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鸣扰乱了路欢歌看书的氛围,路欢歌放下书,探察窗外树枝间那几声鸣叫来自哪里。无奈太过枝繁叶茂,一时找寻不到,也没心情再看。动动手脚,伸伸懒腰,合上书,揉揉眼。头伏在膝上,想起了三天前在床上醒来时的羞赧。她的衣服换成了睡衣,一遍一遍地回忆,确信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肯定是省驿抱自己上楼的,但衣服还是他换的吗?虽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光光,但还是用被子蒙住脸半天没过来。他抱她去洗漱,她很想问问他,但又说不出口。她问他把家里的轮椅运来可好,他干脆地说不好。她不明白。他满脸庄重,那样我就不得抱你了。
现在她的脚能走了,有的皮已经褪掉,新皮也长好了。走路完全不疼了,哼,我让你再抱我。当然,这几天,也很少见到他的影子。她在自己房间里看书睡觉洗漱,他不在的时候,林婶就端饭上来,他在家,只有吃饭的时候才相见。吃完饭,互道晚安,各回各屋。她看到过林婶奇怪的眼神,真怕她会问,好在她从没有问。
这几天,她真的过的是从前一样的日子。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路欢歌再次伸个懒腰,听到了车响。走到阳台,看到省驿正在关车门,看向她屋的阳台,他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后展颜。
路欢歌冲他挥挥手。他几步跃上楼走到路欢歌屋里,路欢歌还站在阳台,穿着白色的真丝睡袍,她看到他,往后退,瞅了两眼,退无可退。省驿走近,拥住她:“别动。”
她不动,省驿扳着她的肩膀向外,用胳膊围住她的双肩:“看天空。”
路欢歌抬头看,天空澄澈,几缕白云,偶尔有几只飞鸟,几架飞机掠过。院子大,视野开阔,绿树繁花,蜂鸣蝶闹。两人静静站立。
路欢歌肚子咕噜一声响。省驿紧了紧胳膊:“饿了吗?中午吃的什么?”
“番茄鸡蛋汤。”
省驿等她下文,她就此停住了,眉立时皱起来:“下去吃饭。”
“我换换衣服。”
省驿松开她,她转身看到省驿的眼神,飞一般地跑了,幸好林婶为了她的脚铺的地毯柔软,才没有硌疼脚。
她到饭桌旁,省驿在往杯子里倒酒,她看看瓶子,英文,不识。看到给她端饭的林婶面色尴尬,笑容略显勉强:“林婶怎么了?”林婶笑笑走开。
“林婶做错了事。”
“哦。”路欢歌低头吃饭。
省驿仰头,一杯酒进肚,看路欢歌吃得那么香,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吃完饭,习惯性地准备抱路欢歌,路欢歌也习惯性地准备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停住,愣了会。
“咱们谈谈。”省驿拉着她的手来到了院子里的秋千架旁。两人坐在上面,路欢歌晃着腿等他开口。
“准备好了吗?”路欢歌停住,该来的还是来了。
“嗯。好了。”
“明天我们去吧?”
“好。”
“我告诉别人我们去渡蜜月了。只有你,我,杜仁心,和林婶知道。”
“林婶不会说吗?”
“不会。”
路欢歌呼口气,省驿拉过她,让她伏在自己胸前。她竟然没有反抗,缓缓地搂着他的腰,耳朵贴着他的心脏。他全身都想激动呐喊。
路欢歌轻声问:“你的心跳怎么越来越快?”省驿咳嗽一声,没有说话。
第二天,李旭把林婶准备好的东西装上车,看着省驿和路欢歌就像去远行一样。省驿发短信给万诗雨:告诉你的魏六目,没有必要说的话不要说。他不能让路欢歌有一点压力。魏六目对他是24小时保护,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的异常。他是省家一脉单传,如果知道路欢歌友有病,他们会做些什么?他无法想象后果。
他们来到杜仁心给她预留的单人病房。放好东西,杜仁心一进来,他们同时站起来盯着他。杜仁心笑:“你们对我太有礼貌了,我有点受宠若惊了。”
省驿感觉路欢歌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的手微微发抖,但她仍然笑着,却说不出话。
杜仁心抓住路欢歌的手放在自己心脏上:“它跳,你的就会跳,你的不跳了,我的也会有人不让它跳。”睨了一眼省驿,继续说:“我都这样说了,你还怕吗?”
