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韬的叛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并没有对战局的结果起到太大的作用,一个原因是他们即想杀独孤占,也同样不会放过脱拔硅,因此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帮助那一方,当然他们也没法子帮,这就引出了第二个原因,刘公卫为了稳妥的逼独孤韬临阵反戈,故意拖延时日,好借着分赃的机会将自己的兵马同羽林军的兵马混杂安排在一起,这就使得无论是呼延胜还是索英均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各自的战斗,还有机会合兵一处,并共同将苦守代谷的李介甫解救了出来。
普洛自杀了,连续几日的强攻,他的兵马没剩多少,也全然没有了士气。当得知身后是打扫完战场的擒生军和撞城郎之后,并且得知了,无论是长孙犍叔汗还是贺兰、独孤两部的人马均告战殁后,普洛心平气和的拔剑自刎,临死前只说一句话:
“非臣战之罪也,实策之误矣”他在最后时刻才明白,年轻的王上看似机敏的应对,其实是抛弃了自家军队的主动权,抛弃了做为原驻军队对地形熟悉的优势,完全被卫军牵着鼻子走,边走还边挨打。
得知那边集结了擒生军和撞城郎两支队伍,贺、麟两兄弟便罢兵了,'这还怎么打啊,要救的人都没有了,再打,对面擒生军和撞城郎那个好对付?'况且还有个苦将军李介甫,这几日给他们上了一次标准的攻防战术课程,他们早寒心了。于是留下同样安同自杀殉主的尸体,两兄弟领兵回营了。
因为这种种事态的迅速发展,当独孤韬他们从阴山发兵的时候,实际上草原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甚至想放弃,可是独孤韬此时现露出本性来,他之前已令刘公卫的部族士兵假扮成逃散的代兵,去攻杀独孤占以延缓行程,一面命令长孙秦的幼子领一队人马假扮独孤部的散兵,去寻找脱拔硅。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借刀杀人'。
……
独孤占,他首先在即将与羽林军汇合时,遭到了连续的,突然的掩杀,多亏了索立的拼死保护才逃了开去,在脱拔硅正从叁和坡往北寻找他以及其余各部不明究竟的情况下,他们只好选择向西跑到了河套平原的一处小河边,一条黄河的支流远远的从一座小山谷中流过来,注入一泡海子里,湖边只有一个不大但尚算平坦的地带,勉强可以驻兵及修整。连日的鏖战和奔跑,以及独孤韬刻意的安排下,烈火两营被冲散了,独孤占此刻身边只有一曲人马了,
如惊弓之鸟的独孤占一面命令索立赶制浮桥,加强防卫;一面下令,大家只是休息一晚而已,明日即刻渡河绕道返回叁和坡,现在最重要的是同器匠营以及高苏文他们汇合上,因为连日来的种种迹象,已经让独孤占及索立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独孤韬很可能反了。
尽管多日来的散兵均是草原部落兵马,但明显在武器上有着可怕的区别,这种区别的原因,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然而晚上,他便被索立叫了起来,“汉王,脱拔硅杀来了,弟兄们们正在山口外面抵挡,千岁快随我来”
长孙秦的小儿子离开阴山大营后,根据草原上的散兵游勇,很快就找到了脱拔硅,此时的脱拔硅身边也只有不到两千人了,脱拔硅本人也已经形销骨厉了,长孙秦连忙通报阴山大本营,得到指示后,他立即派手下人马婉转地引着脱拔硅向独孤占靠近。
独孤韬的计较是,先让长孙秦的部族引脱拔硅和独孤占对上,二人之间必然不死不休,等到二人之间有了结果之后,不管谁先死,他们均会再派遣部落士兵出面绞杀。这样二人死后,刘公卫他们公推擒,独孤韬则在三个小王子中挑选一名袭承汉王位。然后两方面,一家出钱和兵器,一家出战马和勇士,共同谋取天下。因为长孙秦也参与到这个阴谋当中,所以他本人是打死也不敢出现在脱拔硅的身边,一直是让自己的小儿子前去往来接洽的,以便将来好逃脱干系。
