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立原名是勃勃,本来是河西王卫辰的三儿子,五年前卫辰被独孤占攻杀之后,子孙离散,索立投奔到大秦部帅太悉伏那里,后来又被太悉伏送给了付如海,不想这个亡国丧家的少年因为长的高大健硕,被当时的太子付如海一眼相中,甚至收他为螟蛉义子,一时间同参军政大事,声名无两。如今受大秦天王付如海之命,前来接收长安,当年城下之盟,定的是秦汉两家七年修好,现在眼见已经过去七年了,既然七年之约将满,那长安就显得战略上的重要了。
由于付如海深感长安秦汉之盟乃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所以一直拒绝去长安,平时还严令身边亲随不得轻语。而独孤汉府那里有歃盟的约束,也无人来招惹长安。所以多年来,整个长安城只有当年宫中留下的几个老太监,无论秦汉,两家的平民官员是没有一个人敢住进来的,偶尔就是有一些游商来长安城卖给那几名老太监一些谷物果蔬而已。
公元394年,按秦的年号是洪始元年,安远将军,阳川侯索立受天王令,领两万兵马进驻长安,让这座整整七年近乎死城的名都,再次走入了历史中。
索立第一件事情是,叫人将汉王府的匾额取下,换上”大秦天王宫”之后,方才打马而入,天王迁都长安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可不敢在宫城上还高悬汉王府的时候冒冒然进去。此时的他谨慎温和,爱兵如子,正是任何一个有为青年的榜样。
进入宫门后,索立跳下马,命令手下宫外驻守,只带着身边十几个亲随,直入大殿。
这个大殿里,付君琛曾意气风发的和千古名臣秦猛,商议着如何平定天下的大计'也曾犒赏那些有功之臣,其中就包括索立舅舅,付如海这些后来的一方霸主;更曾经愁眉不展的等待独孤占铁骑踏破长安的时刻;也经历了志得意满的汉王独孤占,与当时的大秦太子付如海定下七年之盟的场面。如今空荡,残破,却依然改变不了它威严的气势,仿佛一只猛虎正在这里休眠,等待着它真正主人的到来,到那时,猛虎出柙,依然要追随着主人去征伐天下。
索立屏息静气,安稳住自己那颗即将跳出胸膛的壮志雄心,猛的转身,行出大殿,招来一名亲随,“听闻这里还留有几名太监,把他们找出来,本候有话要说。”
找出吴清荟几个人很容易,雪地上满是她们往来行走的印记,循着印记也就轻易的找到了蕴华宫内正做早饭的清韵等人,还有,还有,当然还有仍睡懒觉的吴清荟,一阵慌乱之后,几个人被很有礼貌的请到了索立的面前。
匆忙之间,吴清荟穿的是老王留下的银狐貂裘,内里是丝绸服饰,身上鬓间挂着洛付送她的十六件玉器,那件八宝圆炉,也因为索立身边亲随的体贴有礼,而安然的让她抱着呢。
此时清韵等人心中叫苦不迭,前段时日里胡闹够了,他们又回复到太监的应有装扮,唯独吴清荟,小孩心性,还是这么乱七八糟的穿戴,本来这么多年也没个什么官军来过,他们也不愿意扫她的兴,'可说巧不巧,偏偏这么身打扮被秦军的一个候爷给看见了,这还了得,这,这可如何是好?'眼见着那名很有礼仪却定然极为精明的军官,正向着这个候爷低声汇报着什么,更要命的是,围在吴清荟身边的两只小狗还冲着四周的秦兵狂吠起来,清韵等人双腿发酸不由自主便跪在了地上,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吴清荟可没想这些,她与独孤占一样也都是从后世而来,落入这秦宫之中。脑海中还没有等级阶层的概念,眼见清韵等人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反而感觉有点好笑,当然,她不是没想过是否也跟着跪下,可是让她冷不丁的向一个人下跪,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可是这微一踌躇,落在索立眼中,立刻就不一样了。'刚才亲随已经禀明了,三个老太监在蕴华宫里忙上忙下的,正在做早饭,而这个小女子大模大样的在房间里睡懒觉,此女子是何身份?但见她明眸善睐,身材高挑,眉目间也是胡人的血统,一身的宝光辉映,脚下是灵犬发威,俏生生傲然风雪,神情间不亢不卑,锦缎貂裘,映衬红日素妆,更趁得气度不凡,风采雍容,这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啊!'
