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人害怕鲜血,这是正常反应。
  有时候视鲜血呈现的方式而定,却会让人有“美丽”这样的感觉;血基督本身带有此等天赋,她握有将溅洒鲜血的景象化为骇恐或华丽的力量。
  如同她现在所执行的动作,那种优雅又婀娜多姿的杀人舞蹈,此时喷溅在她身周的血液彷佛水滴一般随之翩然起舞,犹如依附喷水池旁跳舞的优雅女神。
  那些鲜血是清澈的水滴。
  血基督的长剑挥出然后斩击,看似随意却有力地朝旁一划,敌人脖子飞出的血滴一颗颗流过血基督右颊,撞击在血基督身后的墙壁,自珠状化为摊开的血渍,向下滑落。
  她轻盈转身,长剑刺入从后袭来的敌人脑袋,翻转剑柄抽出再劈斩,敌人强壮胸膛被划出一条深刻的伤痕,跌坐地上。红色的血液不断喷溅,泥地留下数个快速落下的血印,并向四方流动,形成密而大的血色痕迹。
  血基督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旧操着她那快速漂亮的舞步,向上翻滚落在敌人脚踝边,长剑才刚伸出,就要了两个男人的四个脚踝。
  血滴滚落。失去脚踝的男人跌地打滚,有个拿枪的家伙不断朝她开枪,却在子弹确实打到血基督之前,双手被锐利的剑锋永远削去。
  血基督施力,甩掉剑锋上的多余血水,双眼锐利又稍带傲慢──或许应该说打从心底的鄙视,用这样令人头皮发麻且不安的眼神盯着这些只是失去手脚,却还在痛苦呻吟的敌人们。从剑锋上甩出的血滴在空气中相互撞击而开,散成漂亮的放射状坠落地面。
  薄荷淡绿色的眼睛借着瞄准镜,观察三百公尺外血基督那漂亮又视人如蝼蚁般的不屑表情;他看着血基督深邃神秘的紫色眼眸轻微瞇细,像是评估那些倒卧地面她目标的保镖的价值,用高跟软靴踢了踢敌人脑袋。
  淡绿色眼睛的主人用瞄准镜对准血基督额头,过了一会儿又将鎗筒下移,改瞄准胸膛心脏的位置;然后犹豫了一下,再度移动狙击枪,重新瞄准脑袋。
  如同审视猎物一般的态度,平静又安稳地试探着血基督。
  此时,男人身后传来几声响亮佻达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因为听说话者的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
  “埃德蒙德·别特宁,你还在这。”艾勒薇斯·戴·德朗特穿着她那双亮眼的皮马靴,暗红色的马甲,披着黑色军用披风;一头蜷曲的大波浪卷发倾泻而下,深蓝如海水般的美丽左眼随着微笑瞇起,右眼则有一只黑色眼罩遮住,右手上拿着军用望远镜。
  另一名绿发红眼,外表极为不驯的男孩跟在艾勒薇斯身后露面。
  “帕斯里·路尔,你也在?”埃德蒙德的视线并未离开瞄准镜,依然正确无误地猜到另一位来访者的身份。
  “当然。”帕斯里露出十分不耐的表情,双手背到脑后:“古列那家伙把我丢给大姐,我只好跟着她到你这来。”
  “七荒前华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需要你?”埃德蒙德的语气并非嘲笑或讽刺,只是很自然的这样问。
  “是是是──”帕斯里的语气更加火大:“反正我这个副官一向没什么屁用!”
  “怎么样,埃德蒙德。”艾勒薇斯淡淡问,那好看的鲜红色唇瓣一启一合,将手上望远镜轻置到仅剩的左眼边:“你究竟在观察谁?”
  埃德蒙德没有回话,而艾勒薇斯已经找到他的目标。
  “一名黑发女人。”艾勒薇斯弧度漂亮的嘴唇轻轻笑了起来:“如果我现在扣下板机,这女的已经死一次了。”
  “三荒大人吩咐,不要主动与各各他挑衅。”埃德蒙德边说,从原本狙击的姿势站起身,把狙击枪扛在肩上。
  “她是基督?”