当脱拔硅得知独孤占的人现在小山谷外的海子旁,也不问这些散兵是如何知晓的,便号召所有能动的兵马冲杀了过去,他现在的本钱已经没有了,忠于自己的几名老臣子和二十多万的兵马都被打没有了。只有亲手诛杀了独孤占,他才有机会重新确立草原之主的地位。
发起攻击前,狂风大作,吹散了夜空中仅有的几朵浮云,今夜异常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小山附近三十里的地面,仿佛天上有一个好奇的神明想清楚的看看,这两个年轻的诸侯决斗的全部细章。脱拔硅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借着突然而起的大风奔袭过去。
但连夜突袭的效果并不好,索立阻山为固,连设了几道火墙及火壕,并正连夜赶制浮桥。烈火营的士兵无论装备还是士气上均比脱拔部的兵士略高一些,只是由于人数上的优势,脱拔硅的阵线才一步一步的往前艰难的推进着。烈火营剩下的这些士兵,正以自己的生命来抵挡代军的征伐,他们往往是战斗到最后几十人时,点火焚沟,在火中将自己的生命,释放出最绝望、最无畏的灿烂光华。
脱拔硅在烈火营拼死消耗下,也只剩下数百步卒了,索立一面指挥越来越少的士兵,一面大声唤过来他手中最后的两队预备力量,让他们'赶快护送四位王爷渡河'。望着正逐步靠近的脱拔硅,索立心中清楚,面临着最凶险的境况,对方冲杀过来的士兵,和烈火营的士兵一样,均以一种殉葬的精神在厮杀着,他们为了自己忠心的主人,毫不吝啬的浪费着生存的机会。索立现在只希望独孤占等人尽快渡过河去,只要能渡过河去,就算安全了,骑马的当然要比步行的要快了。
此刻,独孤韬及刘公卫等人正神情阴冷的关注着,远处那火光闪烁的山口。他们心中异常的激动,两个当世的年轻雄主如今正在他们的算计下做着拼死的厮杀,无论那一方都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因为,他们早准备好,一旦战局出现明显的结束趋势,擒的三个儿子将领着五千家兵冲过去清扫战场。脱拔硅和独孤占无论如何今晚要尽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辅佐幼主登基,平分汉代两地。汉王府地内,如今已经聚敛了大量的钱财,辎重和粮草,想到器匠营的那些精良有效的武器,想到草原上的良马和健儿,独孤韬仿佛看到了自己领着雄兵百万,踏破南朝的国都,成为这神州的主人。想到此,独孤韬转首瞄了瞄刘公卫,心中暗讨'此人志大才疏,鲁莽嗜杀,偏又有一张极尽蛊惑人心的巧嘴。看来尽早除去的好一些'。
而刘公卫心中也同样想着'独孤韬阴狠狡诈,诡计多端,却又没有什么资信维望在鲜卑贵族内部,早晚定会死在索英之手,不若这几日内找机会杀了此獠,再将三位小王子恭送回汉王府,一来解脱自己的嫌疑,二来交下鬼将军一个人情'。
两人心中各有聪明计较,面上则先由刘公卫发话:“恭喜平阳候,妙计攥得两家主,功成不费任一兵卒。”
望着刘公卫那被星光、月光以及火光照耀的闪烁不定,还有几处藏在黑暗中的丑脸。独孤韬很想现在就暴起发难,可是迟疑一会之后,连忙拱手道:“那里,那里,要不是西单于将这些部落大人笼络住,吾等又怎么能这么顺利。”
烈火营最后防线也松动了,索立在三名亲兵的拖拽下,撤回到汉王身边,他们刚刚撤离战场的第一线,剩下的卫兵齐声高唱起大卫的名歌《阿干西》,歌声中,卫兵们连续点燃最后的几道火墙及火壕。
歌声中,索立同烈火营的士兵们全部跪倒在地,他们在为袍泽的牺牲而叩首行礼,他们也为自己的兄弟送行。鲜卑男儿的血永远是那么炙热,那么的彭湃。索立额头流血,然而他丝毫不觉得疼痛,膝行转身对着汉王嘶声喊道:
“请主公及三位王爷速速上浮桥,烈火营誓保汉王行驾。”