想到此索立用手指点了点跪伏在地的三个老太监,一时间索立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太监,他怎知,无论付家的秦国,还是卫国,都是新兴的国家,宫中的太监,多是强掳或者直接从战奴中选择一些年龄不大的少年,因此很少有清韵这样的老宫人。
清韵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表面上故做姿态,其实心中早已经是百转千回,
很清楚宫中的规矩,如果让这个年轻的侯爷知道这小妮子不过是个民间不明来历的女子,但却居住日久,甚至还穿金戴银,那她们四个人看来是活到时候了。
“回禀阳川侯,小奴乃是昔年秦蕴华宫的主管,名唤清韵。侯爷有何吩咐,但请吩咐便是”
“清韵!恩,好名字!”索立好整以暇的扶着腰间的宝剑剑柄,来回踱着步子,他不着急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只闻唰的一声,索立拔出宝剑,凭借手腕的力量,在清韵的头上舞弄出几个剑花,剑尖直指着清韵的脑门,轻声的问着:“清韵,秦家当年从长安败走,五将山我家高祖曾寻传国玉玺而不获,后来方知是落在了姚登手里,可是其余封诰、祭天、行文各玺皆不知下落。”说到此,索立宝剑再舞一个花样,干净利落的归入鞘中,满面微笑的看着清韵不语。
清韵心中其实完全明了索立真正的意图,所谓玉玺不过是托词而已,如今事过境迁,秦立国也这么多年了,秦的玉玺再急着寻也没这么问的,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告诉他们,一旦有虚妄之语,他索立立刻会借此杀了他们的。
“回禀侯爷,清韵虽为阉人,但多少还知道些进退,那冲寇小儿,怎如万年秦王般高圣,难明春秋大义的,小奴等多年在宫里任职,早盼天王早日入主,自然也替侯爷等贵胄,准备些俗物。”说完,连忙回头向另外两人使个眼色,洛付两人立刻各引几名军校向后宫而去。
索立微笑着点点头,突然俯下身子,眼瞧着吴清荟在清韵的耳边悄声问道:“那清韵,本侯现在问你,这女子是何等身份啊?”
“回禀侯爷,此女子……此女子……是……是小奴……”不等清韵说完,索立已经立起身,抬起一脚,将清韵踢倒在雪地,血立刻从老人的口鼻中涌出。
“老阉奴,本侯给你面子,才提问你。不想却纵容了你!”方待他再补上一脚,却听的一声娇喝”住手!”,扭转身正好与怒气勃发的她对上了目光,一时间索立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更是被她发自内心的那种愤怒,所震撼。
吴清荟心中已然明了,自己的身份明显引起了索立的怀疑,清韵正想办法替自己遮掩,但显然一时间实在难以找到好的理由,连忙出面干预。
“这位姑娘,既然身处秦宫,又得清韵的多方维护,想必身份自是高贵。小将卤莽,惊扰芳驾,还请恕罪。”说完索立拱手行了一礼。
“哼哼!你绕来绕去,无非是想知道本公主的身份,便说与你就是了。”说完,看看面前已经被震住的,高高大大的年轻将军,脸上做出更加高贵的神情,心中却阵阵窃喜。她心中自然有所计较的,若是索立对自己身份没有忌讳的话,论杀论剐,早不用这么罗嗦了,因此索性顺着索立的思路编下去,才能有一线生机。当然同时被震住还有躺在雪地上装昏迷的清韵。
“本公主乃是大秦平原公幼女,当年随同父兄,长安勤王,天王亲诰,鲁翠苗。”嘴上虽然稳当,心中却一阵寒战'倒,实在想不起来第二个公主的封号了,只能把记忆中的一个和自己姓名谐音的公主封号拿来充数了。'
“啊”索立曼声应着,一面优雅的躬身俯首,单膝跪地,竟然施以君臣之礼,“大秦安远将军,阳川侯索立参见公主殿下,恭请公主千岁安好!”他这一跪,身后的十几名士兵也呼啦拉跪倒一片,同声高呼。吓的清韵不敢再躺着,连忙爬起来也跪在她的身边,不过抬头看她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如此局面,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连忙在清韵的示意下,半侧一下身子,轻声言道:“阳川候起身吧。”眼珠转了转,又接着说道,“你付家大秦的臣子,如何却跪吾姚家大秦的公主,本宫受不起的。”
