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太平间,依旧显出往常的阴森和恐怖。夜风飒飒吹来,使暗中的房舍发出一种幽幽的回普。舒烈求刚一入内,顿觉在一股强烈的福尔马林药味中还混着某种特殊的气眯。还不等他说出自已的结论,老羊立即说道,“糟糕!这里有股硝烟味。”
用不着再怀疑了,舒烈求和老羊都清楚这硝烟味儿意味着什么。
舒烈求将老羊拉向一旁,轻声问起他受伤的情况。
老羊说,“我在暗中跟踪柳奋然,谁知刚跳出后窗,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家伙。”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巴说,“不过,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我确实清清楚楚看见,柳奋然是往这条山路跑过来的。”
“这么说来,打你的,还是另一个人罗?”舒烈求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啊,另一个……”老羊摸着被打伤的后脑勺,恍然大悟,“对!刚才一下打昏了,没反映过来。不过,我还是本能地朝后指了一下,让施光明往后去追。”
“真糟!我们又上当啦……”舒烈求恨恨地说。
话一出口,两人像被丢进了一个寒彻骨髓的冰窟一般。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一个严重的后果——那无形的“怪影”有了不短的话动空隙。
“真没想到,还会有第三者帮他逃跑!”老羊懊恼万分地说。
“跑?!”舒烈求重复一句,才又断然说出自已的分析,“只怕他已经去上帝那儿造反啦!”
“什么?死了?”事出意外,老羊深感惊异,“他花那么多心计跑出来,难道仅为自己找条死路?”
舒烈求说:“你遭到的意外袭击足已提示我们,还另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这一切,也操纵着这一切。”他抓紧时间,尽快使老羊明白自己的分析和推理结果,说话的频率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假若他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柳奋然逃走,那么,他就会将你打死或打伤,以绝后患。”他在暗中对老羊的后脑勺担心地送去一瞥,“可是,对方却仅将你这位大个子打昏就跑,这说明他行动匆忙,目的是既要阻止你的跟踪追击,又要为自己赢得行动时间。不用说,他当然知道我们会很快追上来,所以他也是和我们在抢时间。”
今晚发生的一切,确实比意料中的情况复杂多了。老羊完全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不管死的、活的,先找到柳奋然的下落再说。脚印在这里消失,我看,先就地搜索。”
“去尸解室。”舒烈求拔腿就走。
尸解室与太平间比较,自然另有一番景象。这里到处是一些没有生命的躯壳和人体的各个“部件”。死尸、骨骼、各种内脏器官,被堆着、挂着、泡着……占了不少的面积和空间。近几年,医院附属卫校早巳停办,尸解室关闭的时间比太平间要长得多,里面的那种混合气味也更浓一些。
舒烈求二人入内,又隐约闻着了那股硝烟气味。他们抬头将四周扫视了一番,原来这里和隔壁太平间中的墙上,还有几个小花格水泥窗框。
“这两间房空气相互流通,那么,硝烟味的发源地应该是哪间房……”舒烈求正想着,在隔壁一无所获的民兵们一窝蜂又朝这边拥来。
“慢点!”舒烈求忙迎亍出去,“除保卫干部外,其余的同志全部留在周围警戒。”
民兵们都自动散开到屋外去了,只剩下许辉、余褚绗和施光明一道入了室内。舒烈求将刚才分析的结论向他们简略地说了一下,便在屋内搜寻起来,不用十分钟,他们便将尸解室细察了一遍。可是,却根本没有发现那位中等身材、四方面庞的柳奋然。
老羊忍不住气愤地嘟哝道,“这家伙,死了还跟我们捉迷藏。”
“是呀!真奇怪……”余褚绗呐呐地自言自语。
舒烈求发现,她那双平时充满温情的眸子里,此刻满含着惊讶。
“假若他必死无疑的话,这尸体究竟弄哪儿去了呢?”许辉也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不解地喃哺自语。
舒烈求不假思索地说,“从发现外逃至追踪,这段时间不超过一小时,柳奋然的去向绝不可能有多远。”他果决地挥了挥手,“不管怎样,还是就地搜索!”