  “嗯……”埃德蒙德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没有估算错误,应该是血基督。”
  “真令人意外。”艾勒薇斯叹道,但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惊讶成分。她一边借着望远镜观察血基督,一边缓缓说:“我们得先离开了,四荒大人交代几件事情给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代我通知三荒分地大人。”她笑了笑:“其实就如同你刚刚所说,“不主动和各各他作对”。英明如三荒分地大人,早就交代你们这么做。”
  “这是命令吗?”埃德蒙德问。
  “还不到能够称为命令的等级。”艾勒薇斯道:“是二荒大人、四荒大人和五荒大人的决定。”
  “我了解了。”埃德蒙德说:“感谢妳的通知,我会转述三荒大人。”
  “谢谢。那么,再见了。”
  “嗯。”
  艾勒薇斯举步离开,帕斯里则跟在她后面。
  塞万唯尔内政院警务部位于艾札拉市东方浮莱塔区,那是一栋典型的办公室建筑外观:富现代感的建筑设计、平整划一的窗户配置以及体面的大厅、大门,几名警卫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监视整栋大楼的监视器。
  也就是说,这是一幢十分平常,没有给路人留下什么强烈印象的十五层楼现代建筑。
  马洛·席隆斯坐在他的警务部长办公桌前,那是位于八楼走廊底端的大房间;此时的他一手抓着茶杯,感到头痛地看着眼前不算访客,说部下又太勉强的国家警察大队,第二大队队员尉尔·莱得卡。
  “……你们肯出现我自然相当欣慰。”马洛·席隆斯一张臭脸,叹了口气:“但是我更希望你们第二大队归队之后,可以立刻查办赛亚克里尔关注的这件案子!”
  “我们的确有做调查──”尉尔笑了笑:“犯人是各各他的基督,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能搞定。更何况,抓到基督等于间接为赛亚克里尔出气,我才不干。”
  “尉尔·莱得卡!”马洛·席隆斯发出暴怒的声音。
  “这是我坐下后,你第十三次怒吼……”尉尔屈指数着:“火气太大对健康不好;顺带一提,我从来没有宣布第二大队的队员要归队。”
  “为什么不归队?”听到这样的“顺带一提”,马洛·席隆斯的表情更加不悦。
  “依附在警察大队的体制下,我们到处绑手绑脚。”尉尔一脸笑意:“所以,队员们一致决定私下行动。”
  “那你们就不能使用警徽!”马洛·席隆斯又吼:“这样不合法!”
  “第十四次──”尉尔无辜道:“不使用警徽很多时候无法做事,只会让我们的办案效率更低。”
  “无论如何,你们──”
  尉尔打断马洛讲话:“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决定要以警察的身分复出,但绝对不会听令于警务部。”
  “你们……这!”
  “如果不答应,我们马上就会凭空消失。”
  “那第一大队呢?”马洛赶紧问。
  “第一大队?”尉尔摇摇头:“两个队伍并没有联系;想要第一大队帮忙,得找到艾丝梅拉妲·尤尼斯那位第一大队队长才行。”
  马洛听到这里,感到泄气。
  “好吧。”他说:“至少,我希望你们若有任何重大进展,尽量让我知道。以这个条件为前提,警务部可以反过来支持你们第二大队。”
  “不愧是席隆斯部长先生。”尉尔赞许:“脑筋转得快、肯让步;我们答应。”
  马洛·席隆斯叹了口气。
  “那么第一件需要藉助警务部力量的事情。”尉尔从口袋拿出采集指纹的贴纸:“这样东西。”
  马洛以眼神询问。
  “你应该知道我们有到摩洛斯镇的孤儿院事故现场勘查。”
  “因为我天真的以为你们准备正式归队……”马洛的声音很阴沉。
  “别记仇了。”尉尔说:“总之,我们循线调查,追踪到德瑞里西华·昂·密根利斯伯爵。”
  马洛心想:伯爵身分,特别难搞。
  即使是民主国家,自君主时代承袭下来的贵族阶级,在现代社会依然享有部分特权。譬如,指纹、声纹等私密资料的锁密特权。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德瑞里西华·昂·密根利斯和孤儿院的爆炸、屠杀有关,不过我们不认为这些事情是他做的。根据初步调查推断,犯人是赛亚克里尔军人。”
  马洛又皱起眉头。贵族已经很难搞了,现在又扯上赛亚克里尔军人?
