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个老不死的自从不再和你妈妈往来以后倒是老实了一阵子。”文慧妈将脸扭向窗外,继续说道,“我一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我不把这事说穿了就是看看他自己能不能醒悟,如今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是是非非的,再计较就没意思了。”
索立听出来文慧妈这是话中有话,他也不着急接话茬,等着文慧妈继续说。
“你出生以后,你妈妈找过文慧爷爷好几次,文慧爸爸听说他的儿子还是生出来了,一开始挺气愤的,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可是谁想到过了八年之后,我和孩她爸之间倒是什么事情都说开了,也没什么恩怨纠葛了,可是他却挺想见见你的。
“他就是那时候给你取名字叫‘宋文秀’的,他跟我说想去悄悄地看看你,就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回来。我看他思子心切,不叫他去吧,他天天想,终于我答应他了,我说你要去也行,我必须和你一起去,他也同意了。
“那年夏天,我们俩就悄悄去了你们家附近,你爸爸他在老远的地方一眼就认出你了,当时你和几个小孩玩滋水枪呢,你还记得么?”文慧妈把头扭过来看着索立。
索立摇摇头,因为他小时候每年夏天都疯玩,但他对于眼前的这个中年女人实在是没有印象。
“你玩滋水枪打不过那两个孩子,把小水枪摔了,还是人家一个女孩捡起来你的水枪帮你出了气,我和你爸爸远远看着你哭,你爸爸急的直跺脚,说你没出息。”文慧妈又详细说明着那天的情形。
“哦,是那次。”索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昨天还见到了允娜,对这件事可谓是记忆犹新,不过此刻他开始仔细回忆,那天自己坐在地上哭了以后的事情。
冥冥之中好像确实是有两个陌生的叔叔阿姨给自己扶了起来,那个叔叔一边给自己身上掸去快要和成泥的尘土一边问自己叫什么,多大年纪,可是当时索立对陌生人的警惕性可高,一下就不哭了,瞪了这个叔叔一眼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就自顾自地追着允娜去了。索立想起来,在他走掉的时候背后的叔叔阿姨好像互相说了几句话,是什么来的?对了!
“哼,我看你就是闹心病了,这是哪的野孩子你就瞎认亲?”那个阿姨这么说。
“不会错的,肯定就是他。”那个叔叔这么说。
“行了,行了,见着了吧?回家吧。”那个阿姨接着这么说。
这些话小索立当时根本听不懂,也不会过脑子,再之后那个叔叔说什么索立就跑远了,没听见。
文慧妈看看眼前的索立好像是想起来了,赶紧追问道:“有印象吧?”
“呃。”索立支吾了一声。
“老宋果然没认错,唉。”文慧妈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她多年的疑惑也解开了,当时她只当是宋为民心魔缠身,想念儿子想疯了,所以才胡乱认了一个小孩,谁知道他居然一眼就认对了。
多年的疑惑虽然解开了,此刻文慧妈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毕竟也是女人,她不希望宋为民对除了她和宋文慧以外的第三个人产生这种超越五种感官的认知——俗称第六感“直觉”。因为那种超越,恰恰无情地证明了眼前的索立和宋为民有着不可割断的血脉。
“你说他不知道你是他亲儿子,那不是骗鬼呢么?”文慧妈带着一种稍微酸溜溜的语气讥讽了索立一句。
索立听不出这句话有着淡淡的醋意,他也觉得刚才宋为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可能就认出了他,但是既然已经认出来了,为什么又不说破,还给自己找借口说是宋文慧两口子雇来的“假儿子”?索立想到这层开始有点晕头转向,他慢慢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你听阿姨一句话,你也别埋怨你爸爸。”文慧妈看到索立坐了下去,继续说道,“虽然他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如今他得了这么重的病,你看看,这一住院,好几万块钱,做个手术又好几万块钱,又化疗吧又输液吧,这个吧那个吧,又好几万入进去了。”
文慧妈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用眼睛瞟着索立:“甭管怎么说,过去怎么样也好,你也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的根。你看我们家里,文慧和路明开着公司本来就忙里忙外的讨不着闲工夫,还有我那外孙女儿玲玲,她更可怜,我们的亲家都在国外常年不回来,你说你爸爸这一病谁去管玲玲?啊?你说说我们有多难?”
