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抑Spin
  Aug.3,2018
  是夜。
  她张开眼睛。漆黑的天空没有月亮,除了低抑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乌云,头顶上什么也没有,一片无尽的黑。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扑通扑通,彷佛随时都要跳出胸膛。雨水淅哩哗啦的下着,和地面水洼溅起水滴,发出滴答声响,午夜的大街上寂静地令人忍不住浑身发抖,街道两旁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女人靠着防火巷的墙壁站立,只有一盏路灯打在她白皙脸庞右边的墙面上,投下漆黑中的一个白亮光面。女人的脸被阴影与光明一分为二,几绺发丝沿着雨水与汗水黏在脸颊上,原本高高盘起的发髻现在则显得相当狼狈。尽管如此,无论是女人身上穿的那件皮外套、或者独特剪裁的丝质衬衫、版型极为漂亮的黑色长裤、脚上一双硬皮长统靴──甚至是女人头顶上用来固定发型的几个发夹、首饰,她身上的这些穿戴物品,每一样铁定都价值不斐。
  女人一面靠着墙壁喘息,同时却硬是紧紧压抑喘息的声音;她伸手向前,此时,黑暗中有些东西似乎移动了牠们的身躯,来到女人伸出的手前方。那是两头狮子--美洲狮,两头体格健壮的美洲狮走到女人脚边,女人右手则放在狮子温暖滑顺的毛皮上,美洲狮乖顺地任由她梳理背上长毛,一边舔食地上那些淡红色的液体,是鲜血与雨水混合成的水渍。
  很腥的味道,狮子却像上瘾般不断以舌头舔舐;其中一头大口撕裂人类尸体胸膛的一块血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另一头狮子旋即也加入进食的行列。女人并没有阻止,只是一直抚摸狮子毛发,像是想要以这样的动作缓和自己紧张的情绪。狮子也很有灵性,牠们表示友好而摩擦女人脚踝,甚至帮女人取暖;女人则勉强扯出笑容,拍拍两头狮子的背感谢狮子们体贴的关心。
  眼前这惨遭狮子大啖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上,穿着一套塞万唯尔国家警察大队的制服。旁边散落在水洼里的警徽,标示着其为第十一队队员的身分。
  女人闭上眼,和蔼可亲同时也严厉无比的父亲脸孔陡然涌现。
  所谓的父亲……嗯,以一名父亲的角度来说,她的爸爸堪称相当优秀的典范;尽管如此,只做为一位称职父亲,是绝对不够的。
  画面一转,陡然是几个小时前,那个横躺血泊,脸孔却惊讶万分的父亲面孔。
  女人倒抽口冷气,深深吐息。娼妓交易、人口贩卖、毒品走私、股市操作、作假帐、洗钱、官商勾结、甚至是危及国防的军火贸易──沙利尔家族无恶不作,只要任何黑道可能涉及的非法行为,在塞万唯尔国内,就绝对有温斯皮尔·沙利尔──女人的父亲所率领的黑道家族介入。
  一名称职的父亲,以及一名在社会上造成许多悲剧的罪犯──善与恶,如果有一天,妳必须放弃只与单单一人有关的善,来铲除对许多人来说的大恶,妳是否能够拥有这样的勇气做出决定?
  女人的脑海又浮现父亲那惊异无比的脸孔。
  “其实……妳一直都知道?”
