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北峰虽是个粗人,没有念过书,对世道确看得很清楚,做苦力与种地都是一样,是出力气活,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不想叫自己儿子长大后,还像自己一样当苦力,希望他多念点书,多识些字,将来能当个写字先生就知足了。他相信了这位坐车女老师的话,把冷云送到学堂里去念书。
如今冷云已经是国民优级一年级的学生。冷北峰认为如果自己被抓去当劳工,冷云就会念不成书,冷北峰想出去到外面躲一阵子,避避抓劳工的风头,等消停消停后再回来拉洋车,供冷云念书。
由于走的突然,没有来得及嘱咐儿子自己不在家时不要放弃上学念书,这次冒险回来,就是看看自己不在家时,冷云如何生活和上学念书。其实,冷云身体里也有母亲好学的遗传因子,冷云是一个爱书如命,求知欲极强的孩子,上学念书意志非常坚决,绝不会轻意放弃学习,冷云父亲走后,他一天也没有耽搁上学念书。
冷云为了向父亲表示自己念书的决心,并让父亲在外边放心,说道:“我不会放弃上学念书,我永远记着妈妈临终时说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地念书学习。”
冷北峰听到自己孩子下定的决心,这比自己千言万语嘱咐还重要,也就不想再往下说什么,塞给冷云一卷钱,说道:“这点钱不多,留着你用吧,爸爸手里也只有这些了。”冷云知道父亲在外面东藏西躲比自己更需要钱,说啥也不留这些钱,表示自己有能力挣到钱。
父子俩正在争议时,突然,远处犬吠声又叫起来,父子俩同时想到有人进村,父亲警惕地倾听着外面动静,冷云上炕趴到窗户口向外张望。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雨已经停下,风也小多了,西边天空出现几颗星星在闪烁着。
大道上,有几个人影飞快地朝这边奔来,冷云告诉父亲有人向这边跑来,冷北峰也凑到窗口向外看,三个人影已经快来到院内,冷北峰猜测可能是抓自己的,没有来得及说话,匆忙从后窗户跳出去。谁知道后窗户外面早就埋伏着一个警察,冷北峰脚一落地就被这个警察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冷云一见可急眼了,跳出窗外,照着抱自己父亲这个警察胳膊狠狠地咬上一口,痛得那个警察大叫一声,赶紧松开手,冷北峰乘机逃走,消失在黑夜中。
突然,屋内响起两声枪响,子弹从冷云头上唿哨着飞向冷北峰逃跑的方向。紧接着从窗户内跳出来三个警察,朝冷北峰逃走方向追过去。冷云还咬着那个警察胳膊没有松口,冷云怕这个警察向自己父亲开枪,被咬住的警察痛得大声呼叫同伴来解救,最后一个警察跑回来用枪托狠狠地砸冷云脑袋,冷云觉得头一阵剧烈地疼痛,眼前一片漆黑,立即昏厥过去。
两个警察也没有再顾得继续打冷云,便尾随前面的两个警察追下去。冷云苏醒过来,感到头昏脑涨眼冒金花,头痛如针刺,站立不起来,爬回屋内。
冷云惦记着父亲安危,不知是否逃出警察魔掌,更担心子弹会不会打着父亲,后半夜里冷云怎么也睡不着觉。天刚蒙蒙亮,冷云勉强爬起来,忍着头痛,沿着自己父亲昨夜逃跑的方向寻去,走到菜地拐角处,发现地上有班班点点血迹,虽然不多,可以肯定这是父亲受伤流淌的血,冷云担心父亲的伤重不重?能否逃出警察追捕?又往前走一段路,没有再发现别的血迹,便回来了。回到家里心中挂念着父亲,在屋内坐立不安,想出去打听一下有什么消息。
那年月里在日伪法西斯统治下,左邻右舍没有人敢议论夜晚警察抓人开枪之事,白天人们和往常一样,各自做自己应做的事。冷云到各处去看看,想打听一下昨夜父亲逃走的消息,他失望了,什么也没有听到。又偷偷地来到派出所附近,想觑探一下昨夜抓劳工的消息,冷云徘徊在派出所对过的街上,不眨眼地注视着从派出所里出来每一个人,是否有自己父亲,一直看到派出所里警察陆续走光,所里只剩下一个值班警察。
冷云偷偷地绕到派出所后面,趴窗户窥视关押人的屋子,里面空洞洞的没有关人,冷云放心了,自己父亲肯定没有被抓住。从早晨到现在冷云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派出所大门口,警察没有往外押送人,屋内又没有关押自己父亲,证明自己父亲昨夜逃跑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来。