索立正想着宋为民为什么假装不认识这茬呢,根本没细听文慧妈说什么,文慧妈说一句他就点头应一声,完全是应付敷衍。
“小伙子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觉得做人第一条就是孝顺,有一句话说的好‘活着不孝,死了瞎胡闹。’你要是真等这人入了土,你就算给他修一座金字塔当坟墓有什么用?”文慧妈看看索立呆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样子,赶紧讲起了人生大道理。
索立还是一个劲儿地“哦”“嗯”“哦”,完全没有注意到文慧妈在说什么。
“阿姨不拿你当外人,对吧,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刚才也说了,什么是是非非的,阿姨绝对不去计较了。这小玲玲一开学,又买书吧,又买文具吧,这也是钱啊。你爸爸这一病我们全家不知道往进入了多少钱了。唉,可怜我那外孙女儿玲玲。”文慧妈瞅着索立这个人心里真是起急,这不简直就是一个“蔫耗子”么!怎么说他跟那没动静。她哪知道索立此刻正在想别的事呢,她说的话索立根本连一句都没听进去,当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哎,哎。”文慧妈看到索立还是没有发表什么观点,急的她直接冲着索立连着“哎”了两声,以便引起他的注意。
“啊?您说,您说。”索立这才回过神来。
“合着我刚才说了这么半天,你是压根儿没听啊?”文慧妈看到索立这个反应,一脸的不满意,同时一股怨气也从心头油然而生。
“没,没,我全听着呢。您外孙女儿玲玲要去国外,需要钱。”索立努力想了想刚才文慧妈说过什么话,可惜还是被他弄错了。
“哼,你这小伙子……唉,算了算了。”文慧妈压了压胸中的怒火,问索立:“小伙子,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索立原本想回答“扫大街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文慧妈看不起他,自己从未谋面的姐姐混得这么好,开着公司,宝马车是坐骑,自己怎么也不能比她差。对,不能给妈妈在这里丢人。可是说自己干什么好呢?有了,以前索立在“沸腾网络”当网管的时候听说了,现在最挣钱的是IT业,而且在这个行业里,游戏策划这个职位又是索立最熟悉的,少说他也在网络游戏上大战了快两年,一些游戏里面专业的术语他还是懂的,这样讲出来也不怕露出什么破绽。
“我是做IT的。”
“哦,具体什么职业?”
“游戏策划。”
“哦,游戏策划,是普通的那种策划还是主管?”
索立差点气晕了,这个文慧妈连这个都要问。
“主管!”
“哦,不错,年轻轻就能当上主管真是有出息啊。”文慧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原先病床的位置继续说,“他老宋算是有点能耐,女儿是广告公司老板,儿子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索立听着这话感觉特别别扭,他从开始对文慧妈有着三分戒备,到现在完全变成了讨厌她。
“小伙子,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你也没听见,你爸爸现在病得这么重,哪儿哪儿都需要钱,你看你作为他儿子,是不是……”文慧妈故意不往下说了,她觉得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这下索立可是彻底听明白了,文慧妈说了半天是希望自己能给宋为民的病分摊点儿治疗费。虽然明白了,这可愁坏了索立,他自从离开家,干了一年的环卫工人,要说没攒下钱吧,倒也不是,索立不是那种喜欢乱花钱的人,要说攒下来了吧,区区几千块的存款真是少得可怜呐。现在文慧妈说要让自己出点血,自己一个“游戏策划主管”拿出几千块钱给父亲治病?像话吗?
索立又转念一想,说是父亲可是他也从来没尽过父亲的义务啊,自己就算不拿出钱来给他治病,最多落一个他无情我无义呗。再说了,他们家的孩子,就是这个叫宋文慧的,结了婚,混得那么好,还自己开了公司,坐骑还是宝马车,难道还用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亲弟弟”帮她操劳家里的事不成?