  她点点头。
  “十三岁的时候,我偷听了您与叔父的一场交易。”
  全身蘸血的身躯似乎明白了。
  “大义灭亲……比提雅,妳以为妳在大义灭亲吗……”
  然后她看到自己哭了,眼泪潸潸而下,止都止不住。她上前以双手紧紧地握住父亲仍然自信有力的双掌,跪倒在地上。
  “对不起;您是个好父亲,真的……但是我相信这样对每个人都会更好。”
  她见识过的,那些被黑道荼毒的下层社会百姓。无论是卖淫的雏妓、被迫吸食毒品的少年、因为高利贷而家破人亡的家庭、被各种非法武器谋杀的许多面孔……无以计数的人们因为沙利尔家族的所作所为身受其害,而她却安安稳稳地待在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样是不行的,得要有人来阻止这一切。
  门铃乍响OneBreath,OneTouch
  Aug.3,2018
  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人在这种深夜时间来访。金发碧眼的美丽男人坐在他的沙发椅上,感到疑惑地轻皱眉头。
  门铃乍响之后,管家先行一步前去开门,而金发男人也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子。
  喘息与低吼的声音。
  借着门板,可以清楚听到这两种低抑的音量;大门打开,因为惊吓万分而愣在原地的老管家不发一语,金发男人却在瞬间认出来访者的身分。
  他冲了过去。
  女人抱着左上臂的右手掌再度感到湿溽。
  鲜血又止不住了吗……
  跑了这么长一段路程,沿路失血,女人却一直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要休息,至少得等到了他那边再休息。就快到了……还剩几步。女人快步越过一条小径,翻过矮竹篱,在一幢独栋建筑前停下。两头狮子立刻靠上去支撑牠们的主人站立,女人伸手按下门铃,一面担心警察发现她的行踪。
  门铃响了之后,一名穿着管家制式笔挺西装的白发老翁开启大门,看到来客满脸诧异。
  “……您……”
  眼前这女人左臂下方的衣服全染上一片褐红,像极了血液半干凝固的颜色;她脸色苍白,模样极为狼狈,虚弱地彷佛随时将会倒地不起。当管家看到女人脚边的两头美洲狮,差一点没尖叫出声。
  女人此时斜靠在门外的栏杆上,已经没什么力气开口解释;她一边喘息,一边想要有所表达,却口干舌燥,身体的温度高得让她无法维持清醒。依照以往经验,女人知道自己的失血程度已经十分严重。
  ……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女人这么愣愣地想,脑袋里逐渐只剩下嗡嗡回音。她的身子向前倒去,原本紧抓左臂的右手松懈了,任由止血的外套掉落地面。她感觉自己手脚正迅速失去力气,勉强想要撑住自己的两头狮子,此时发出低低的悲吼呼叫牠们的主人。
  在女人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钟,她终于看到那一头金发,脸孔细致漂亮、举手投足充满一种高贵不可侵自信的年轻男人,难得露出一种诧异而紧张万分的表情。他动作粗鲁地推开白发管家,赶到门边,用强健且足以信赖的臂膀接住了喘息不已的自己──
  你来了。
  寂静之后TheSilenceThatRemainsI
  TheSilenceThatRemainsI
  比提雅几乎是瞬间惊醒,猛然从床上起身,看到坐在三米外沙发上沉思的德瑞里西华回头看她,然后走向她这边。
  “妳昏睡了两天。”
  她惊魂未定,脑袋很痛又很乱,努力思考自己现在身在何方。比提雅下意识动身想离开床榻,谁知道这一动作,让她发现自己的左臂包裹着绷带。蓦地,她想起来了,想起昏睡之前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包括父亲临死前那张面孔,还有组织内部到处都在爆炸的混乱景象。
  当然,也包括自己半夜逃往德瑞里西华家中这件事情。
  德瑞里西华指着床头柜上放着的药丸,用他一贯优雅的声调告诉她:“那是止痛药和消炎药,不过不能空腹吃,我叫厨房帮妳弄点东西。”
  比提雅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是她似乎更关心其他事情。
  “现在外面怎么了?”
  这句问话,让原本正流畅移动脚步的德瑞里西华缓缓停下,转身告诉她:“国际刑警已经放弃把妳找出来。塞万唯尔的警察一向讨厌国际刑警干涉国内事务,他们阻挠国际刑警,间接保障妳的安全。”他讲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彷佛在谈论着与两人都毫不相干的遥远事情:“我想他们大概也知道妳在我这,但妳只要待在这栋房子里就不会有事,请雷奥爷爷向警察施压,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雷奥爷爷是指雷奥纳多·昂·密根利斯,也就是德瑞里西华的监护人、现任的密根利斯伯爵。
  “另外,妳的狮子都被安置在庭院里,可是只剩下两头,另外三头呢?”
  “……死了。”
  “是吗?”
  德瑞里西华彷佛虚应一般说着,没有特别表示。
  “所以,你知道多少?”
  接着的这句话却让德瑞里西华浅浅地冷笑。
  “知道多少?沙利尔家族大前天半夜被国际刑警组织查获,几乎所有重要干部被当场射杀,遭到逮捕的大概五十几人。妳的父亲死了,新闻上还刊载生前照片。”
  “……安卓拉呢?”
