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一个人成了习惯，看到他的第一眼仍是习以为常的漠视或者咬牙切齿。当叶明心看到施南卿背着一身的春日暖阳嘴角含笑从草坪上健步如飞地斜过来，仍是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当回头扫去怒意时，他人已到面前。
他仰头喝尽她杯子里的茶，冲她身后挥挥手。余哥影子华逸飞稳住不动。他们知道不听施南卿的指示可以，就是不能不听叶明心的指示，现在得罪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得罪叶明心，特别像王熙凤和贾二爷手下的奴才对主子的态度。
施南卿两手按在了圈椅上，嘴角勾起，笑看叶明心在他怀抱的慌乱模样。
她偏头：“下去吧。”
施南卿的几个手下在草坪的边缘，漫不经心地背过了脸去。他的气息拂过，脸微微发热。叶明心眼看前方，手微用力，朝他脖子劈了过去。
他笑嘻嘻一把抓住，又制住她的腿：“花拳绣腿，绵软无力，莫非不舍得？”
她艰难扭头看余哥几人已经走远，不过以他们的听力还是能听出他们的暧昧。
“松开。”
她养息这么久，脸色终于又红润起来。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上面的绒毛清晰可见。一双大眼睛又嗔又羞，又咬唇，给她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就不改呢？
“打通了一条运输线，记在了施氏名下，说是按你的指示做的，怎么着也得奖励我一点什么吧？”
叶明心见他俯身急忙说：“我要出去。”
“体重增加五公斤了吗？”
叶明心终于气恼，张嘴咬住了他的手。
咬了那么久，牙根有些疼，下口匆忙，咬住了骨头。
早在她咬住他的时候，他就松开了她手脚。他只抚抚她的牙印，平静坐在另一只圈椅上，懒懒倒茶：“想去哪里？”
“逛街。”
“喝点茶，消消气，我陪你去。”他手上的牙印红肿浮现。
她气馁又赌气：“我自己去。”
陈哲的专车上，鼠标键盘噼啪有声，他按施南卿的指示找到了叶明心和周黎在商场相拥的瞬间，周黎的双手面对镜头，在叶明心的背上，可叶明心的手却不在她背后。
施南卿目光黯然闪亮，嘴唇抿成一条线。陈哲大气不敢出。
静园书房，叶明心看过周黎给她的那一段视频，愣了一会儿，揉了揉额头。
“阿绿，卿少来了吗？”
阿绿推门进来：“少主，卿少在后院和三个老人说话呢。”
“请他来。”
施南卿在叶明心面前的沙发上坐了有一会儿，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探究她的沉默。
她依旧望向别处，目光没有焦点。“施南卿，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老爷子的交易的？”
他还没有回答，她猛然盯着他：“是在我爸死之前还是之后？”
施南卿哼一声，嘴角眼底的嘲讽挫败深藏不住：“明心，这个计策太拙劣。”
叶明心翻转屏幕：“你解释一下这个。”
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是施南卿从车里出来，旁边的门口上清晰出现几个字第七监狱。
施南卿眼睛眯了眯，凉凉说道：“你已经怀疑我，我说了，你岂又会信？”
“我是不知才问。”
施南卿想从她灼灼的目光中看出几分求知欲，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在叶英明死之前，知道了她和老爷子的交易，众所周知的，他那么厌弃她，自然会想到，只要叶英明一死，一切的交易都不复存在，而她可以有多远滚多远，他也可以恢复自由身。连暗处的人都想到利用这一点，何况叶明心呢？
“是在爸出事之前知道的。你第一次带我去见爸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施南卿指指电脑，“那是我找他请教些问题。”
“什么问题？”
施南卿叹口气：“我不能告诉你。”
“施南卿，我想不出有哪些问题，你可以请教我爸而不让我知道。”
他揉揉鬓角站起来，绕过桌子，想环住她，却没有伸手，他怎能告诉她，沈度生日那天，他回来比她早，用相机拍了她的日记存在了电脑里。他没有下作到想偷看，看她那天舍不得丢，又要丢，怕她丢了后悔，才帮她存一份的。直到无意看了她的日记。
“明心，你不觉得这个离间计经不住证实吗？”