但是这样也不对,索立再想想,她宋文慧到底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姐啊,她的父亲也是自己的父亲,难说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如今得了病,只因为他没抚养过自己,自己就能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索立就在这翻来覆去的想,文慧妈一直用眼睛盯着索立看,病房里静得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忽然,病房的门打开了,姚路明拉着玲玲的小手走了进来,小玲玲的手里还举着一根甜筒,甜筒把的包装上面印着麦当劳的标志。
“哎?爸呢?”姚路明一进门看见空空的病房里没有病床,赶紧问了一声。
“唉,这不刚才又不行了,送去抢救了,文慧跟着去了。”文慧妈低声叹了一口气。
“哦。”姚路明简单应了一声,然后又想起来了一件事,说道:“对了,您赶紧吃饭去吧,我刚才带玲玲吃饭的时候问了她才知道你们还没吃中午饭呢,这都快三点了。”
“你看这孩子,我中午问她饿不饿她说不饿。”文慧妈瞪了一眼玲玲。
“小孩子吃饭没个准时,您快去下面吃点什么吧?要不我去给您买点?”姚路明赶紧把话接过来,他怕小玲玲童言无忌惹姥姥生气。
“没事,我倒是一点都不想吃。”文慧妈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看索立,她见索立还是在那一副傻不愣登的表情,也没心情再和索立打哑谜了,“小伙子,干脆这么着吧,你拿出五万块尽尽孝心得了,你爸爸也不容易。”
“五万?”索立听觉得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他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你看看你,我说什么来的,我本来不该说这些话,这都是你应该应份去做的,我看你年轻,怕你不懂好歹提醒你一下,你看你这个样子!”文慧妈满脸写着不高兴。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索立也着急了,本来就是,他这一个月不过两千多的工资,就算这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到那么多钱啊。
“那你说多少吧?”文慧妈双手一叉腰,叫起了份子。
索立一听,好么,这还带讨价还价的!原本他也觉得宋为民病了,不管怎么说既然事情这么巧认亲认到了自己头上,听着也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自己就算为了过自己这一关也要尽一份力,哪怕说没有钱来医院帮着忙活忙活呢,也是好的。可是当他看见文慧妈这种嘴脸的瞬间,突然间他觉得非常恶心,现在他一分钱一分力也不想出了。
“一分钱都没有!!!”
“你个小兔崽子!你跟谁叫唤呢?回家跟你妈……”文慧妈本想说“跟你妈要钱去”,但是想想这不行,宁死也不能让宋为民念着索英的好。所以话又咽回去了,只是不停的“哼”了几声。
站在一边的姚路明赶紧过来打圆场,他稍微弓着身子将已经怒不可遏的索立巧妙地用身体隔开,然后双手扶着文慧妈劝解道:
“您去吃点东西吧,这一大早上的肯定是累着了。走,我带您去下面吃去。”
“你甭管我!我不饿!这他妈的倒是生了个带把儿的,管什么用?还不是尼玛白眼狼!”文慧妈三番五次推开姚路明的双手,不依不饶地冲索立叫着。
“我特么怎么白眼狼了?!”索立也不甘示弱,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疯婆子故意找他的不是,大声反问文慧妈,“我特么今天才知道怎么回事就白眼狼了?!”
姚路明又转身冲索立比划了一个不要做声的手势,以他对文慧妈的了解,这时候索立最好是不言语。可是谁知道小玲玲却愤怒地跑过来抬起小脚踹了索立一下,这下可给姚路明急坏了,他一把拉回玲玲抱在怀里,生怕玲玲被索立回敬一下。
“没你事儿,不许胡闹听见没有?”姚路明对玲玲说教着。
“他欺负姥姥!哼!”小玲玲被姚路明抓在怀里,手里举着没吃完的甜筒,嘴角挂着奶油,还不依不饶地冲着索立手舞足蹈。
索立被小玲玲一脚踹在了测膝盖,在他的裤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鞋印。突然间,索立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并不是疯婆子文慧妈,还有她的女婿姚路明,外孙女儿姚玲三个人,而是一堵墙,那是一堵自己的生身父亲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墙,墙里面有宋为民,有疯婆子,有宋文慧,有姚路明,有姚玲,也许还有其他人。但是,索立他自己并不在这堵墙里面,不会受到墙的保护。反而一旦这堵墙面临着外界的冲击,墙里面的人会一心协力地联手对抗。
文慧妈刚才看见小玲玲的举动之后心头也是一紧,她也怕小玲玲当时就被索立回敬一下。于是她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这世上的人越来越完蛋,把孝顺都当成狗屁了,还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看都是扯淡的!”说完她就转身往门外走。
姚路明赶紧问了一句:
“您去哪啊?”
“我还能去哪?还不是去急救室那边盯着去!我他妈这么一大把岁数我容易么我!?”说完文慧妈重重地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