  “为什么赛亚克里尔军人要屠杀摩洛斯镇的孤儿院?”他问。
  尉尔耸耸肩:“我们猜测,动机和各各他闯入方舟、以及入侵赛亚克里尔国家资料所有关。”
  “也就是……”
  “没错。”尉尔说:“密根利斯伯爵就是各各他的基督之一。两个事件互相关联。”
  马洛表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
  “你手上的指纹……”
  “不是密根利斯伯爵的。”尉尔说:“现场也采集到许多指纹,三个属于赛亚克里尔军人,有一个八成是伯爵所留下。我知道再怎么调查也没办法证明指纹属于伯爵,因为资料都锁密了。这是他身边另一名女人的指纹,我们怀疑这女人也和各各他有关系。”
  “我了解了。”马洛一手拿起桌上的笔,在便条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尉尔:“把这个拿给调查组的人员,他们会让你使用指纹辨识机。”
  “谢谢。”
  二荒天野研究送到她面前来的黑盒已经有好些天数;当她摸透所有线路的配置,赫然发现打开盒子竟只需要将其中两条电线缠绕在一起,形成回路。
  就在二荒天野戴着绝缘手套,接上两条电线的同时,桌上的黑盒倏地冒出水气似的白烟。和蒙多菲随侍一侧,紧盯黑盒,以防它爆炸。
  此时黑盒内传出一阵稚嫩的歌声,是一首悠扬的北方儿歌;二荒与和蒙多菲皆一阵错愕,白烟不断冒出的同时,黑盒的盖子有如音乐盒般,分成两半缓缓开启。
  黑盒内,长相丑陋无比的红鼻小丑旋转上升,手中举着一支旗子,旗布上头特地用赛亚克里尔文写了几个小字。
  ──各各他万岁、各各他万岁!
  “这是什么?”二荒天野愣了愣,感觉随着音乐旋转的小丑彷佛在嘲笑她费力解开这黑盒的机关。
  儿歌依然悠扬唱着轻快的旋律;和蒙多菲无言的盯着小丑那通红的大鼻子。
  “……这就是对方藏在盒子里面的东西!”二荒天野感觉自己狠狠的被对方摆了一道;她恼怒地扫空整张桌子,无数文件和卷宗掉到地面上,发出主人正大发脾气的声响。
  ──各各他万岁、各各他万岁!
  二荒天野又看向持续旋转唱歌的小丑。但是她转念一想,竟噗嗤一笑。
  “会被这种机关激怒的我,看来火候也是不够。”她突然开心地说。
  和蒙多菲望了一眼他的长官。
  “究竟是哪位基督,给了我这么大的羞辱呢……”
  二荒天野摘下小丑手上的旗子,拿着转了转。然后她把小旗子丢到笔筒中,高高插在那里。
  ──各各他万岁、各各他万岁!
