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动态的产生皆可分出多级因缘。物体运动,源于诸力的合集;人类行动,始于诸层之理由。

也许。关于为何想当老师——她并没有跟黎彤完全说实话。像样的理由。其实也是有的。
那是一个寒冷潮湿的冬天清晨。
拖着吨位级的笨重行李箱,背着高出人身半个头的背包,一手拎着瓶瓶罐罐,一手捏着母上大人留下的搬家地址示意图。然后,毫无悬念地在下台阶时,听到了自个踝关节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具体的细节想不起来了,但当她扶着墙拐过又一个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差别的岔道口,路过“XX派出所”门口时,心里大约在埋怨那个号称有艺术科经验的母上大人如何能把一个示意图画得这般“抽象”之类的内容吧。
她只记得。那个清晨的阳光,格外地刺眼炫目。
“为什么朱老师你要道歉!明明——是他们的错!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她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瘦个男生怒气冲冲挥舞着拳头,“要不是你拦住我——”
“好了好了。”高大的男青年微笑着拉住他;眼角留着淤青,嘴角挂着伤痕,不知为何却显得更加温和而清爽,“重要的是你们没事,就赚到了哦——这样,我就算没白挨这顿打了。”
“什么赚到了……你们这帮大人真是没道理。”男生依然气鼓鼓地偏过头,“朱老师你干嘛要来——我这种……有什么好管的。”
“嘛,大人确实有大人不直率不光彩的地方,真是遗憾,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变得越来越拐弯抹角了——但哪怕变得再事故——也有不能退让,必须站出来的时候——这是我们作为大人,应当做的事。”
没有任何责备,他只是温和摸了摸着小男生的脑袋,露出了带着真实温度的笑容,“而能够原谅大人的不完善与缺陷——正是你们作为小孩该有的长处与温柔了。”
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地,扶着墙跟着他们,愣愣地望着那人,陡然高大的背影。
直到对方目送学生送回到家长身边,回过头来颇为奇怪的打量自己询问有什么事时,才意识到自个离得太近完全是“偷听偷窥偷跟踪”的实质。
她记得她脸一顿狂发热,结结巴巴半天也不知嘀咕出了些什么“扭脚”“迷路”之类的东西。
但身着白衬衫的青年却只是爽朗的一笑,认出了她手里的示意图,“你是在找坡子街336号么?我刚好顺道,可以给你带个路。”
然后朝她伸出手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迷惑不已。思索一番,认为他是要收带路费。
在兜里找了半天,只摸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块钱,非常不好意思地呈上,并表示找到地方后母上大人会补充答谢。
结果惹得他笑了好一阵。
“只是帮你背包拖行李而已——你不是扭到脚了么……”那面容,在记忆的美化下,愈久弥新地温柔,“你要是不放心,我把我的身份证先寄存在你那总可以吧?”
不。她可没思考那么远。
那一顿忙乱与结结巴巴。多半单纯地,是由于头一次,被人如此亲切对待——而过度受宠若惊吧。
是的。过去的他,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无比亲切温和的人,因此她就算作为“云云草芥”也平等地,得到一并亲切相待——尽管明白这一点,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依然为他加速,甚至想着“我也想成为能那样帅气的、教育学生的人”而立志当老师也说不定。
“所以我说,要让你发挥朱常的能力——”肖极叹了口气,收起回忆,背着沉重的背包扶着墙,对着不管如何费力追赶也只能望其项背的人影,怨念地喊道,“你这哪里像朱常了!不帮忙拿东西也就算了,好歹走慢点等我连上这家的WiFi喂!”
“啧啧,帮老幼病残搬个行李而已,怎么看也不过最基本的是待人礼节——竟然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那个被叫做朱常又不是朱常的人甚至懒得回头瞟她一眼,不仅加快了脚步,还漫不经心大言不惭地损人不利己,“难以想象——你这二十年人生究竟得有多惨淡。”
“呵呵,真是承蒙夸奖……”她闷闷不乐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数岔出去黑黝黝的小巷子,只得期待快点走到下一个大道路口。
下河街。
因为多条地势不断下降并行奔向河边、密密麻麻聚集一处的街道而得名。各街大小不一,有能过卡车的大道,也有只能侧身挤过的小巷。道路间横道错综,本来便颇为复杂,再加上数百年多年来包括战后重建等工程规模各异的各类城市改建,经历了“深挖洞,广积粮”的洗礼,终于造就出了如今地上地下“没导航很可能迷路,有百度地图绝对会迷路”的格局。
几百年来,下河街一直是多样化多受众娱乐业繁荣的温床。那不断拥挤着不断攀高的楼层与不断缩小的空隙,“不幸又幸运”地渐渐使得整片街区里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段愈来愈多。
大街上的游人。购物者。镇守要道的商户。投机者。希望一时脱离日常者。寻求发泄者。好奇尝鲜者。不埋入人群便始终不安的隐者。自诩地头蛇者……各色各样的人,总能在这各取所需。
在下河街,就算是偶遇一两个半夜三更排查三室一厅搜捕不良学生的人民教师,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我脚已经肿的行走不能了,必须要歇会儿……”终于瞧见出现在路口的某大排档,人民教师A立刻当机立断地屁股一沉,拖出街边的空凳子往上一坐,从包里掏出友人的手提电脑来,“刚好这附近的无线网数量很多,全查一遍要花点时间——你,那个什么,去对面奶茶店买杯喝的好了!”
