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谁叫那姓邓的自找麻烦呢。从初中起一直当班主任课代表不过是老子为了掌握便利时机地利的手段罢了,本来也没什么,谁知她好像误会出什么似的昨儿突然装出一副跟那贱人一样‘只有我理解你关心你’的嘴脸纠缠不休起来!昨儿竟拖着我唠叨了一整夜……搞得老子忒不爽,特想踹远点——怎么着?事到如今——你现在要谴责我么?——啧啧,你就不觉得,这间房的窗户与之前那扇,长得一模一样?”
“的确。据传,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物——‘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开口皆帮你手到擒来’,在地树论坛里还里颇有名气的——自称‘第六神之徒’来着。”
到这份上,见到她这幅面孔,那不像老师的老师却没有展示出任何惊讶,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慢条斯理地亮出手机。“所以,才会特地把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了下来的——但从你刚才的表现来看,我估计是多此一举了……”
她拨动了一下手机界面,平淡的再一次戳中了她的想法。
“邓老师不在场,你才懒得跳窗呢,不是么?处分啊停学啊,被人议论纷纷什么——对你来说,统统都不重要。你只是想快点脱身,顺便想把试图接近你的任何人,都排除掉而已。”
王婉慢慢眯起眼睛。
这是,自从遇到师傅起……第一次,她感到有人如此尖锐刺穿她厚实的层层外壳。第一次,她感到了某种已褪去多年的不安再次弥漫出来。那是宛如死水的感官映射里,许久不曾进入过的波澜。
她反而坐踏实了,咬了一口手中的豆沙包,抿了一口茶。
“得,算你说中了——从一开始,赔偿失物也好学校这些矫情闹剧也好,老子也就陪着玩玩,怎样都行。”
狡黠的一笑。
“那么,你又想要做什么?故意单独老子叫出来弄这些,要挟?警告?你最好不要想着跟老子斗会比较明智哦——老子认真来起来,你是不可能赢过老子的。不如,来给你个特别优惠如何?把录音给我,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不论多贵,我都能给你取来哦!”
对方没有被激怒,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既非怜悯也非鄙视,而是将她作为完全对等的个体。
然后,平静地说出了,让她不禁战栗的话语。
“王婉,也许我不能完全体会你的感受。
但现在,我不禁感到,你在故意捣毁与自己的一切联系,你根本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你,事实上,你也许已经快要找不到能在乎的东西了。
你此刻看着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执着,所有的一切,学校、老师、同学、学习、家——所有事物都丧失了与你关联的价值。
当人分辨不出什么是值得拥有的,就会开始丢弃,直到,连自己也丢弃了。是的,对于一个连自身都已丢弃的人——确实,不存在会‘输’的概念。”
“胡说八道……”
嘴里含着茶水的余温。咽下食物如剧毒般在胃里莫名其妙地搅动起来。
“所以,请你不用客气认真来好了。我也不会客气——作为你的老师,哪怕是制造憎恨,我也得强行制造出联系。哪怕不擅长,我也会竭尽任何可能成为能让你记恨——却不能被轻易甩开的人。
听好了,这句话确实是警告、是要挟:你若是真想脱身——就选择自己去向大家承认你该承认的吧,或者,等录音将一切都承认。”
“你……”
说不出理由。但思维却像被从未有过的焦躁,蚕食。
这是一个陷阱。如果她顺着对方的剧本去表演也好报复也好,便会如其所愿更加纠缠不清。
这是她不想要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多余的瓜葛,是她最不需要的。
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她应该控制好局面,她是游刃有余的。
然而准备好的讥讽话语,不屑嘲笑,都没能按照预想呈现。脸颊上却似乎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满溢而出。
她到底,怎么了?
慌乱中,她似乎颤抖着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向泼向面前的人。
“滚!你给我滚开!”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说不定很像呢,只要真心实意地告诉我你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去一起实现,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便是我的工作。”
“我什么也不想要!我都说了,滚开!”
