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十字和晓星回家的时间相当晚,严格说起来已是十二号凌晨三点多。各各他的灯都由女仆熄灭了,十字和晓星是拿自己的钥匙开门回家,然后两人互道晚安,回房休息。
  全各各他的房间,灯还亮着的只剩下圣子书房。她将一份文件归档,抽出另一份名单浏览名条。上面都是塞万唯尔议员的名字,若熟悉塞万唯尔政治,就会发现这些名条都有个共同特点──反战派。
  她拿支钢笔,用嘴将笔盖咬开,在上面圈选几个名字,并且画上删除的记号。之后,圣子将名条放在待处理文件的最上方,阖上钢笔,将椅子往后推。
  圣子把今天晚上,伏燹回来时交给她的几张纸拿起来阅读,寻找一些对她来说有意义的字眼。她翻了翻,然后在最后一页,找到一个醒目的印章,还有一行用蓝笔写下的,十分潦草的句子。
  看到这里,圣子基督错愕,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晓星基督房间的灯也被打开。到此为止各各他还很宁静,没有任何人察觉不对劲。十分钟后,伏燹基督从床上转醒,她转头看着时钟,又盯着天花板,心里思考着:这是她第一次睡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自动醒来。
  她爬下床,发现自己又满身是汗。伏燹基督每次睡觉醒来都会这样,这也是为什么她习惯睡醒以后先洗过澡才出房间的原因。但今天她却不想马上洗澡,而是开了房间的门,想到餐厅去拿杯水喝。
  她沿着阒黑的走廊往南楼去,虽然没有开灯,伏燹基督却清楚知道这里的地势,她迅速下楼然后穿过西楼,来到厨房门口。她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想要开灯,突然她看到晓星基督站在冰箱之前。
  “吓,你在这里?”
  晓星基督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的转头盯着伏燹。即使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伏燹察觉他相当不对劲。
  “……你怎么了?”
  晓星基督的表情阴沉的可怕,伏燹愣了愣。但转瞬间,刚才的怪异感觉竟灰飞烟灭,晓星基督剎那恢复正常,露出笑容:“抱歉,妳刚刚说什么?”
  伏燹错愕,站在原地盯着晓星。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客厅,以及客厅旁边一大片面向外花园的落地窗。月光从窗外斜斜地宣泄进来,而晓星身后也有两扇窗户。这些窗户所带来的晕黄色光芒就像是把他们两人包围起来似的,那种应该是熟悉却又陌生的颜色陡然让伏燹有些害怕。
  “……你来拿啤酒的?”
  “嗯。”晓星亮了亮手上的啤酒罐,然后问:“怎么这次睡这么少。”
  “我不知道。”伏燹基督摇摇头,一方面也是想甩开眼前晓星给人的违和感。她绕过晓星的身体,想要拿水杯倒水,然后看到晓星基督拿在另一只手上的几张纸。
  “这是什么?”
  伏燹伸手抓过来,晓星却粗暴的抢回去。这个动作让伏燹措手不及,她差点破口大骂。
  “喂,你到底怎么啦!”
  这句不满的怒吼让晓星基督察觉自己过度反应的动作。他心神不宁地开口道歉,但还是紧抓着那些纸张。
  “妳知道吗?原来我一直找错方向了。”
  “什么?”
  “我的父母被我害死,而我却不断的想从军方找出父亲的仇人。”
  晓星基督靠着流理台,声音沙哑地说。
  “……你在说什么。”
  “我总算明白了。赛亚克里尔想要除去拥有特异脑波的我,但是却只杀了我的父母……根本就没有什么仇人,害死父母的就是我自己。”
  听到这里,伏燹突然理解过来。晓星基督非常努力地想要压抑他愤怒的情绪,伏燹却还是可以清楚感觉他全身发抖。
  “借我看。”伏燹对晓星伸出手,要晓星把文件交给她。他犹豫一会儿后才递给伏燹,只见伏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盖了红色的印章:“无法清除”,然后又有个蓝原子笔把那个印章划掉,下面拉个箭头写:“除掉范达因·米赫尔”,箭头又往下拉,写上“失踪”,最后又重新盖“无法清除”的印章。
  “范达因·米赫尔是我父亲的名字。”
  “很棒的名字,一定是个优秀的军人。”伏燹基督由衷这么说着,抬起头,指着纸上那些符号:“是父母亲保护了你吧,所以你才能平安长大,让赛亚克里尔的凶手无法伤害你。”
  “他们早就知道的吗?”