  尉尔调查过指纹之后,从警务部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才刚出警务部大门的他,立刻发现一名黑色长发的年轻女人,正带着极富挑衅意味的眼神盯着他看。
  女人有着一张标致的面孔,立体的五官,还带有一丝兆洲人的内敛神秘气质。她穿着黑色套头上衣,墨绿色的军用束口裤,脚上靴子跟高而尖锐,尉尔猜测那也是她的武器之一。
  女人是伏燹基督。
  伏燹基督走到尉尔面前,一对漆黑美丽的眼眸子微微瞇起,不怀好意地狠狠瞅住尉尔,嘴角却保持微笑。尉尔感到背脊发凉,感觉自己的背上彷佛爬满蚂蚁般起满鸡皮疙瘩。
  尉尔想起摩洛斯孤儿院现场地上的两具尸体,因气管布满蚂蚁而死于窒息的两位赛亚克里尔军人。
  伏燹基督又笑了笑,然后放松对尉尔的紧绷态度,表情忽转悠闲,靠坐在路边的挡车柱上,把头发拨到耳后。
  “怎么样,特地留给你们的指纹,派上用场了吗?”
  她好整以暇的态度不由得令尉尔大吃一惊;伏燹把这样的反应看在眼底,更悠哉的露出笑容。
  “你果然拿我的指纹去化验了吧。”她轻松自在的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特权阶级”。警察那套按规矩来的办案方式治不了我们。”
  “妳是各各他吧。”
  “我没有笨到需要承认。”伏燹基督傲慢扬起微笑。
  尉尔想了一下,再度开口:“特权阶级还是会留下指纹档案,可是妳的指纹,在资料库里面完全找不到一个相符档案!连锁密的档案里都没有符合的,这并不合理。”
  伏燹基督却说:“如果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的确公平合理,也不会有各各他的出现。”
  “什么意思?”尉尔赶紧追问。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伏燹冷漠地说。
  塞万唯尔共和国每一位出生的婴儿都会留下指纹档案,并且建档在国家资料所内,国家资料所的资料并与内政院警务部同步更新。也就是说,每一名塞万唯尔国人都会留下个别的指纹档案在国家资料中心,这对于破解许多犯罪案件确实有着显着帮助;同时,一些自称“特权阶级”的人们则享有锁上他们指纹资料的特权,这样特权使得警察在比对指纹的时候,机器可以辨别该指纹与哪一项锁密档案相符,虽然无法显示指纹所有人的身分,警察却可以在收集足够证据、证明该指纹身分犯罪的情况下,要求解开档案逮捕犯人。
  但是,比对伏燹基督的指纹所得到的结果,完全出乎尉尔意料之外。
  机器从接近一亿笔的人民资料中,首先锁定“袭拉斯特姓氏”搜寻,未得任何一笔相符资料;于是锁定女性搜寻,还是比对不出;尉尔甚至把搜寻对象扩大到包含男性,依然得到令人气馁的结果。
  除非是未入籍塞万唯尔的外国人,否则应该百分之百都已经建立指纹资料才对;伏燹基督自然不可能是外国人,因此令尉尔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不是称我为“公主”吗?显然,你的历史并没有学好。”伏燹基督的口气充满嘲笑的味道:“我还有事情要先离开。如果想逮捕我,有本事就追上来。”
  伏燹基督留下一个深沉意义的眼神,然后转身往街道的方向走。
  尉尔原本的确想冲上去逮捕她;但他多停留一秒钟思考,立刻改变主意。
  尉尔相当清楚,自己绝对不是眼前这女人的对手,尤其在武力方面。女人有如此单独前来挑衅的自信,绝非只是凭依过剩的傲慢;事实上刚才伏燹基督盯紧尉尔时候的眼神,只让尉尔觉得,伏燹只要动一根手指,就可以轻而易举要了他的脑袋。
  一台雾黑色轿车在伏燹走出马路之前驶至伏燹面前,伏燹基督慢条斯理地打开车门,坐入助手席。轿车等伏燹关上车门旋即加速,扬长而去。
  伏燹上了晓星的轿车,就看到绽华从后座看向窗外。
  “怎么,在想什么?”
  绽华冷冷地笑了笑:“那就是第二大队的警察?”
  “其中一位。”晓星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尉尔·莱得卡。”
  “你们不是说,来的还有一个老人?”
  “除了老人,也有小女孩呢。”伏燹笑了笑:“真是年龄层广泛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