她听到自己声音,根本不像自己的,嘶哑。
肇事者没有躲开,反而靠近俯下身来,用手指拭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水珠。
“记好我说的话:在工作这点上,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


“啊呀小朱,真是辛苦你帮忙了,要没你在——我真不知啥时才能把这些校服搬过去,坐坐,喝口茶歇歇。”大婶般模样的中年女人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面前小伙子的肩膀,满心欢喜地赞扬着。
“您不用谢,这是应该的。”青年恭敬而不谦卑地回复道,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带着某种稳重的氛围,配合上端正的五官——多半,放在任何故事里都应该是担得起男主角的人设,“请问,肖老师是坐在您身后那张桌吧,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啊——小肖啊。”对方有些扫兴地瞥了一眼,随意地答道,“不知道跑哪去了,多半过个——啊,正说就进来了——小肖小肖!快过来,朱老师找你呢!”
被叫到的女老师一瘸一拐地走着,不知为何左侧裤子诡异地湿了一大截,狼狈不堪一脸霉相。看到青年冲她温文尔雅地微微一笑,立刻“啊!我有点急事!”扭头而去。
青年倒也不恼,不紧不慢不费吹灰之力便敏捷地穿过教育处内乱窜的人流,下一刻,即在走廊东侧伸手往墙上一撑,拦住了打算开溜者的去路。
如同电影画面崩坏一般,撂开所有与人为善的角色设定,一开口便是坏心眼地揶揄道,“呦,这是怎么了该不会尿裤子了吧?”
“闪一边去!”被嘲笑者没好气地绕开继续要走,“本人现在没心情搭理人格分裂症。”
青年只得干脆一把拽住她,“啧啧,这整座城市,恐怕就只有你见了如此英俊的帅哥好声好气地等你,反倒苦着脸掉头就跑了——尊敬的肖老师,我有哪得罪你了么?难道你还在生昨天早上让你代课的气?”
“切,那也得你真是‘好*声*好*气’。”对方虽使劲想甩开,但介于力气太小徒然无功,一手提着湿漉漉的裤缘只得没好气地回道,“女士此刻苦着脸毫无疑问是因为非常需要去换条裤子,帅哥能否速度让个道否?”
说着干脆无视青年,把弄湿的口袋里的巧克力之类的东西挨个掏出来甩水。
“好吧好吧。”见对方已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再怎么用这个艮也没意思了,他松开手笑道,“我听说明天你有组内公开课来着,让我围个观怎样?”
立刻,对方脸绿了一半,“呵呵——多谢不用!”
“你啊,长成这样自己一个人真的没——”调侃的话到一半,突然戛然一转,变成了严肃的声音,“喂!肖极。”
“没有的事,不用你管!”肖极不以为意正要走。
“我说的不是这个。”青年皱起眉头,指了指她手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你低头看看。”
肖极满腹狐疑地瞅了瞅自己,除了裤子左边醒目的湿了一大块,手里捏着德芙巧克力以外并无任何傻逼之处。
“喂喂,你别逗了,继烫伤之后我都要冻感冒……”
“好好看看你手里!”
“手里什么,不就是普通德芙么——这可是我的早餐,您难道要我分给你不成……”正抱怨着,她的目光,不禁停留在某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上。
在巧克力包装一侧,粘着一张沾湿的纸条。
那应该是黎彤留给她的字条没错。
但是——她小心地把纸条揭下来。黎彤俊秀帅气的字迹依然在,只不过墨迹被茶水渲染过有些模糊散开。
但除此之外,上面还多了一些东西。
十几分钟前她看到时,明明还不存在的东西——凭空,生了出来。而且无比鲜明到令人毛骨悚然,醒目到任何一个拥有视力的人都不能从纸上看漏。
她举起纸条摆正了,借着上午和煦懒散的阳光,再审视了一番。
没错。
在那上面,覆盖在黎彤的小字上,出现了字号巨大横跨整张纸的——宛如录上的血迹般,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鲜红的数字与一个符号。
38:11……真是见鬼了。
不像经纬度,也不像时间……她掏出手机打开翻墙的google搜索,键入了“38:11”。
一瞬间,出现了2960万条结果。而排在首页的内容,竟出奇地一致。
全部都是约伯记。
Job38:11
whenIsaid,'Thisfaryoumaycomeandnofarther;hereiswhereyourproudwaveshalt'。
你将到此,但切莫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