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一排昏暗的黄色灯光照射着了无生气的水泥建筑,水珠沿着漏水的天花板渗漏,将本已老旧的墙面留下经年累月的水痕。墙壁的油漆几乎斑驳殆尽,只余一块块惨绿和淡蓝的颜色,露出油漆底下灰黑的泥灰部分。
走廊底端的安全通道,铁制楼梯传来一人以上拾级的脚步声。侧耳倾听,便可大致分辨有二组高跟鞋与一组球鞋踩踏着铁楼梯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趋清晰,楼梯处出现三抹人影。是二名女人,以及一名年约十五岁的国中生。
两名女人都留着黑色长发,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前者沉稳内敛,举手投足充满无法违逆的气势,即使她的表情不带半分傲气。另一名女人则较为亲切,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但那对黑得发亮的神秘猫眼,在在暗示她的个性并非如长相不挟半分攻击性。
这二名女人一前一后来到破旧不堪的走廊,而跟在她们身后的男孩,嘴巴边咀嚼口香糖,眼睛也已犀利地巡视周遭一圈。
“从现在开始,不可以把口香糖吐掉喔,蓝肯小朋友。”黑发猫眼的女人,格丝提·袭拉斯特笑笑看着男孩说:“免得你留下口水,被那些笨警察拿去验DNA。”
“我不是小朋友。”蓝肯·别林显然很讨厌这个昵称,皱眉慎重抗议。
“别闹了,格丝提,你往那边找;蓝肯,你跟我过来。”另一名黑发的女人,以斯拉·柯尔贺简单下令,然后向左边走,蓝肯立刻跟上。以斯拉由走廊经过一间间公寓大门,并查看每一户门牌,经过地板的脚步悄静无息,而在蓝肯未察觉的时候,以斯拉手上已握着一把手枪。蓝肯朝右边看,和他们渐行渐远的格丝提也把手枪拿在手上把玩。
三人分二路往两个方向,分开查看一会儿后,格丝提先朝以斯拉和蓝肯暗示,要他们过去。当以斯拉和蓝肯正向格丝提前进,格丝提已经拉下手枪的保险擎──蓝肯注意到手枪装有消音器──右脚抬起,按下靴子跟部的按钮。只见鞋跟缓缓伸出一个像是钥匙的东西,她以令人佩服的绝佳平衡感高抬右腿,把钥匙插入门上匙孔,左右转动,只听喀的一声,上锁的房门便打开了。
格丝提先退到墙后,确定无人埋伏,便轻声把门推开。她走第一个进入门内,以斯拉要蓝肯走第二个,她自己殿后。
甫进屋,蓝肯就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有具尸体倒在客厅,旁边飞满嗡嗡响的丽蝇,尸体的头、颈、肩部泛绿,脸部浮肿,全身皮肤表现出恶心的理纹斑。格丝提走过去,忍受尸体身上的臭味,查看尸体面部好一会儿,转头对另外二人说话。
“唔,我想应该是札科休斯没错,我们来晚了。”
蓝肯和以斯拉也靠上前。以斯拉蹲下身子和尸体平视,尸体腹上有一条割破衣服的长缝,拉开上衣,则可以清晰看到肚子上一个极大极深的伤口。从伤口表面来看,应是由利刃,如刀子之类的物品所划开的。血液量不多,且都已干涸变黑,身体里尽是白蛆和丽蝇的卵。
“这里有一封信。”格丝提从桌几上拿起一封短笺,将信上内容大致念出。上面的句子极短,字迹平稳,大意是告别世间的自杀告白。
“你觉得呢?”以斯拉像是在测试蓝肯般询问他,指着格丝提手上的信:“自杀还是他杀?”
蓝肯愣了愣。如果札科休斯是被人杀死,留下自杀信就是杀手的障眼法,但札科休斯结怨良多,又欠下银行一屁股债,自杀的可能性很高,他一时无法由现场态势判断。
“无须犹豫这么久。你看。”以斯拉指着札科休斯的尸体,示意他腹上伤口:“自杀的人会先把衣服拉开才自残,就像跳楼的人习惯脱鞋后才往下跳。他的衣服有刀子刺穿的痕迹,这个现象非常奇怪。”
“所以他是被人杀死的?”