可是现在独孤占却呆呆的坐在马上,他注视着代兵的步步进逼,也聆听着那悲凉沧桑的歌声,任索立如何提醒,均毫无反映。
因为他突然间明白了一个可笑的事实,心中全然明了了,历史原来是不可改变的,之前自己之所以顺风顺水,完全是因为他以及身边的所有人在历史长河上处于从属地位,也就是说,他们的生老病死是无法推动历史车轮的,历史仍然会以她特有的固执,向着那固定的方向转动着。因为他们不是历史人物,他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不了历史的自然衍变。
这一瞬间,独孤占又忽然有了种错觉,仿佛自己其实已经在历朝历代均经历和生活了一段日子,只不过因为自己最熟悉和喜爱的是独孤占,所以才有如此完整而清晰的记忆,他也明白了,那些发明了造纸、印刷、火药、指南针的先知们,其实和他一样,是通过了浩瀚遥远的时空,来试图提前使这个伟大的民族进入文明的灿烂历程,然而他们和自己一样失败了,因为历史以他固执的脚步,安排导演了中华民族5千年的辉煌和哀伤,也设定好了中华民族将来的道路。历史人物的出现与命运,是历史的组成,别说他无力改变,就算是那些伟大如日月的英雄也无力更改。
他苦笑着望着脱拔硅及罗士诚率领着数百骑兵,缓缓来到那道火墙前,才两百多人而已,如果李介甫或者任何一个人在附近,逃跑的将是他们,而现在,则是自己和索立两个大人以及三个小孩子在孤独的面对逃亡的窘境。今天的惨况,也许正是自己主动找来的,如果不是自己轻功冒进,非要提前屠灭脱拔部众;如果不是自己被连续的胜利冲昏头脑,分兵合围以至事变之后,身边居然只有两曲的人马跟随;如果不是自己擢升了李介甫这个战争理念超越所有今人的将领,那么李介甫就不会设计这个极为合理,又极富风险的战略计划,导致整整八万人和草原各部落混战扭打,使本来疯狂逃跑的脱拔硅居然遇见了身边无兵可遣的自己。
种种的一切,向他预示了,在历史的恶作剧中,自己扮演或者力图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可笑又可怜。
“汉王,汉王,占哥”情急之下,小七喊出了幼时在平阳的称谓,“占哥,速决令旨啊”
“令旨,什么令旨,小七,你的占哥早在长安便中箭死了,我现在不是你的占哥了”
“千岁,内讧并非我独孤家独有,殿下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只要渡过这做浮桥,便可以和小典,小贺他们汇合了,小七在此断后,请四位王爷速速离开”
此时火墙那边的歌声已然停止,脱拔硅的代兵正在扑灭火墙。
“占哥,小七随着您平阳起兵以来,我们战无不胜,力克诸侯,如今只是一时不利,况且只要我们和高苏文、永哥、李介甫、呼延胜他们任何一个汇合上,我们就可以退回晋阳,那里还有十万的厢军可用,占哥,您不为自己,也为这三个小王子考虑啊”
独孤占双手紧紧攥着精钢长枪,轻便柔韧,枪尖锋利。腰间是卫翎刀,细长锋利,非常适合突刺斜劈。右前鞍挂的是复合木料的手持弓及一壶40羽的箭矢,用精巧的双层皮囊装置携带。
左前鞍挂着一面小盾,用上等松木做出形制,内衬两层柔软的小牛皮,外面包裹着薄薄的钢板,上面还雕刻镶嵌了一只飞舞在火焰中的七彩凤凰。右后鞍挂着一个空心的链钉锤,虽然空心,但挥舞到人马的头上,必然会骨裂肉迸。
自己贵为汉王,因此普通士兵的左后鞍还会有一个皮囊,内装粮水及其他日用品。自己的右臂上另有一副精致小巧臂弩,利用手腕的力量可以瞬间顶开机括,再利用挂在小指上牵栓发射,连续六只小钢弩,短距离可轻易内穿透铁甲。
种种这些,都是自己带来的新装备啊,难道也随着自己的死亡而重新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吗。不,如果历史注定自己要死在这里,那自己死也要死的像个样子,既然迎接挑战是勇者的使命,既然自己代替独孤占扮演一名英雄的角色,那么便像个英雄一样死去吧,就像楚项羽那样的死去,成为第二个传奇中霸王吧!
