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他的!?”电话那头的索英听见“宋为民”三个字立刻警觉起来,她略带着急地问着索立。
索立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就在他稍微一打愣的时候,电话那边又传来索英急切的声音:
“你是不是去你舅舅那了?你舅舅都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我……”
“那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的?”索英不等索立说完又着急地问道。
“不是啊,您先听我说,我今天看见他了,事情是这样……”
“什么?!!你看见他了?!他在哪儿?!你在哪儿见到他的?”索英连连发问,并且声音越来越大,索立稍稍将手机的听筒移开耳朵一小段距离。
等索英问完,索立才不慌不忙的答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一早去了墨厂胡同……”索立在电话里简单地把自己如何见到宋文慧姚路明,又如何去的人民医院看到罹患肺癌的宋为民说了一遍,但是宋为民讲的故事和后来文慧妈与宋文慧跟索立吵架的事情他就没提了。
“……后来他被送到了抢救室,我就回来了。”索立用筷子来回拨弄着碗中的面条。
“那他怎么样了?抢救过来没有?”索英在电话那头接着问道,语气已经平缓了许多。
“我怎么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哦,那你现在在哪呢?东沟?”
“嗯。”
“等会我去你那里找你吧,我看看啊,再过…”电话那头的索英一听到宋为民的消息,就要过来找索立,她想多知道点详细的经过。
“您这是干嘛啊,都三点了,您如果现在过来我这里,不怕回去等不到公共汽车?”索立的意思是从市区开往阿明村的汽车本来就少,末班车又都特别早就发车,所以如果索英过来,他担心她晚上回不去。
“那怎么办?”索英一着急也没了逻辑,她反倒问儿子索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您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让你给我仔细讲讲今天的事情啊!”
“不是都讲过一遍了吗?对了,妈妈,他真的是我父亲?”索立问出这句话之前小心地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拉面馆里没有人注视他。
虽然索立已经从索英的反应里猜出了八九成,可是他仍然想要听妈妈亲口确认一下。他这一问却难坏了索英,电话那头约莫有二十秒钟都没有任何声音。
“这件事说来话长,这样吧,现在三点五十多,就说四点吧,我六点到你那里,再跟你说。”
“别,别,六点天都黑了。您看您,瞎折腾什么啊。”
“谁瞎折腾啊,你不说他出事儿了吗?肺癌?怎么回事等我到了你给我详细讲讲!”
“您来是没问题,可您怎么回去啊?您要是回不去您住哪儿啊?我这个小屋也搭不开两张床啊。”索立有点着急,他没想到妈妈居然听到宋为民的事情反应这么大。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了十来秒,接着索英说道:
“那这样吧,明天早晨我到你那儿,你明天请个假,跟我去医院看看他去。”
“请假?呃,那行,我试试吧,您今天就别过来了,早点休息。嗯,嗯,我知道了,妈妈再见。”索立挂断了电话,将半碗凉掉的拉面三两口吃到肚子里,付了账,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屋。
进了屋,索立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脱掉羽绒服之后身子一软,像湿面团一样摊在床上,手里举着手机想着该如何向马组长请假。宋为民那边交代过了让他明天过去,而妈妈索英明天也会过来找自己,那么自己究竟是以妈妈来看自己为借口呢?还是以宋为民生病为借口呢?
索立躺在床上想了想,拨通了马组长的电话。
“喂喂?谁啊?”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马组长的声音。
“是我,索立,马组长,我明天想请个假。”
“请假?干嘛?”