人民教师B竟然非常听话地照做,五分钟后,果真拿着奶茶回来了。
只不过,丝毫不令人惊讶地——真的只买了*一*杯*给自己!
只见此人英问道,“话说你不是要找人么——从刚才起不就只是一直在挨个在每个街道口转来转去蹭别人的无线网嘛。我倒是不介意你干什么——不过,还是别浪费我的时间呢。”
“嘛,我在做的事跟你当年挨家挨户排查学生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啦,只是我腿脚不便,所以稍加利用了一下移动互联大数据时代的便利之处而已。虽然看不见,但每个装了各类应用的智能机无时无刻不用无线网蓝牙GPS大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迫不及待地把大量数据包接连不断送出去呢。一般来讲,对于二代以下的加密协议来说,要获得这些数据包并不难;偶尔有加密复杂的也没关系,往往还有曾登入过公共WIFI的用户记录了密码——更不用说啥也没设的那些……行了。”为了排遣抑郁之情,肖极加速敲着键盘,“一共17个WIFI信号……我们来看看有多少手机和终端在附近……很好,69——70——72个!嗯嗯,现在,神奇的时候到了——只要稍加一些过滤所需信息的搜索算法……”
“这么说。”含着奶茶吸管,听众突然打断道,扬了扬眉毛,“你刚才就是这样搞到那些混混的情报的?”
“啊,那些只是非常不幸地顺便……”她耸耸肩,“我本来在找王婉,或者以任何形式联络过王婉的相关信息——”
“话说今天前后街的气氛不怎么愉快,你也顺便知道为什么了吗?”
“大概是因为山组似乎丢了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然后怀疑是鹰组干的,于是两边又掐上了吧……本地特色地头蛇玩黑社会,你懂的——嘛,反正他们都讲道上的规矩,不会找我们这种普通民众的麻烦——我只管定位到王婉,你负责把她扭送回家——操作简单,流程明确,完全不会搅进那帮刺头的混事里,放心好了……你干嘛这表情?被奶茶里的珍珠果噎到了么——”
“其实啊,我老早就感觉你这人很违和——先开始还以为是我太久没出门已经落伍了,想着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思维方式啊知识量啊都这样,但经观察比较之后,我果然还是觉得。”他极其严肃认真地说道,“你啊,该不会——现代人怎么叫来着——哦,对的——其实,是个学霸?”
“”
肖极露出了“哈?”的嘴型。
“唉。”青年摇摇头,与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的巨型秃鹫互相对望了一眼,挤出了假惺惺的怜悯之色,“鬼灯你也有同感么?难怪这人二十年来人生惨淡呐~看在她这么惨淡苦逼的份上,你上去用【鹰眼】帮她找找人吧~不然,照这个步行速度,再乐观到明天晚上也走不完一半路,啧啧。”
“妄想也就算了,请不要跟自己的妄想串通一气统一口径讲段子。”
没等肖极再酝酿出更多贬义词,对方突然收起揶揄,略微一蹙眉。
“…唔,奇怪……”低头望了她一眼,他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鬼灯说,突然没力气不愿干了。”
肖极非常中肯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到,“别担心——它只是你的想象出来的而已,无法发挥超过你自身能力的用途——是很正常的。都说你别急~只要她在附近,我还是很有信心能查出来的,不要小看科学的力量——人家邓爷爷都曾曰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来着~”
“她要是啥也没带,没跟任何人联络过,恰巧没出现在你附近呢?”
“呃……”学霸立刻就怂了,嘿嘿打哈哈起来。”…矮油——虽然她没拿登记在自己或家人名下的手机,但现代人嘛,出门总会使用点什么通讯工具的……”赶忙转而低头认真掰弄起电脑来。
“——你这哪是要点运气,根本一上来就得是瞎猫碰死耗子级别的——”
“不会啦,不会……啊!”肖极猛抬头倏地站起来,一脸诧异地四处张望。”这怎么可能!”
“又咋了?”青年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后搜索。
“程序从某人的手机摄像头里识别出了王婉的脸——而且这部手机就在对面那家奶茶店边!”
两人几乎是同时地将目光停在了奶茶店门口聚着的一群浓妆艳抹的太妹,此刻她们围住了一个身材颀长,俊秀帅气,背着大提琴的男生。
似曾相识的对话内容穿了过来”呦,帅哥——要去哪呢?””要不要来陪陪姐妹们?”
“还真有死耗子……”青年抱起胳膊。”现在的女生标准下滑得啊,真是不堪入目——你找的是里面哪个?”
“背着大提琴的。”
“好的--哈?王婉……不是女生名?”
“是女生。”肖极莞尔一笑,从桌上拿了根吸管扎进桌上唯一的那半杯奶茶里,满意地叼着吸管指示道。”朱老师——看你的了,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