冷云慢慢地回到家里,觉得肚子里骨碌碌地鸣叫,他感觉饿了,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他胡乱吃点剩饭,想去学校里看看,今天是发考试成绩单,明天开始放暑假。这时,太阳升起一杆子多高,上学已经晚了,无缘无故地迟到,老师要责罚的。又一想,这学期就剩今天最后一天,也不上课,他不想去上学,冷云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父亲不在家时,今后自己一个人吃啥?靠什么念书?这些问题都得认真思考一番。
家中只剩下冷云一个人,是一家之主,什么事都得自己拿主意来安排。屋前屋后地里,父亲种许多青菜,莳弄的好,雨水又勤,各种青菜长势好,一个人吃的少,卖掉一些青菜,够交学费和买粮食吃,念书和吃饭问题算是解决了。
冷云从小住在山里,养成爱上山玩的习惯,搬到城里,还是总爱往山上跑,春季上山采野菜,夏季上山抓蝈蝈,秋季上山采山果,冬季上山打苏雀,一年四季山上都留下冷云足迹。冷云兴奋的时候愿意跑到山上高声歌唱,舒发自己心中豪迈激情,嘹亮歌声在山谷中回旋飘荡。
冷云遇到难解决的问题时,也爱一个人坐在山上,望着远天飘浮的白云独自思考,解脱心中烦闷,这已经成为冷云的一种习惯。今天他一个人登上帽顶山,坐在山上要好好地想一想,今后生活道路怎么走?帽顶山是城周围最高的山峰,这座山距城市中心约廿多华里,离冷云家很近,不到五华里。
山上奇峰怪石,峰峦矗立,云雾缭绕。阴雨天气,顶峰被浓云遮盖,山下向山上望去,好像山顶戴着一顶乌云帽子,故称帽顶山。
老百姓看见帽顶山戴上云雾帽子,就知道快要下雨了,当地人又叫帽顶山为晴雨山。山顶奇峰突起,怪石纵横,山势陡峭,断崖绝壁,怪洞深涧,比比皆是。悬崖峭壁突兀凌空,山势险要异常,草深林密,一般人难以攀登到顶峰。
山的四周非常险要,西面有深邃莫测幽壑,一棵倒树横卧在两座山崖之间,搭成独木桥,与对面山崖相连,下面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人过其上,头上白云飘逸,脚下云雾缭绕,犹如登临仙境乘云驾雾之感。登上南面主峰,向下了望,田野河川,城郭村墟,历历在目,一览无余。再往前看是一座遥遥相对高山,称为南山,山势比帽顶上略低一些,也不险峻,满山茂密森林,半山腰里浓林深处露出一角红墙,那是驰名遐迩的普济寺。
山的东面是陡峭绝壁,从上往下看,只能见到青虚虚,刀削般直立的陡壁,下面有方圆几百米孽龙潭,水色碧绿深不见底,平时静如处子,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之时,顿起汹涌波涛,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孽龙潭的怪魔传说,由于妖孽怪异故事吓人,平素很少有人来到潭边逗留,是一个人烟绝迹的地方。
山的北面是一片碎石坡,它的尽头犹如刀削的断崖,对面连绵起伏不尽的山峦相望。东西北三面险峻异常,无路可登帽顶山,南面有人工凿出一条曲曲折折石阶小路,可以攀登到顶峰。
老人们传下来的故事说,清末民初年间,帽顶山是土匪经常盘据的巢穴。清朝末年有一股较大土匪占据此山达数十年之久,山上修有房屋、库房、分赃厅。据说南面登山路就是这群土匪开凿的上山路,由于山势险峻,除南面外无路可攀登到此山的山顶。处于“一夫当关,万人莫开”的险隘,官军屡次进山围剿土匪,都以失败而告终。
大土匪头子张作霖做了奉天督军、东三省巡阅使后,张作霖与山上土匪惺惺相惜,用重金高官厚禄将这股土匪招安,土匪下山变为地方官军,匪首封为镇守使。后来山上也有过零星散匪在山上盘据落脚,都没有成什么大气候。
日本人修筑中东铁路经过山下,山上的土匪不易藏匿,逃窜到别处去,日本鬼子怕再有土匪上山落草为患,放火烧毁山上匪巢,如今山上只留下断井颓垣残砖碎瓦,此后山上匪患渐绝,四周平静。
男孩子素来喜爱登山冒险,帽顶山的山势险峻,经常可以看到十几岁的男孩子在山中出没。冷云生在山区长在山区,爱山如命,是个爱爬山的孩子。冷云经常来此山上攀登奇峰怪石,对山中的深涧暗洞了如指掌,哪里有岩洞、暗窟、山泉、沟壑、深渊等地非常清楚。
冷云曾幻想将来长大后和自己要好的几个小伙伴来此山中做个山大王,像水泊梁山英雄好汉那样占山为王,杀富济贫,铲除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为贫苦老百姓做些好事,过着无法无天的逍遥自在日子。
冷云察看遍土匪占据山寨时每一个地方,他发现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土匪一些秘洞、暗道和仓库,这些地方是半天然半人工凿成的,和武侠小说书中描绘的机关暗道相类似,给人一种神秘感,出入口大部分都在悬崖峭壁或足迹难以到达之处,暗道洞口隐蔽得非常好,很难叫人发现。生长在山区的冷云,练就一身爬壁虎功夫,走山地如履平地,什么样的高山险峰,他都能攀登而上。