“是这样,我爸爸病了,明天我和妈妈一起去看看他去。”
“哦哦,知道了。”马组长挂上了电话。
索立举着电话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个马组长平时少说一句话都难受,怎么打起电话来用词这么节省?难道是怕说多了浪费电话费?索立想到这里笑了笑,他马组长接电话又不要钱,怕啥啊。他哪里知道马志权自从听说手机有辐射的那天起,每次打电话都是能少说绝不多说,非常惜命。
请假算是顺顺利利,简简单单就请下来了,那么下面干嘛呢?索立觉得肚子里吃的饱饱的,微微撑得有点难受。他躺在床上哪也不想去。
很快索立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他住的这间屋子里面也没有电视,他自己也没有电脑可玩,为了打发时间,只好穿上衣服到外面走走。
索立沿着黄牛大街一直走,过了路口来到了东洼地的一个大型商场,这个商场的二层是个超市,索立推了个购物车进了超市。他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平时休息的时候自己来这里都是缺什么买什么从来没有乱逛过,但是今天他为了打发时间竟然漫无目的地逛起了超市。
走过一个个玲琅满目的货架,看着一样样五光十色的商品,索立的心情顿时明媚雀跃起来,他推着购物车,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儿,捡起这个看看,又拾起那个瞧瞧,最后买了一车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就这样走到收银一结账,将近二百块钱花出去了。
索立拎着两大包新买的零食和日用品,依旧哼着小曲儿走回了家里,可以说在他心里虽然承认了宋为民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却一丁点儿也不因为宋为民的病发愁,难道是因为索立冷血?不是,他自然不是冷血,只是他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宋为民生病这件事情,这是索立在一种极其自然的状态下流露出的最真实的对宋为民的感觉,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第二天一早,索立依旧被四点半的闹钟吵醒后关掉又睡着了。把他叫醒的是索英急促的敲门声,也许是这两天睡了太多的觉,索立给索英开门时候左肩膀又开始酸疼起来。
“收拾收拾走吧。”索英站在门口也不进屋。
“几点了。”索立揉揉还迷糊着的双眼,看看天才蒙蒙亮,他估计索英是做头班车进城然后又倒车到自己这儿来的。
“甭管几点了,快点穿好衣服。”索英催促着,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水果篮。
“嗯。”
就这样,索立和妈妈索英一大清早就汇合了,他们乘坐汽车然后倒乘地铁就来到了人民医院附近。人民医院的门口仍然是熙熙攘攘,看病的人和痊愈的患者再加上他们的家属,交织徘徊,穿梭往来,不过今天这些人与往常相比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索立发现,他们再来来往往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地要朝门诊楼前看上一眼,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索立和索英快走到这纷乱繁忙的医院门口时,索立忽然隐约听见了宋文慧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在医院的门诊楼前,一伙人聚集在几个医生面前大声地吵着,而宋文慧和她的妈妈就在这伙人的正中,她们两个带着黑色的袖标,声泪并迸,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在她们两个的后面,有十几个人在助阵,而在助阵的人后面,一大群人站在台阶底下围观。
索立看到,站在宋文慧母女俩身后助阵的人中,有两个人举起来一块非常大的展示牌,正在像围观的群众展示,这块白色的展示牌上用红油漆赫赫写着“人民医院草菅人命还我家人”十二个个大字。站在最中心的宋文慧好像在和医生争吵着什么,但是由于隔得太远再加上路边声音嘈杂,索立没有听见争吵的内容。
看到这些,索立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眼前的一切情景毫无疑问地指向了一个结果,宋为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是索立不愿意接受这种逻辑上成立的推理结果,他努力地在助阵的人群里寻找着姚路明,他不愿意和宋文慧或者文慧妈说话,眼下只有找姚路明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他仔细把助阵的十几个人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姚路明。
走在旁边的索英察觉到了索立的异常,她看看索立注目的地方,回过头来问索立。
“怎么了?”
