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小时之前──
“嗯,好啊,谢谢你,麻烦把资料全部寄到我信箱就可以了。”
格丝提一面讲手机一面把玩桌上的胡椒、盐与橄榄油罐。穿着白衣黑裙的服务生走过来,端上一盘苹果饼淋樱桃酒汁放在格丝提面前,以及一杯黑咖啡给坐她对面的年轻男人。
看到苹果饼上桌,格丝提匆匆结束通话,将手机丢到桌子的另一边。
“你不想尝尝他们的甜点?迦百列,真的很好吃耶。”
“不用了,妳知道我讨厌甜食。”
坐她对面的,迦百列·亚蓝摇头拒绝,端起自己的咖啡小啜一口。
“刚才是谁打电话来?”
“啊,是艾斯密,我跟你提过,高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因为之前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找他帮忙,他问我怎么把我要的资料送过来。”
迦百列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说话的感觉倒有点不以为意的味道:“妳跟他很熟?”
“我们认识很久了。怎么,你吃醋?”
格丝提轻声笑着,动了刀叉切下苹果饼,沾满酸甜的樱桃酒汁混莓汁,然后塞入口中。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吃东西,片刻后才又开口:“妳之前不是问我,怎么会突然受伤?”
“受伤?哪一次?”格丝提已经用刀叉切下第二块苹果饼,送入嘴内。
“右手骨折,牙齿被打断一颗那次。”
“我知道了,那时我刚从罗腊门回来嘛,你说是任务的缘故。”
“是跟妳那位朋友起冲突。”
听到这个并不在格丝提预测内的答案,她皱起眉头,停下刀叉:“为什么?”
“妳回艾札拉前两天我去了一趟Jacob’sDream,那男人也在同一家PUB里,他看我带着另一名女人,把我推到外面的巷子。”
“这样哪……”格丝提的表情看不出她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想法,很模棱两可,可是又像在思考什么:“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你有还手吧。”
“他也受伤了,但很显然他没吃多少亏。”
“大概吧,艾斯密很厉害。”
迦百列看了她一眼,口气虽然平静,内容却显得犀利:“所以,他是我被妳劈腿的第三者?为什么看到我带别的女人去PUB,立刻把我抓出去。”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应该问本人才对。”
迦百列沉默了半晌,将咖啡杯放回骨瓷盘上。他的态度很无奈,不带愤怒或着急,而是类似失落和某种意义的不知所措。
“……就这样?”
“什么意思?”
“妳的反应就只有这样?”
格丝提蹙眉。
“我应该要有什么其他反应吗?”
“妳听到我带另一个女人出去,反应就只有这样?不发脾气、不质问也不想了解。”
“我为什么要发脾气啊。”
格丝提继续动刀叉吃着苹果饼,动作平静自然而无任何不快的迹象。她的情绪丝毫不为男人那番话所动,维持着自己一贯的步调。男人盯着格丝提的眼神很复杂,有种意不在威胁的锐利,沉默片刻后,又对于自己谈话中彷佛意欲揭穿什么般的攻击感到厌恶,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然后男人再度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有时候不禁要想,妳确实爱着我?”
这话让格丝提抬起头来,直视着迦百列。
“唉呀呀……这个问题比我原本预计的,还要早被你提出。”她说:“不如这样吧,我也反问:你确实爱我?还是因为我跟你上床,我们就干脆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互相对外宣称,毕竟如此这般少了很多麻烦……”
男人没有回答,但是两人都了然于心。
格丝提耸耸肩:“既然已经把话说明白,我们分手吧,再这样下去怪没意思。”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待,然后才把视线移开。
“随妳吧,由妳决定。”
缓缓走出餐厅的时候外面正飘着细雪。
格丝提撑着一把紫蓝色的伞步上街道,一面调整肩包的位置,一面单手拨打手机号码。
“嗨,艾斯密,刚才谈的资料你寄出了吗?”
电话的彼端,艾斯密·米赫尔听到她的声音,有点意外。
“格丝提?十分钟前就寄出了,妳没收到?”
“喔不是,我还没确认信箱,已经寄了就好。”
“嗯,我用加密帐号发出去的,真的没收到再跟我说。”
“好──感谢啦。”
“不会。怎么,妳一个人在外面?”
“刚才到EffiBriest吃午饭,现在要去开车。”
听到这家餐厅的名字,艾斯密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份戏谑的味道:“最近连续杀人犯的案子闹得沸沸腾腾,根据报导,杀人魔专挑落单的美女下手。”
“你说已经杀了七个女人的那条新闻?难道你在替我担心?”
“安东尼特区一带,专挑十八到二十五岁、发色深的长发女性,每一个条件都与妳的状况相符。”
“听起来我最好赶快去报个警才对。不过报导上也说,杀人魔专挑晚上动手。”
艾斯密笑了几声,然后口吻正经许多:“既然已经死了七个人,警察没有掌握半点线索就太奇怪了。”
“现在我们开始玩起侦探游戏啦?”