“大概吧。现场全无打斗痕迹,可是你看,他腹部血量不多,很有可能是死了才被人补上这刀,致命伤不在这里。”
“那么致命伤会在──”
以斯拉戴上硅胶手套,以熟练小心的动作移动札科休斯脑袋,接着在后脑杓找到二个弹孔。
“没有枪管痕迹,从火药刺青和烧焦痕来看,大约十五公分的距离射入。”
“可以进到屋内,从札科休斯毫无防备的后方开枪,应是熟人。”格丝提转头看以斯拉:“他弟弟吧,还是他吸大麻的小女朋友?”
“不关我们的事。”以斯拉拿下手套,塞在口袋里:“重点是把那份文件找回来。”
“他都习惯把重要文件放在……”格丝提巡视凌乱的室内一周,将视线锁定在一面油漆颜色稍新的墙面。
“那里吗?”以斯拉走过去,在墙上敲敲打打,找到一个声音清脆的角落,然后拔出小刀,轻而易举在墙面上开出圆形的洞口,确认并无危险后,手伸入里头,竟只抽出一些碎纸。
“不在这里。”
“趴下!”格丝提大叫,以斯拉机警下伏,蓝肯也立刻趴到地面。下一秒,霰弹枪的子弹从那个被挖开的小孔散出,以斯拉差点就被射成蜂窝。格丝提忽尔按下鞋跟的另一枚按钮,右脚在墙面上画出一条大大的直线,看似坚固的墙壁瞬间龟裂而开,以斯拉感觉霰弹枪子弹瞬间掠过自己背后。
墙壁的崩塌使另一面的敌人显露在三人视线之内──那是一名全身穿着黑衣,头上戴着黑色头罩的暗杀者,手上拿着一把黑色霰弹枪。
此时只剩格丝提站立在霰弹枪的射击范围之内。但是狙击的那方很快便发现格丝提身影消失,并出现在他后方,执起手枪发出一枚子弹。
对方也并非无能之人,以极快的反应速度退向后方,倏地再向后撤,退到屋子另一面,跳出窗户,眨眼之间竟已脱身。
“什么──”
格丝提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当机追到窗边,把头探出窗户,但是又立刻缩回来。窗外由上方滑下许多霰弹枪子弹;显而易见,敌人攀着墙壁往上爬走。
“我上顶楼拦截,你和蓝肯从下面逮他。”以斯拉留下这句话,敏捷地跑向大门,才几秒钟,便听到她从楼梯间上楼的脚步声。
我们确定文件在那人身上吗,为什么一定要抓他?”蓝肯疑惑地向格丝提询问,格丝提笑了笑:
“无论如何,札科休斯一定把文件放在刚才那面墙,刚粉刷过的墙壁就是他留下的暗号。这杀手从墙的另一边出现,他不是和我们一样在寻找文件的下落未果,就是已把文件占为己有。总之,既然被那男人看到我们的脸孔,就不能留下活口。”
话说完,格丝提从她的左脚鞋跟内,拿出一组形状有些像针筒或小枪的银色武器,并在里头注满暗红色缺氧血般的液体,抬起头看着蓝肯。
“再来要麻烦你冒点危险了。”她指着窗外:“跳出去,引开那家伙二秒钟注意力,小心不要被霰弹枪射成蜂窝。”
“嗯。”蓝肯听令,手按窗棂一跃出窗,双脚定在外墙的缝隙上。才刚跳出,蓝肯已看到爬至更高楼层的黑衣人,似乎想溜至他头顶大开的气窗内。一发现蓝肯追来,黑衣人从半空中对蓝肯开枪,他们之间距离不过十米,蓝肯在黑衣人扣板机的瞬间往左避去,动作极快又极灵巧,躲在架出外墙的冷气机后方,霰弹枪子弹已把冷气机表面轰满坑洞。
“游戏结束。”
突然,格丝提的声音出现在黑衣人左方,待黑衣人察觉时已晚一步。格丝提手上的银制武器──那只像是针筒的东西──前方锐利异常的银针刺入黑衣人颈项,紧接着暗红色液体送入他体内。