  “安卓拉·维罗晋欧,那个老是在妳身边碍眼的男人?”德瑞里西华的语气很不以为然,但即使如此,他的傲慢态度依旧显得优雅:“他在死者名单中,没有被逮捕。我看过了,被逮捕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干部,真正掌握家族内幕的高层全列在死者名单。”
  要不对这样的现象起疑是不太可能的。国际刑警组织破获塞万唯尔国内势力最大的黑道家族,结果居然让那些高级干部几乎死光,没有留下他们的性命进入司法程序,进行国际调查和审判。
  比提雅听出了德瑞里西华话中对于这一现象的质疑,但是她并没有进行解释的打算。
  德瑞里西华于是转身离开房间,不过很快又再度回来,这次后面跟着他的管家,迪弗·麦格菲。管家手上端着早餐盘,上面盛着一碗清淡的鸡汤通心粉。
  迪弗·麦格菲将那碗通心粉放到床头柜的另外一边,顺便放了一杯新的白开水,比提雅知道那是给她吃药用的。她抬头望着原本就比她高出许多的德瑞里西华,出声询问。
  “报导说国际刑警什么时候离开塞万唯尔?”
  “没有。十天以后。”
  明明说没有,却又肯定地告诉比提雅是十天以后,比提雅一听就知道德瑞里西华早就替她调查清楚。
  “……德瑞,十天后陪我去一趟国际机场。”
  “为什么?”
  那张宛如陶瓷般完美的脸庞在听到比提雅的这项要求的瞬间,立刻直率地表达他的不解,拥有世界上最完美弧度的那道眉毛轻轻皱起。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国际刑警能够渗透家族,是因为有我帮助的缘故。”
  德瑞里西华没有肯定点头。他是有怀疑过为什么国际刑警这次这么顺利地瓦解了庞大的沙利尔家族,可是却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比提雅的关系。
  “我的本意是,一个对社会过大于功的黑道组织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和警察的协议是逮捕组织高层干部,送入国际法庭,然后他们可以拿走任何家族犯罪的证据。可是,他们杀了那些与家族事业无关的家属,杀光每一个人,他们滥用炸弹和子弹,推托是特种任务,毫无节制地杀人破坏。”
  “所以妳才沦落到这等境界?”他的话中有这么一丝习惯性的嘲讽,比提雅选择忽视。然后,德瑞里西华再度表示:“我还是不懂,这和去机场有什么关系。”
  比提雅继续说:“国际刑警攻坚进入沙利尔家族的那天晚上我在现场,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保护犯罪证据,而是毁了沙利尔家族的电脑,用炸弹把所有东西炸光,包括连人一起炸掉。”她那对红色的瞳孔高高地凝起,望入德瑞里西华湛蓝双眸之内:“这不正常,国际刑警的行动像是想刻意隐藏什么似的,竟把证据通通销毁。我觉得我被骗了,或者被隐瞒了。我想知道国际刑警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非得杀光每一个人。”
  “所以妳要去见他们?”
  “如果一个人去,他们会当场逮捕我;如果跟你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听了这番话,德瑞里西华还是不太理解比提雅的想法。尽管如此,他的表情倒也没有不肯答应比提雅的要求的意思。
  “无所谓,妳想要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妳开口就行。”
  他缓缓地告诉比提雅,用他好听沉稳的声音。
  位于艾札拉市内的塞万唯尔国际机场是大陆上最为繁忙的机场之一。因为是非假日的缘故,旅客已比之前少上许多,但依旧可以看到来来去去的旅人与航空公司机组,每一个柜台都在熟练地快速忙碌着。
  已经从西装口袋拿出护照,和同行的伙伴交谈着,一面准备CheckIn的四十几岁男人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立刻就被老练的情绪控制盖过。然后向他的同伴示意着第八号柜台旁边伫立的两道修长人影。
  一男一女。男人挺拔的身材让人不禁流连回顾,尽管脸上戴着浅色的宽版太阳眼镜,似乎还是有意无意地露出那张除了“完美”之外想不出其他更好形容词的姣好面庞。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就好比石膏雕像才拥有的精致而毫无瑕疵的脸孔,而与石膏不同的是,男人从眼镜后面投射过来的眼神,传达着死灰石头所无法拥有的生命力与活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完美,一头锦缎般的金色卷发垂在他的肩上,当他轻微转头,拥有绸缎般质感的长发便沉缓地动了一下。
