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小就跟着父亲和尚青云穿梭于尸库,她曾经非常害怕人的尸体,父亲笑着说,他们和我们一样,甚至他们更令人尊敬,供我们研究,找出病因,造福人类。
她渐渐不再害怕,跟着他们看他们解剖,认识人的结构。有一段时间,她的身上老是一股福尔马林味。
父亲说如果有一天,他活到生命尽头,有用的器官捐出去,剩下的遗体捐出来做标本。
万没有想到父亲的遗体一直完完整整地保存在冰冷的尸库里。她曾经想过,为什么没有人来找她签字做器官移植的手术,又想到,她在名义上已不是他的女儿,或者监狱生活毁了他的健康,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是被谋杀,凶手一直未找到,尸身才无处安放。
她滑下沙发,拼尽全身力气地哭。她一直以为,他不要她了,抛下她了,无论她付出了什么,他全都不管不顾,就因为受不了监狱生活就去自杀,从没有想过他死了她怎么办。
施南卿蹲下身,把她紧紧圈在怀里:“乖。”他不停抚着她的背,她的发,想给她最大的安慰。
门外的影子和华逸飞听到哭声,想推门,又想起最后的叮嘱,稳住身形,立在门口。
叶明心哭够一歇,被施南卿抱回沙发,摇铃让阿绿送吃的来。
在施南卿的软磨硬泡下,她勉强吃点,又喝了药。施南卿把她固定到沙发上,随手捞个方凳坐她面前。嘴角抿几下,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叶明心看着她,语气声调如刀,直逼人咽喉:“是谁?”施南卿摩挲着她的胳膊,渐渐她的身体不再抖了,可眼睛,他总不能捂住她的眼睛吧,他有些后悔告诉她了,同样的伤让她历经两次,第一她受打击的落拓消沉样至今记忆犹新。
踌躇半天,他声音有些黯哑:“在查。”
“为什么?”
他现在真后悔告诉她了,怪不得方正一再告诫他最好不要说。一个句话,牵扯出太多的问题和伤痛。
“等我们查证后,我一一告诉你。”
她大概咬牙咬到累,一松开齿,整个人往前撞向他胸口,哆嗦着抽泣。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恨了他那么久,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抛弃了,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我一个人,她走了,把房子卖了,我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爸爸入狱不久自杀了,前一刻还是一个温馨的家,下一秒就生离死别,啊。”她使劲捶他的背,又是那样绵软的力道。
“你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用了那么久才不哭,用最低的底线安慰自己,爸爸活着就好。至少他有一天会回来。她带走了所有的东西,爸爸在监狱,要烟吸,我辍学,卖了所有的家具,电器。刚好够他的伙食费和烟钱。后来东西卖完了,我去乔阿姨店里帮忙,我恨方叔叔的见死不救,可,后来,我知道他是帮我最多的人,我恨自己,我现在恨死自己了。”
她又在捶他:“那晚,我是真的要死的,我觉得活着好累,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当时死了,我就不会受你那么多侮辱了,我恨你。”
施南卿搂着她,轻轻晃着,拍着她的背。她像个孩子一样。她就是个孩子。她的那些苦楚,当时大概无处发泄才会写到日记本上,他一字一字阅览过,如今听在耳侧更是如剑般从耳穿到心。
叶明心哭到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施南卿抱她上床,她推了他一下,神志清醒了。
“你忘了,你把我的屋子都清空了。”
她撅嘴,泪珠又出来了。施南卿心都被她揉碎了。
她时不时的抽噎吸鼻涕,眼睛大睁着,红肿,泪不定时涌出。看来暂时没有睡意了。
“再给你讲点别的事吧。”
叶英明和方正有几次谈话是避着她的。他想起了几个疑点,方正留了心,验证之后,果然证据有问题,也就在这个时候,叶英明突然自杀了。监狱的监控系统在当晚又坏了。方正更确信这有问题了。监控的硬盘被人彻底弄坏了,那晚的数据恢复不了,调查又举步维艰,方正放出风去,说找到了证据,并拷贝到u盘上,随身携带,以此引蛇出洞。那些人果然上当了。
“你当天看到的,那个要抢u盘的人,他是直接拿抢对着方爸的脑袋的,莱昂只有先发制人,才能让方爸避免真的死亡。说来,真的要谢谢莱昂的急智。”
“方爸还活着?”
他拧一把她的鼻涕:“他知道你为了他跟我闹别扭,把你夸奖了一番。”事实上方正说的是笨蛋。如果他知道他把他没死的消息透漏给她,说不定还会把他“夸奖”一番,可他真的不想看她漠然仇视地看着自己。
“他的事就当我没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果她早知道方正没有死,就不会误会施南卿,她也不会选择戴上戒指,走到今天这条路,更或者,孩子也不会没有。不,孩子的事,是自己一个人的错,是自己自虐才会让身体不好,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基础。施南卿知道是自己的错吗?他想要那个孩子吗?叶明心悄悄抹掉泪,问不出口。
“嗯。青云呢?”她希望她的爸爸还有尚青云都像方正一样是假死,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安然地活着。
“他,你了解吗?”
她想起他掌心的茧子,以及他亲口承认的他要杀她,还有他用胳膊勒紧她的脖子的窒息,摇了摇头。
“你们查出了什么?”
叶明心想问他怎么知道她调查了,又一想他都能请得动黑白两道政界名流为她打造声势,对这样的小事又怎么会不知。
“他搬家了,伯母也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她身体好些没有。”
施南卿若有所思:“睡吧,乖。”他往下躺了躺,搂紧她:“以后要相信我。”
“好。”
“施南卿。”
“嗯。”
“我想去看看我爸。”
“嗯,不行。”施南卿挑眉,暗处的人抓不到,明处的人就是活靶子。
她悄悄抹泪,他岂能不知?有些伤疤,表层的伤刚愈合,内里的筋骨经年累月都不见得会愈合,不能提,一提就会再次崩裂。
她的手摸到他的腰际,那里的粗粗的埂子硌着她的指腹掌心。她的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湿热的液体提醒他,她在哭。他什么也没说,吻了吻她的发心。
她一直都误会他了吗?可他为什么会又这种态度对自己呢?今晚发生了很多事,各种人事物在头脑里一圈一圈打转,停也停不了,抓也抓不住。纠结不已,眼睛酸涩,偏偏脑子又非常清醒。痛苦不堪。
“施南卿。”
“嗯?”
“你为什么不打骂我了?”
“我什么时候打骂你了?”
“哦,没有。晚安。”
他搂着她娇软的身体,狂躁暴戾的心如鲜花般柔软,如清泉般平静。他怎么舍得再碰她一下,以前他打过她吗?谁打她谁是混蛋。
那个比她还要小的洋娃娃呢?他那么宠她,而对她一次又一次地舍命相救,是什么意思呢?他羞辱她,也保护她,折磨她,又这样温柔对她,唉,是孙悟空吗?变化多端的。
而自己对他又是什么感觉呢?自己在那么恨他的时候,为什么看到他受伤,自己的心会痛?他护着她倒在地上,怕摔住她,他的胳膊肘先着地,她只颤了一下,一点都没有受伤。
一辆车停在Ariel后门附近,陈哲眼盯屏幕手摁着鼠标嘴里不停念叨:“快,快,搞定。”
莱昂在前面吹着口哨注视着来往的人。
“我这样世界级的电脑高手,入侵一个酒吧的局域网,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莱昂吹两声口哨,表示同意。“你要想显摆自己是高手,可以把嫂子的照片换成他人的。”
陈哲不理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莱哥,借你眼看看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