“那你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
施南卿暗自握拳，这样问，明摆着就是不相信。两人离得近到气息相闻，他垂目看她，她仰头看他。视线胶着，内心却如烟雾般不可掌握。
施南卿觉得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告诉叶英明，他的女儿在外面为了他很辛苦，但，有了他这个男朋友，他保证她以后都生活如糖似蜜。他现在能说出来吗？说出来鬼会信吧？
“明心，只相信我就可以了。”
他不忍再对视，她眼睛里有让他心疼的东西。轻轻拥住她，她没有意料中的挣扎。但她喃喃的几句话，让他如掉冰窟。
“你相信过我吗？在公海，你为什么要对沈哥恶拳相向呢？”
他扳住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睛，浑身冰凉，话卡在喉咙里，脑子混乱组不成一句话，如那天他蹲跪在那一滩血迹旁。
有人来抱走了叶明心，他才看清，听清周围的一切。整个客厅安静得只有雨打玻璃声，眼前的隐约的腥气血迹，看到他晕眩，心刺疼，呼吸如绵密的针，话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憋闷到要吐。
原来这就是她吃胖的原因，这就是他说她是牛她仍旧照吃不误的原因。她排斥他接近她，却又贪恋他。昨晚应该动了胎气的，她才不去看他，才会温柔请求他搂着她。
不，她恨他，怎么会这样爱这个孩子。除非孩子是别人的。
他踉跄走到手术室门口，沈度一身血迹，焦灼到连一贯的温柔笑意都没了。他这副表情，告诉这么多人，他未婚妻的孩子是他的吗？
他喉结动了几下：“明心，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在吃醋呢？”
他放开她，却没有再看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叶明心被这句话震撼，天花板上明灯高悬，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一向高昂的头微微低沉，一步一步踱出去。叶明心的心和门口的风洞一样，嗖嗖地。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提公海。
他知道孩子是他的吗？他会痛吗？
沈度笑着走向那个临风眺望的男子：“思东说你在上面等我，我还不信。虽说春天了，夜风还是凉的。”
男子不语，眯着眼看整个城市的灯火。
沈度收住笑站他身边。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度淡然一笑：“知道什么？”
“她的父亲是叶英明。”
“比你知道的早一点。刚回国在监狱里就见过叶明心，你请吃饭那天是第二次见她。”
施南卿眉头皱起，居然装作第一次见。
“大哥的死，我和你一样难过。但是，也算死有余辜。”
“南卿，不要欺人太甚！”声音冰冷凝结了这料峭的夜风。
施南卿笑：“你用这样的语气和叶明心说过话吗？恐怕说一句，她立刻就会退避三舍吧？”
沈度哼笑一声：“恐怕她现在避你不及吧？”
施南卿长叹一口气：“哥，你可知道大哥对我做过的事？他要在施氏的运输线上运输毒品。为了逼爷爷就范，曾引诱我吸食毒品，又阴谋绑架我。为了让二爷爷跟随他，拿他的妻儿威胁他，以至于二爷爷现在是孤苦一人。他暗中又铲除了多少不支持他的人？”
“这些，我不曾听说过。”
“大哥的手下有个叫黄宗宣的。他是大哥这只老虎的利爪和牙齿。他跟随大哥多年，想必你们已经熟识。”
沈度默然无语。
“哥，尚青云的事，我不是一无所知。看在多年的情谊上，我请你收手。既往的，我不再追究。”
沈度笑：“南卿，你更像是来宣战。”
施南卿声音激荡：“哥。那个杀手在刺杀方正之前就往警方那里发了一个定时邮件。你用过的人都过后杀之，可忘了人趋生避死的本能。”
沈度的笑在这空旷的楼顶越显得阴森恐怖。
“你即使有百分之百的证据，你敢抓我吗？NT？你即使抓到我了，你敢把真相告诉那个你为她辛苦这么久的叶明心吗？”
施南卿定住身形，迟疑半天，什么也没有说。
守在入口处的肖思东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施南卿身形微微颤抖，下楼梯之前再次迟疑片刻，瞬间如一阵风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