“启禀公主,当年天王五将山殡天,实乃冲寇所为,吾家高祖曾极力回护勤王。又尝言,'杀陛下者王兄襄,非王之罪,愿不枉法。'好教公主知晓,现天王亦曾传檄天下,我付家之秦实为臣工,权守庙堂,若寻得天王延祚,定归社稷。”
这番话,说得她一头雾水,仅能听懂十之一二。清韵了解她的底细,不禁又提起一颗心来,却惊佩的看见,她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冲向大殿盈盈一拜,那哼声又婉转成啜泣的呜咽声。
拖延了一会时候,洛付赶着驴车而来,车上高高堆着丝绸锦缎,看着索立及一众士卒欣喜的目光,她终于醒悟过来,这个时代,原来绸缎是可以当钱用的。不过几个老太监明显还是有所保留,手中还会有更好的如玉器啊,珍玩啊之类的东西,却只先拿来了这些。洛付和李良楝两个人也非常机警的觉察出,众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均不敢多言,只是互相回复几个暧昧的眼神之后,便都佝偻起身子,等候索立的发落。
其实索立根本就没想太难为他们几个,他志存高远,以前在父兄的阴影下,原以为此生是没有什么奢望了,谁想家园被独孤占破了之后,居然被付如海相中,尽管有诸付百般的阻挠,仍器重有加。这次借着七年之盟即将满约的机会,终于可以领着2万鲜卑族精兵独当一面了,他自然不会随便杀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立威的,有什么意思?上天眷顾的男儿,要杀的是那些英雄豪杰!杀的是领兵的将军,庙堂的高官,掌权的国君。
况且,自从高祖皇上前脚刚刚杀戳了姚登一脉,后脚就因为夜梦付君琛领着鬼卒而受惊重病,乃至很快崩殂之后,秦政权的上下,立刻转变口风,尤其是当今的主上付如海,去皇帝号降称天王后,更是昭诰天下,付家对姚秦的后裔还是多有周全的,还是尊拜姚家的。现如今一个现成的公主在这里,正好可以封住天下人的口。
与大卫一战,已经迫在眉睫,想那汉王冲雄兵铁骑,控弦百万;座下鬼狼苦忠四猛将,百战成师;两家之战,付家已先落下风了。义父若想胜,自然是要争取各方面的支持,最好能联络上南朝的刘家,东方的索立舅舅,如果想能从吕凉那里再征借些军马,就要利用好眼前的小公主了。
望着盈盈拜倒的鲁翠苗,索立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妹,他自幼不受父王宠,便一直同自己的两个妹妹生活居住在一起,也是这样的冬日,小妹用冰雪雕琢成一只小狗,不想被他给摔碎了,小妹伤心哭泣的样子,像极了眼前的她,一样的柔弱,一样的无助。战乱迭起,父兄的死他没放在心上,可是小妹的离开却是他心中永远的哀痛。
索立这边胡思乱想着心事,她和清韵等人摸不清头绪,自然也继续装扮下去,一时间,众人无语,只有那两只狗仍然喉咙中发出呜呜的低鸣着,不过在她的安抚下,也渐趋安静下来。
最后的沉默还是索立打破,他指点手下将财物收托,自己翻身骑上亲随牵过来的战马,在马上,原本就高大的索立更如天界的战神,身上的金甲反映着日光,晃在她的眼中,晃在她的心中。
索立马上拱手,缓声言道:“末将刚刚所言,句句肺腑,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待我家天王驾临,便一切明白。但如今大秦首要的敌人,却是昔年那荼毒关中的冲寇,两家战端已然开启,小将愿一力承担千岁的安危。我家天王移驾之前,公主可暂留宫内,末将定约束手下,不打扰殿下的清静。”
“那便多谢将军,清韵代本宫送送铁弗将军。”她现在只因一句谎言,身份就已经变成了付君琛的侄女,天王家最后的公主了。
这边索立收下这些财物后,还命令手下往宫中搬进来一些新鲜的肉干和酱菜后,便领着手下军卒退出皇宫了,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不过宫墙之外留下了数千军卒在把守,索立本人则连夜回去向付如海禀告去了。
而宫里的三个可怜老太监,此刻全围在她的身边,李良楝苦笑的对她说:“小静啊,虽说这个关口被你渡过了。可是,你可知道?一个前朝的公主,想活命可有多难?你又知道吗?冒充公主的罪名是什么?族诛啊!”