省驿夺过路欢歌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在,你就在。”路欢歌脑子浑浑的,谁的话都没有细细思索,反正都是劝她不要害怕的话,她看两个大男人反而比自己还紧张,松口气,笑了:“我真的准备好了。”
杜仁心看她,确信他准备好后,安排了饮食方面要注意的事项,说明天手术就走了。不一会儿,护士来抽血,六七管子的血抽得路欢歌头晕目眩。省驿安抚好路欢歌,又去送样检。回来看病床上的路欢歌虚弱的样子,心疼得把她搂在自己的怀抱里,路欢歌也搂紧她:“谢谢你陪着我。”声音闷闷地传到省驿耳朵里,是那样刺耳。两人提心吊胆一天,没有出大门,吃的是林婶做的,李旭送来的饭。
省驿牵着路欢歌在和她得同样的病,做了手术的病人房里转悠,路欢歌看到病人的亲人们围着病人安慰,喂饭,谈笑,侍候。每个做了手术的人,面色憔悴但表情平和,甚至和家人一块说笑。她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省驿同样被冲击了:自己曾对路欢歌豪言壮语,说连神都不能左右的问题,就不要杞人忧天自做多情去想。到事实面前,看路欢歌是那样惧怕,脆弱,他有从来都没有过的无力感,想保护她,却什么都替不了她。看着一个个生命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却又勇敢坚强乐观地活下去。世间的一切纷扰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珍惜时间,珍惜生命,珍惜和每个家人朋友相处的机会。因为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错过。他突然想原谅了很多人,很多事。两个人走到没人的地方,相互凝视,拥抱,恨不得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第二天,路欢歌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当成了一个活的样本,多么羞耻的事,护士都面不改色,习以为常地完成。路欢歌一开始扭扭捏捏不配合,在护士的耐心劝说下,红着脸勉强让护士结束工作。
在手术室门口,省驿哆嗦着手签字,两人像生离死别般挥手,凝视。看路欢歌消失不见,他想抽烟,摸摸没有,等在手术室外的人,个个迷惘无奈,焦急憔悴,省驿从别人脸上看到了自己。
突然,有一家人,哀嚎大哭,悲切凄凉。省驿不由心惊肉跳。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再听,没有,他居然幻听了。又一声,很清晰,是自己的名字,是杜仁心的声音。
他突然间不能说话,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一个激灵,使劲拍门,用脚踹,他不管了,路欢歌要不在了,这个医院也不能在。他隔着玻璃看到了路欢歌的身影,她没有死。
他颓然顺着门蹲下。有人开了门,他一个箭步飞奔过去,抱住了路欢歌。她满头的汗,满脸的泪,鼻涕。他一把一把地帮她擦,她不让,使劲往他怀里钻,指甲陷进他的肉里。浑身哆嗦,惊声尖叫着。
省驿声音嘶哑,眼里血丝尽现:“你们怎么她了?说!”
杜仁心走来,对围着的医生护士摆摆手,“欢歌。”路欢歌继续。
杜仁心无奈,对省驿说:“她害怕打麻醉针。我太相信你们了。改全麻吧。你重新签字。”
“疼吗?”
“不疼。”
他就一直跪在地上,紧紧搂着她,拍她的背,不停地说:“欢儿,不怕,我在这。我陪着你。”
很久,路欢歌止住了哭泣,杜仁心又让他们歇息了片刻。待完全平复,才又进去。省驿也要跟去。杜仁心笑:“不要添乱。”
省驿是如何过的那两个小时,他把他认为的所有无聊的事全都做了一遍。走到窗户口,深呼吸几口,再走回来,才过两分钟,打打表,它是动着的,没有坏。用食指一下一下敲墙,默数60个数,还不到一分钟。他把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再一颗一颗扣上,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微微抖着,看看表,不到半分钟等无聊事做尽,他几尽崩溃。
终于,手术室门开了,路欢歌被推了出来,他看到她挂着吊针闭着眼睛躺着,嘴唇几乎和她的皮肤一样白,毫无生气,他的心就在嘴里,堵住他不让他说话,他对着医生指指路欢歌,心里想问,她死了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医生不明。杜仁心随后走出来:“手术很成功,切片已送去检查。”省驿听到手术成功,腿一软,杜仁心伸手架住了他,对他笑。他狠狠瞪着杜仁心,杜仁心仍旧笑:“我不会说出去。”嘿,驿哥儿,这可是你的把柄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