“一个月内连续死七名女人,每一位都是中等家庭以上的出身,都是美女,而且都很年轻。女人失踪前最后出没的地点以及案发现场都在安东尼特区附近,没有被强行带走的迹象,每一具被发现的尸体,大腿内侧皮肤都被割走。”
“你漏了一件事,其中两处案发现场发现干冰的痕迹。”
“所以,这位连环杀手究竟想做什么、他又是谁?总共七处案发现场,居然连一点嫌疑犯的资讯都无法建立,我不相信。七名被害人都不是被强行带走,可以判断谋杀者不是被害人的熟人、就是有什么办法让被害人自愿跟着他走。既然被害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连,那就是后者了。既然整件案子都围绕安东尼特区打转,可以猜测谋杀者的打扮、谈吐、甚至长相应该在水平之上,才有办法出现在这个区域却不引起注意,并让被害人放下戒心。”
“唔,你很关心这条新闻。”
此时的格丝提已步行到她的车子旁边,她伸手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收伞坐入车内,右手习惯性地检查座位底下那把装有消音器的陶瓷手枪是否留在原位。
耳边,艾斯密正回答她:“因为若警察迟迟无法破案,事情可能会落到我头上。”
“为什么?”
“第三位死者是军方高层的女儿,这件案子军方相当关注。警察显然早就锁定某位嫌疑犯,却迟迟不肯动手。不是证据不足、就是对方势高权大,所以最后动用我们进行暗杀,并操纵媒体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机率高到我很无奈。”
“别这样、别这样,说不定在那之前杀人魔就突然摔下楼梯死掉了啊。”
“妳在暗示什么?”
格丝提只是笑而没有明白表示,然后转了话题:“先不谈这个,问你一件事情。”
“嗯。”
“听说你一个半月前,动手打了我前男朋友?”
艾斯密注意到格丝提话中的“前”字,觉得讶异。
“你们分手了?”
格丝提看了一下表。
“三十分钟前的事情,托你的福。”
艾斯密自然不懂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打算多问。
“因为我们分手算是你的缘故,你要补偿我。”
“什么意思?”
“今天晚上请我吃饭,Vieuille,订七点半的位子吧。”
艾斯密知道那家餐厅,塞松路上的北俄亚罗白料理,又是位于安东尼特区。
“好,我会订位。”
“就这样啦,我七点会到你家,开你的车子去。好了,我先挂电话,还要开车回学校上通识课。”
“嗯,晚上见。”
“晚上见。”
挂上电话,格丝提扭开车钥匙发动引擎,脱下高跟鞋换上方便开车的平底鞋,踩足油门便直接转入快车道,朝着她下个目的地前进。
侍者过来收走餐桌上的炭烤羊肉与鲑鱼片,格丝提将剩余的伏特加一口饮尽。餐后咖啡被送上桌,艾斯密的是纯黑咖啡,格丝提则加了一包糖,不加奶精。
“妳打算让我知道今天来Vieuille的真正原因?斜后方那桌客人,是妳今晚的目标?”
艾斯密端起咖啡轻声询问,格丝提则正搅拌着咖啡勺。
“唉呀,难道我监视他们有这么明显?他们该不会已经发现我了吧……”
“不用担心,那桌客人没有注意到这头,除了坐主位的男人一直在看妳。”
艾斯密说的是位大约三十几岁,浅红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男人,穿着一套十几万的Amos西装。他的身旁则坐着另外几名男人。
“他是班·达米恩,名牌KarlDamian的小开。你应该注意到他们隔壁的桌次,全部都穿黑色西装的那桌──那是班·达米恩的私人保镳。”
“今晚上演的戏码是什么,偷窃?暗杀?”
“是杀人剧。”格丝提说:“喝完这杯咖啡,麻烦你先去签帐,然后到外面开车,把车子开到奥赛罗街,就是大门口转个弯的那条。至于我呢,去上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就在化妆室把班·达米恩杀掉。”
“会这么顺利?”
“班·达米恩的真正身分,就是你一直在关心的杀人魔喔。”
艾斯密应了声,感到惊讶。
“专挑年轻女性下手,我猜他啊,想要做一件漂亮的人皮大衣。”
艾斯密露出不解的表情。
“大腿内侧的皮肤这么细嫩,做成皮革穿在身上应该很特别吧。KarlDamian就是以时装工业着称,又以皮草工业最著名,这不是什么困难事情。他们上一季的时装发表会,不是才被动物保护协会闹场?”
“所以妳打算以自己为饵,钓鱼上钩?”
“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在洗手间勾引美女和他发生关系,带出场后再宰了对方弃尸。”
“妳知道得很详细。”
“因为啊,比你的长官还要早下命令,我头上那位已经吩咐我调查这件案子了。”
艾斯密耸耸肩。
“他的旁边总是有很多保镳,每一个都有枪,要接近、解决他、还要低调的方法并不多,因为除了他去化妆室找女人的时候,那些保镳简直寸步不离。我会在化妆室杀了他,然后从窗户出来,那扇窗户外面就是奥赛罗街,在那里等我吧。”
“好,喝完这杯咖啡,我就去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