土匪当年留下这些秘密暗洞被冷云逐个地发现,他发现这些秘密,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自己一些最要好的小伙伴们也不例外,那些小伙伴没有人敢去攀登,这些秘密只有冷云一个人知道。
今天冷云又来到山上,进入一个秘密岩洞,这个洞中,是土匪藏金银财宝的仓库,里边还留有丢弃的破铁箱烂铁柜,冷云经常来这里,洞内收拾得很干净,用铁柜搭成一张铁床,上面铺一张狍皮,是夏天避暑纳凉的好地方,暑假里冷云上山玩累了热了进到岩洞里憩息。
今天冷云进到岩洞里,躺下来要好好地想一想今后自己应该如何生活?冷云刚躺下,突然东南面响起两声清脆枪声,冷云心中暗想可能是日本人上山打猎的?仔细听枪声是“巴──勾”声,不是猎枪声音,好像是日本鬼子“三八”大盖快枪声音,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钻出岩洞朝枪响的方向观望,就见一个大汉一瘸一拐地从东面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从大汉奔跑踉跄的样子,这个人的腿上像是受了伤,再往后面看,影影绰绰有两个日本兵和一个警察追上来。
冷云知道日本鬼子和警察追赶的人都是一些好人,自己一定要救这个受伤的人。
冷云钻出岩洞,急忙迎过去,掺扶着这个大汉走过用圆木搭成的独木桥到西面山上,冷云让大汉先走躲起来,他回身把挤住独木桥圆木两边的大石头挪开,圆木成为翻滚活动独木桥,冷云回到大汉身边,说:“大叔,不要再朝前走了,前面是断崖,无路可通。”
大汉听冷云说前面是断崖峭壁,惊愕地望着冷云,眼中闪动着责备的眼光,似乎在问:“为啥把自己领到绝路上来?”冷云看出大汉脸上闪现出怀疑和不安神色,便解释说:“大叔,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我方才把挤住独木桥的两块大石头挪开,鬼子踏上圆木桥走不了两步就会翻滚掉到山涧里去,他们绝对过不来。”
大汉望着这个机灵孩子,信任的点点头,表示钦佩,放心地没有说什么,回头望着追来三个日本鬼子和警察。
功夫不大,从东南面气喘嘘嘘地跑上来一个警察和两个日本兵,他们手中都端着上刺刀的大枪,刺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冷光,他们看见要抓的大汉已经跑过独木桥在对面西山坡上,一个孩子领着这个大汉,缓慢地朝山上走去。
日本鬼子看见过桥就能抓到,他们来到圆木桥头,警察往下一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吓得两条腿发软颤抖不已,迟迟不敢过去,两个日本兵显示他们大和民族武士道精神,睥睨一眼那个胆小如鼠的警察,背起枪挺着胸膛两个人走上圆木桥,他俩没有走上几步远,前头的日本兵,右脚一下登偏,圆木朝一边滚动,两个日本兵在圆木上站立不稳,摇晃几下连人带枪掉到五、六百米深的山涧中去。
从下面传来断断续续两个日本兵最后挣扎嚎叫救命声,在深谷中不停地回荡着,吓得这个警察毛骨悚然,那敢过桥,回身就往山下逃去。
冷云见两个日本兵摔下山涧,知道他们不能生还,剩下这个警察也跑得无影无踪,他掺扶着大汉回到独木桥边,用大石头重新把圆木两边牢牢地挤住。
两个人过了桥,来到岩洞中,冷云帮助大汉把腿伤裹好,止住血,从大汉脸面上痛苦地表情,看出腿部伤得不轻,冷云问道:“痛得利害吗?”大汉点点头,然后说:“还好只是一些皮肉伤,可能没有伤着骨头。”
冷云这才仔细地观察这个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大约四十多岁,红褐色脸堂,一对豹圆眼,下腮长满如钢针一样一寸多长的胡须,向四外扎煞散开,犹如刺猥身上刺针,从远处看,宛如张飞再世,李魁再生,雄伟枭勇,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说话是山东口音,穿一身红褐色囚服,冷云问他:“饿了吧?”他点点头。冷云从怀里掏出留午间吃的两个烧土豆递给他,说:“你先吃这两个土豆垫一垫,我一会下山再给你弄些吃的。这里很安全,没有人知道这个岩洞,不会有人找到这里,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