以斯拉来到公寓顶楼。楼顶砖磁剥落的地板上满是积水,她跃过那些凹凹坑坑,倏地将头探出围栏,看到的正是格丝提那迅速准确送入黑衣人脖子的一针。
以斯拉从大衣暗袋拿出一只露指手套,流畅地套入右手,左手则向外拉扯,好几条细长丝线便从手套内被扯在手心。她的右掌向下翻,细丝齐聚,变成较粗的长线后,沿着地心引力轻垂而下,所有的动作大约花不到一秒钟。
与此同时,那名被格丝提注射奇怪液体的黑衣人全身失去力气,任凭自己的身体朝地面坠落。蓦地,蓝肯看到一阵银光似的物体掠过眼前,那是以斯拉抛出的丝线,在黑衣人落地前准确攫住对方。她微妙控制手掌力道,长线收紧,抓住黑衣人身体,利落向上甩,把黑衣人甩上顶楼地板。霰弹枪则坠落在好几层楼之下的柏油路面,但格丝提和以斯拉并不在意。
格丝提给蓝肯一个微笑,两人快速攀墙,来到顶楼与以斯拉会合。
等他们翻至屋顶,以斯拉已从黑衣人身上找到一份文件。
“在这里。”
她将文件丢给格丝提,戴上之前的硅胶手套,扳开黑衣人嘴巴,只看了一眼,就从黑衣人臼齿上拔下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
“炸弹的启动装置。”以斯拉说:“你如果慢一秒才将药水打入他体内,他就会引爆自己,把文件一起炸掉。”
“哪有杀手这么敬业的。”
“北俄亚罗白的就会。”
“这么说……”
以斯拉扯下黑衣人的头罩,是个女人。
“我最怕北俄亚罗白的了。”格丝提嘟嘴抱怨:“那些女人各个不要命,连没什么经验,看起来才刚加入组织的女人都这么忠心,札科休斯竟惹上她们。”
蓝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不适合在这时发问。
眼前的人,若从身材上判断,谁也不认为是个女的,外观看起来就像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以斯拉伸手摸了她的胸膛和肩膀,判断道:“里面是炸药,再塞硅胶伪装成男人身材。”
“真的不要命啦。”格丝提露出很不能理解的表情:“怎么办,以斯拉?得罪她们非常麻烦啊,倒不是能否应付的问题。我可不想跟她们有什么瓜葛……”
“……算了,反正札科休斯人都死了,把文件送给她们组织的老大,省得还追来讨。”
以斯拉离开黑衣人一步,格丝提见状也退开,蓝肯亦如是。
只见以斯拉翻转手掌,聚合在一起的粗线散开,变成一条条细丝,只待以斯拉用力、收掌,那些丝线迅速退回以斯拉手套内,而本来丝线包裹着的黑衣人身体,无声无息地被高速切成好几大块。
以斯拉和格丝提抽身后退。尽管她们什么也没警告,蓝肯下意识感觉危机,身体拱起大退数步。
一阵爆破的火焰冲向蓝肯,那瞬间,他的鼻内满是硝烟呛鼻的味道。蓝肯看到才刚被以斯拉切成数块的黑衣人尸体,发出爆炸巨响然后沦为熊熊燃烧的一团大火,对方的面孔已被火焰扰得模糊不清。
“……啧,被杀死了就要这样对待。”
以斯拉细丝切过黑衣人身体的那刻,黑衣人体内炸弹被引爆。那是一种机制,任务失败被杀,就不能留下全尸。
“这种大火烧下去,DNA鉴定或许也不管用。”
“真是严苛……”
格丝提边抱怨,不忘把文件收妥。
“我明天透过管道寄去给她们。”
“嗯。”
以斯拉只应一声,转身朝向下的楼梯走。格丝提待在尸体旁边多看了几眼才离开,蓝肯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