,果然,他不是去上学的。”
赵庚生取下眼镜:“他干什么去了?”
施二笑:“还记得他订婚的时候,咱们收到的几份国外的礼物吗?”
赵庚生皱眉:“那不是和几个分支交好的道上的人送的吗?”
“不是。是南卿的手下送的。如今,他和我们一样,只是他的事比大哥的大多了。”施二脸上泛着异样的神采,继而暗淡,“可惜,大哥瞒了这么多年,最后功亏一篑。”
赵庚生沉声:“怎么可能瞒得住呢?从七八岁就跟着我们了,即使见不到,听总听到一两句吧。大哥费尽心机不让他再步我们的后尘,最终还是走上我们这一条路。大哥知道吗?”
“不敢说。”
赵庚生会意:“有多久,他们不说话了?”
“他订婚多久,就有多久不说话了。翔云夫妇忙着挽回影响,估计也没空理他。”
“大哥呢?”
“睡下了。估计也没睡着。”
赵庚生叹气,“大哥身体大不如前了。”
车滑向右侧的地下车库,几排车罗列整齐。施南卿停好车,扯她下来,拐过转角,上楼。迎面几个人看到他们,齐刷刷立正。施南卿神情倨傲,越过他们推门进去,在门口,放开了叶明心的手。
她还没有从门外的那几人手里的东西带来的震撼中回神,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青春洋溢的脸,正露着洁白的牙齿对她笑:“嫂子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她这才看到这是一个书房,空间极大,家具林立。沙发边站着一个光头的人,看她一眼,就低下头。另一个人西装革履,肢体洒脱对她笑笑。眼前的这个人拍拍她:“嫂子,我叫陈哲。”
“叶明心。”
“我知道。”
“坐吧。”
陈哲听到书桌后那个人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立刻收住了嬉皮笑脸,坐回了沙发上。
叶明心在施南卿的注视下,找到了沙发一角,抱着靠枕背对他。
他们也没再关注她,开始用英语交谈。叶明心终于相信,如果,她再逃,他真有办法对付方正了,哪怕他是警察。可他是干什么的呢?这几个人很尊重他的样子。叶明心哆哆嗦嗦地想到了三个字,黑社会。
她看向书桌后的那个人,十指交握,皱眉倾听,思索平静。他得气势比施方展凌冽张扬,后者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平和,前者是吃人不吐骨头。他语言简洁地说什么,几个人点头答应。三人纷纷站了起来,经过她身边点了一下头出去了。陈哲关门时对她作了个鬼脸,她微微扯了下嘴角。
突然意识到屋里就剩他们俩,她一歪头,抱着靠枕装睡。
施南卿走到她身边,叹口气,抱她进了里面的卧室。
他脱下她衣服,掖好被子,拥住她问:“不想问点什么吗?”
她大囧,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装睡啊。
“不想,我只想知道乔阿姨怎么办?”
“我给你的卡上有钱,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不会派人再砸她的店吧?”
“你不会再想逃吧?”
彼此在黑漆漆的卧室里对视,无法看清,只有比意志力。
“施南卿,你这样对我,你得到什么了?”
“快感。”
“施南卿,我恨你。”
他胳膊从她脖子下伸出,另一只手搂紧她的腰,让她贴紧自己,“我知道,睡吧。”
胳膊被枕麻木了,他轻轻抽出来,侧着身看她的睡颜。
眸光一闪,回忆起从前的事。
在遐园,大家都很宠他,但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哥哥在他做错事的时候逆着他。他几乎无所不能,总能变出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几乎整天跟在他后面。有一天,他躲在书柜里,和这个哥哥玩捉迷藏。
他亲眼看到他的胸口在一声响后出现一个洞,血晕染了他的上衣,他张着嘴,痉挛,喉咙呜呜地响。
此后,他在整个遐园都找遍了,他不见了。天上地下,房间角落,柜子桌底下,哪里都没有,他想让他出现,但他就不出现。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也有一个洞,摸摸,还好。完完整整的。
他半夜睡不着,坐起来,幻想他就在旁边,但他看不到的面容,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此后,他就不再想他,不把他放心里。心就不疼了,此后,他养成了习惯,想要什么东西,又害怕失去,就坚决不要,连想都不想。特别是不能左右的东西。
他再次圈紧叶明心,你让我想得到,我也要得到。
怀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宣示,脑袋蹭蹭他的胸口,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抱紧他又沉沉睡去,他没撑住,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