“可是,这儿都搜遍了……”余褚绗道。
“这里呢?”舒烈求手指一个被木盖关着的大水泥池问。
“这是福尔马林池,里面泡的都是尸体。”许辉告诉舒烈求。
“揭开!”舒烈求来了个命令式。
真要命!到死人堆里去寻柳奋然。大家心里犯开了嘀咕,可是谁都没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木盖很沉,舒烈求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盖掀开。
里面泡着一堆尸体。
“来,一具具掀开看看。”舒烈求说着就要动手。
“慢点!”许辉唤住舒烈求,从壁橱中迅速取来几双手套,“戴手套吧。”他边将手套分发给大家,边畏缩地说,“我打过几年仗,可还没摸过死人呢。”
手套年久未用,里面的滑石粉早已失去作用,橡皮的手套粘连在一起。舒烈求那双骨节粗大的手用力捅了几下,也没有将它戴上。他有点急了,也不管其他几个人如何动作,自己伸手就去掀动死尸。施光明和老羊也立即跟着配合。
余褚绗却被这里的景象吓得面色苍白,再加上福尔马林气味的强烈刺激,早已泪水盈眶。她不敢多看,正想避开时,突然“哇”地一声就要呕吐。许辉同情地瞥了余褚绗一眼,关切地说,“算啦!女同志出去。”
死尸一具具掀开了,舒烈求几人却顾不了福尔马林气味的强烈冲击,三个个大睁双眼,死命搜索。当他们掀开一具瘦小的女尸时,果然不出刑侦大队长所料,五大三粗的柳奋然居然稳稳当当地睡在这堆男女死尸之中。
“啊?!”众人无不骇然。
片刻过后,他们才强捺各自不同的惊异,仔细打量着被浸泡池内的柳奋然尸体。只见他大睁双目,太阳穴旁有个暗黑的枪洞眼,血水已将池中的福尔马林染成了淡红色。
在子弹飞来的顷刻间,柳奋然总算认清了自己的死对头。然而,他却将这个秘密带给了死神。
一弯残月,又悄悄移到医院那栋“品”字形高楼后面去了。办公楼前的花圃内,只留下一片黑呼呼的树丛和簇簇看不清的花卉残叶……夜色,依旧是如此朦胧、神秘和深不可测。楼上的保卫科内,气氛肃然。
老羊将昏沉沉的脑袋仰靠在沙发后背上,溢满尼古丁的办公室内,被他弄得全是一股“万金油”的气味。他对面是房局长和院党委书记老吴。老羊和房局长一人夹支香烟,地下早已烟头狼藉。
那架古老挂钟在毫不留情地一秒秒向前移动。
舒烈求伫立在窗前,贪婪地呼吸着夜的清新空气。现在,他需要充分清理一下自己纷乱的头绪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全是那么突然,那么意外。看来,那可疑的“怪影”确实存在,而且他既非燕玟,也非柳奋然和游众凌。而是另一个更为阴险、狡猾的人物。不用说,案情在顷刻间已经起了急剧的变化。柳奋然一死,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整个破案的行动方案随着柳奋然的死去,几乎也跟着飘逝而去。
舒烈求深思着,将发案后的一切全串起来,在自已的脑海中慢慢连成一个整体。突然,一个念头再次窜了出来,“会不会在自己的视觉中出现了意外的盲点和死角?”
想到此处,舒烈求将自己那个大胆的推论又仔细分析了一遍。他深信,侦破中那时常系于胸中的想法已趋成熟。他要抓住这个假设来重新制定行动方案了。
“老荆怎么还没回来?”舒烈求冷静地问房局长。通过今晚的一切,他对房局长的行动方案也自信已了如指掌。
情况有了急剧变化,房局长也浓眉紧锁了,“他知道此行的重要性,会尽快回来的。”他理解地望着舒烈求,正欲说下去,随着脚步的嘎然而止声,许辉和余褚绗出现在办公室,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甄寅和施光明。
“去现场民兵的足印都取来了。”施光明用衣袖抹了一下额角的热汗,“等会,再一个个核对。”
“现场足印呢?”舒烈求将目光转向甄寅。
甄寅点了点头,随即递给一张指纹鉴定书,“大队长,这是同一人。”她用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向舒烈求汇报。
密取的指纹与死尸颌下的指纹同系一人,—个意料之中却又深感意外的结果。舒烈求接过指纹鉴定书,一字不漏地细看一遍后,这才轻嘘口气,交给了房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