  站在他旁边的,酒红色长发的年轻女人,正紧抿双唇瞪视着那位发现他们的四十几岁男人。女人原本略带侵略感的美丽面容此时有股推也推不开的欲言又止,深红的瞳孔多了份不明所以的仇视。尽管如此,外表看起来还是好强而骄傲,所传达出来的这种愤怒的气质,让人不由得想起电影或小说中,即使国破家亡、沦为俘虏,却怎样也不会被夺去尊严的公主。
  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要他的同伴止步,自己一个人朝两名年轻男女步去。
  “比提雅·沙利尔小姐,您果然还平安活着;至于您,我想应该是塞万唯尔大名鼎鼎、密根利斯伯爵的养子吧。”
  “你这个残渣骗子。”
  德瑞里西华一语未发;比提雅倒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男人不以为意,告诉比提雅:“妳的身手很厉害,我没想到一位被当作公主养大的掌上明珠,也受过一定程度的自卫训练。如何,愿不愿意加入国际刑警组织,接受两个月的短期特训,之后根据妳的专长分配部门。”
  这次连比提雅也不想说话。那名男人伸手入口袋掏出一张纸,用钢笔在上头写了一串号码。
  “我的加密电话,有兴趣就打这支电话给我。”
  比提雅接过纸条,然后那名男人走回他的同伴身边,将护照交给柜台的服务人员进行CheckIn。
  “……妳要加入?”
  德瑞里西华低头询问比提雅,脸上的不屑成分多于好奇。比提雅不着痕迹地将电话收入口袋,朝机场外的停车场走。
  后记:
  这一篇发生的时间点是2018年的8月,比提雅刚刚高中毕业的暑假。
  以前后文来说,这篇正好接在“门铃乍响OneBreath,OneTouch”之后。
  下一篇是TheSilencethatRemainsII。
  杀人魔事件EvertheSame
  在讲究时髦与气派的高级餐厅的化妆室,有着一头乌黑长卷发的年轻女人从隔间里出来,用洗手台旁的洗手乳将手洗净,拿出随身携带的唇蜜轻轻替嘴唇补上一层光泽。她右手边化妆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女人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却发现开门的竟是一名男人。
  一名浅红色头发,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大约三十几岁,有对深邃蓝色瞳孔的男人伫立于女化妆室门口,然后走进来将门带上。
  “妳好,吓到妳了?”
  女人收妥唇蜜,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才转头看着男人。
  “可能吧。”
  女人扬起一抹好像知道男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的笑容。男人并不否认,上前轻轻地用手掌抚摸女人的长发与脸庞。
  “我叫班·达米恩。”
  “我是丝德琳。”
  女人微笑告诉男人一个假的名字,而男人则捧着女人的脸,小心翼翼地抚摸。
  “妳用的化妆品是我们家的。”
  “喔?”
  “我的伯父是卡尔·达米恩,我想只要是女人应该都认识他。”
  “原来是时尚工业家族的少爷。”
  “不对,应该说家族继承人。”男人低头:“如何,有没有兴趣跟我玩一玩?”
  “玩什么?”
  “妳不可能听不懂。我的保镖会看着外面,里头很安全。”
  女人轻声笑道:“然后呢,我就可以去向八卦杂志爆料?”
  “我可以给妳钱,不过不可以告诉媒体。两万怎么样?”
  “好啊,价码听起来相当不错。”
  听了这番允诺,男人开始低头俯吻女人。男人伸手撩起她的裙子,摸上女人的大腿,然后摸到某个坚硬的金属物品。
  他觉得奇怪,偏头想要察看那是什么,却听到一阵像是塑胶膜被物体高速贯穿的声音,接着就感觉自己胸前一片温热。
  “是枪。”
  女人戏谑的笑声如银铃般轻快地响起,她手上拿着一把加装消音器的陶瓷手枪,右大腿绑着黑色的枪袋,而原先装放枪枝的位置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东西。男人跄踉一步,坐到地上,才刚想高声呼唤门外的保镳,女人第二发子弹对准男人的脑袋发射。
  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和逐渐失去生命迹象的男人的身体,女人并不急着离开,好整以暇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并且看看全身上下。确定身上没有沾染到任何血迹或痕迹之后,她又再度替自己补了层唇蜜,才转身打开女化妆间的一扇窗户,抓起裙子,轻而易举地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