洛付一旁早想着另一事,见得了空,连忙尖声喊着:“大大的不妙啊,前朝的公主,若不死就只能许配给王公大臣,你年龄尚算合适,可是你明明是嫁过人的啊!”
刚刚说完,洛付就被另外两人给按在地上,好死不死的专想这种事情。
清韵此时却是最冷静的,沉声说道:“你们随我来。”说完转身便走,剩下三个人莫名其妙的跟了过去。
蕴华宫清妃寝宫内,有一座檀香床房,雕凿的繁复精巧,分上下两层前后三隔。清韵引着她们进了床房,也不多言,直接就奔后面存放物品马桶的小隔断而去,掏弄了半天,气喘吁吁地抱出一个锦匣来,看见还不知死活的她在大床上好奇的东瞧西看,呆了一呆,随即长叹一声,坐在床上愣起神来。
好半晌,洛付才用兰花指戳了戳清韵,“清韵,清韵,诶,你想什么呢?这……这匣子里是什么物件啊?”
清韵望了望逐渐严肃起来的她,苦笑一声:“静儿,我们三个老家伙虽不知你究竟的来历如何,但连日来的相处,承蒙你的照顾,有时候我想,若当年不入宫,孙女便也像你这般大了。今日也多谢你的极力救护,我们说白了,不男不女,连奴才都不如,别说候爷打骂,就是当时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道这里,老人声音还是很平静,而眼中却溜出泪来,浊黄的泪珠,仿佛折射出清韵悲苦一生中的酸甜苦辣。
她忍不住用衣襟替老人擦拭,老人祥和的握住她的手,另只手则打开了那个锦匣,匣子刚开,洛付和李良楝就同时发出惊叹声,清韵拿出一块黄绸包裹的东西,笑着说:“洛付两人一望便知是什么,你却未必了,打开看看。”
'鲁翠苗'接过小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印章,她翻转看那刻字的一面,上面的小篆,在她眼中与其是字,还不如是花纹。
清韵接着说道:“当年长安被围,天王西出五将山,传国玉玺由一名宫人潜送与了长安公。其他的二十七件天王印鉴,就由清妃保管,清妃娘娘殉驾前又叫我来收藏,本想等姚家的人来寻,不想姚家的千枝万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假公主了。”
她呆呆的听老人讲着这一段秘辛,心中想的却是这独孤占到底是谁啊?现在到底在那个时段啊?
清韵又说道:“你现在既已冒认公主,我们三个一定会帮你周全下去的,“说完老人瞪目注视着另外两人,洛付和李良楝不停的点头,不想帮也得帮啦。清韵也知晓二人的心思,接着说道:“长安城七年无人,今日听那候爷所言,秦汉两家想必又要开战了。想必付如海是欲借你的身份,去招揽吕大人,共同出兵。所以你的安危他们比你还重视的,唯独你已是嫁过人的了,万万不能被付如海指婚了。我有一个计较,你将此套印鉴上奉于他,同时言'父祖皆殁,已心灰意冷,并当时诰命公主时,天王已将你许给了秦猛大人的孙子王镇恶,因此若王镇恶有命来尚便尊祖命嫁给他。若无命来,也只求能为父祖守陵。'你尽管放心,我等见过那小儿,少小无行,当今的乱世,怕是早就死了。我们还有一些好的存货,等付如海来时,也替你多方打点一下,定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