想到此,他脸上又露出了小七久违的灿烂笑容,在如银月光和如血火光的照射下,是一种非凡的俊美,非凡到叫女人窒息的英俊。
“离开,本王若杀不死脱拔硅,能逃到那里去?只有杀了脱拔硅我才能……才能活下去,才能改变历史”独孤占探手拍了拍索立的肩膀,一脸轻松的说着。
“索立接旨,本王命你护送三位王子过河,若我死了,你带领这三个孩子远走他乡,不必回晋阳了,孤王领两队人马迎击脱拔硅,为你们断后,我鲜卑男儿死也不逃,本王不是霸王,还不至于这么轻易死掉的。”
说完微微一笑,既然历史是由人创造,那我为何不是脱拔硅,我为什么就不能创造历史。
此时脱拔硅已经通过了那道火墙,正试图越过火壕。
“汉王叔叔,你说的对,鲜卑男儿,有死无逃,独孤凯也有钢刀在手,我和两个弟弟也要随汉王叔叔上去杀敌人。”另一边三个小王子中年龄最大的独孤凯,用稚嫩的声音说着只有勇士才会说的话。男孩的话激励着独孤占也同样激励着所有勇士的心。
“宜都王说得好,不愧我鲜卑的大好男儿。汉王千岁,汉王不走,小七也不走,三位王子均是鲜卑的好男儿,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便战死也是鲜卑王者的荣耀。汉王要背水一战,身边怎么能没有小七。”说完索立拔出战刀翻身跃上马背,放声发一声喊:“鲜卑男儿,有死无逃!”
此时脱拔硅人马已经大半过了火壕。
独孤占来倒独孤凯三个小孩子的面前,将一面拣拾的盾牌交给这个孩子,和声的对着独孤凯说道:“凯儿,好样的,你也是个英雄的男人,本王现在命你站在浮桥边不许动,你要保护好两位弟弟,若到最后只剩下你们三个的时候,答应冲叔叔,你要先杀了两位弟弟,然后再去杀敌人,鲜卑的英雄绝不要再做俘虏了,懂了吗?”
独孤凯抿着小嘴坚毅的点点头。抖一抖盾牌,战刀一展,架势十足的护住另外两名男孩子。
独孤占高举钢枪,缓缓扫过一百名兵卒。人人都是这么的英俊高大,一双双清澈的眼神,正充满希望的注视着他们面前的王者。独孤占高举钢枪过顶,振臂高呼:
“弟兄们,我鲜卑男儿一生下来就是天生的勇士,只有战场上才能体现我们猎熊者的威风。本王不在乎死亡,死怕什么,死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众儿郎,弹汗祁连会护佑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听孤旨令,烈火营列阵破敌,随本王杀!杀出我鲜卑男儿的不世传奇!杀出我们不朽的功勋!杀…”
“杀”一百名军士齐的发一声喊,声震天际,甚至振的河水也短暂的停滞了一下。一百多汉子的喊声中,还包含着三个男孩子细细的嗓音。
独孤占、索立带领着两队人马前行数米,列好阵势,等待脱拔硅的到来。独孤占迎接的不是杀气腾腾的脱拔硅,而是他自己力图更改的历史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