索立没有说话,他继续在围观的大群人中寻找姚路明的身影。
“你说话啊,怎么回事?那些人是不是他的家里人?”索英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拎着水果篮的手突然发紧。
“是啊,年轻的是他女儿,老的是她妈。”索立专心搜索着人群中姚路明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回答了索英的提问,即便是这样,他潜意识里也刻意避开了“宋为民的老婆”这样的说法。
索英听索立说完,像是被雷劈到一样瞬间傻在原地,她看见了那白底板子上血红的十二个大字——人民医院草菅人命还我家人。快二十五年了,当初宋为民甩下一句“下礼拜三陪你去”之后扬长而去,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本来都是已经在索英心里沉淀下来的往事,却在昨天突然被她和宋为民的儿子索立的奇遇唤醒了。
索英昨天听完索立的电话,心里长久不能平静,宋为民给她留下的,不是一种怨,更不是一种恨,而是一个痕迹,它是千万个证明索英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中最最有价值的一个,正是这个痕迹带来了新的生命,也是这个痕迹带来了无怨无悔的二十五年。
早先索英只想着能来看看宋为民,给他打打气,让他努力跟病魔做斗争,因为她听说肺癌的治愈率是所有癌症里最高的,也希望宋为民能早日康复。但是早上和索立来医院的路上,索英又仔细的问了一遍宋为民的情况,一听说癌症是扩散了,她的内心就产生了隐隐的不安,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宋为民这么快就离开了人世。
索立这时候仍然在人群中寻找着姚路明,没有发现呆傻在一边的妈妈索英。突然天空中“轰隆”一声巨响,好像春雷一般的声音把索英和索立还有路边的其他人都吓一跳。大家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声音不是来自高空,而是来自人民医院斜对面的一个正在建造的大楼的施工工地,一座正在工作的塔吊平衡臂突然折断落在工地里,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声音。
街上的一些人迅速朝着出事的工地移动,想第一时间看看工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医院的门诊楼前也听到了这声巨响,正在争吵的宋文慧一伙还有出来处理医患纠纷的院方人士和围观群众也都朝那个施工大楼投去目光。
当听到声音的人们确定这种异常的巨响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会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时,他们便回到了刚才忙碌的事情上,索立要继续搜索人群以便找到姚路明,宋文慧要继续和医院交涉手术和化疗的事情。然而宋文慧这一回头,隔着将近一百米的距离发现了医院门口的索立,巧在她发现索立的同时,索立也看见了她。
索立意识到自己被宋文慧发现了,他赶紧往旁边躲了几步,但为时已晚,宋文慧马上附到文慧妈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文慧妈也朝这边看过来。文慧妈向索立这边望了几眼,随即用手臂推搡了宋文慧一下,说了她几句之后,继续和前面站着的医生吵起来,宋文慧也不再朝索立这边看了,她和妈妈一起继续跟医生争吵。这一切都被索英看在眼里,她被刚才的巨响一干扰,冷静了许多,情绪上也平静下来。
“是不是昨天没抢救过来?”索英问索立。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看样子估计……”
“什么叫看样子,你去前面问问啊!”索英对索立的漫不经心有点生气,显然宋为民那边的人已经注意到了索立,她觉得索立应该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去问啊?”索立顿时想起了“光头薛三儿,刘中凯,阿强”三个名字,他担心这三个人就在助阵的人之中,可是他又没法和索英直说,因为他一直隐瞒了昨天和宋文慧还有疯婆子文慧妈之间发生的不愉快。
“你不问叫我问去?我认识人家吗?你个兔崽子,我怎么养你这么个畏畏缩缩的玩意儿!”索英真的着急了,她现在想快点知道宋为民到底怎么样了,尽管她已经相当肯定了,但她还是希望出现奇迹,她宁愿相信宋为民那边的家里还有人也生病了,也住进了人民医院,而今天人民医院草菅人命导致死亡的病人不是宋为民,而是那个索英不认识的人。
索立被索英这么一骂,慌了手脚,他开始在原地跺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突然他想起了昨天姚路明硬塞在他羽绒服兜里的名片,他赶紧摸了摸兜里,太好了,名片还在!他掏出了名片开始翻看。
“你在那跺脚干嘛啊?是让你上法场还是怎么地?”索英急得想抡起水果篮子打索立几下,她发现索立又翻出一个名片看,赶紧停手问道:“那是什么?”
“他女婿的电话,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索立翻看着名片,上面写着“帝城明慧广告公司董事长姚路明”,下面是电话,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