  “无论如何,他们都在保护你。”伏燹基督将那份文件放在流理台上:“卡欧菈说的对,知道真相远比被蒙在鼓里幸福。我今天也才知道养父母的死,是我造成的。”
  晓星看着伏燹。
  “名单上有个名字,遥远到我自己都忘记了:古榭尔·袭拉斯特。如果当年我告诉警察的名字是古榭尔,那么现在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她定定地看着晓星,眼神相当肯定:“从卡欧菈那里回来以后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没有责任。”
  晓星基督依旧沉默。
  “父母不是我们害死的,真正该死、真正的凶手是赛亚克里尔。别忘了,还有面对这些迫害,却无能为力的塞万唯尔政府。”
  “塞万唯尔也是帮凶吗?”
  “卡欧菈说,赛亚克里尔收买很多塞万唯尔高官,这种骯脏事情,自要算上他们一份。”她停顿几秒:“一百七十多个人名,我数过了,只有不到十个人逃过一劫,其他人都被杀死。而且,这份名单只包含大约七年之间的人名,并不是全部。”
  “总共被杀死的还有更多,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伏燹基督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晓星,望入他漂亮的淡绿色眼眸之内。
  “还记得在八荒制造的围墙之内,你跟我说过的话吧。”
  “每次回想那天的景象都会让我想哭,而且我发誓一定会报仇。”
  那天伏燹流泪告诉晓星这句话,晓星基督却回以她温柔的笑容。
  “我没有说我不想报仇。”
  他的语气很肯定,不容置疑,并且坚信自己必须如此。
  晓星当然没忘。他点点头。
  “所以,我要推翻这个政府,推翻赛亚克里尔,尽我所能地破坏这个世界的和平。”
  伏燹基督缓慢而清楚地告诉晓星。
  “这就是我的复仇。就算最后沦为地狱也没关系。我一定要让塞万唯尔、赛亚克里尔这两个名字,从此消失在历史上。”
  “……这么偏激?”
  晓星基督苦笑,但其实他知道,他的心中也如此渴望着。
  “被杀死和因此被连累的生命──我们必须给那些无数死亡名字一个等重量的交代。是因为两个国家的战争才会导致这一切,那么后果就必须由这两个国家承受。”
  “……既然如此,妳之后要拿什么政府来替代它们。”
  “政府?”伏燹冷笑:“那并不关我的事。我想看到的,只是让这块土地疯狂地燃烧起舞罢了。”
  听到这里,晓星基督又露出笑容,这次是赞同的微笑。
  有抹人影伫立在靠近厨房的走廊上,清楚听到伏燹与晓星的一字一句。她将手上的那叠纸张狠狠抱紧在胸前,双手都把文件表面弄皱了。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压抑激动不已的情绪。
  她能够理解伏燹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且如此认同伏燹的想法。她怨恨这个世界,怨恨将父亲、母亲、兄长们从身边带走的那场爆炸。她自然怨恨父亲的政敌,她不想让任何敌人好过,即使知道这人是她学长的父亲,她从未心软过。她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冷静,就像暗杀父亲政敌的那晚一样,不能让自己先乱了岔子,她必须比任何人都收妥情绪,比任何人都以更清楚的思路思考事情。但是当今天她从这份文件的末梢,看到一行小字的同时,整个人头一次因气愤而颤抖得不能自己。
  “暗杀曼凯尔·柯尔贺,唆使他的政敌行动。”
  “赛亚克里尔……”
  圣子基督从未这么气愤过。她并不知道自己比内心想象的还要痛恨这个国家。
  赛亚克里尔这五个字,几乎和夺去幸福画上等号。
  十一月十二日清晨,对赛亚克里尔这个国家来说实在不是普通的寒冷。五荒左垣从床上醒来时,只见外头大雪纷飞。
  吵醒他的是手机,他翻身接起,听到六荒的声音。
  “……莱霍,贾吉欧·菲斯有了奇怪的转变,你快回来。”
  “什么意思?”他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含糊不清,似乎脑子也没有很清楚。
  “艾勒薇斯·戴·德朗特告诉贾吉欧·菲斯关于他哥哥的死讯,然后他失控了。”
  听到这里,五荒左垣可以从六荒的语气中判断事情应该很严重。
  “艾勒薇斯已经出院了?”
  “你的手术很成功,能力也明显大有进步。”不过这不是重点,六荒又说:“总之你快点过来,目前四荒和我控制住他,但难保他不会又失控。”
  “相当有趣。”
  五荒左垣已经从床上起身,一面抓着手机,一面穿上长裤。
  “我十分钟内到。”
  “这么快?”
  “我不在家。”
  “好,那你快点。”
  他切断通话,听到床上有声音。那个昨夜陪他度过精采一夜的女人此时还未睡醒,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看过来。
  “你要走了?”
  “对,临时有事。”
  “喔……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每个女人总喜欢这样问,五荒心想,然后给了对方微笑:“不一定,如果妳还会再去棕色,或许就能碰到。”
  “我懂了。不需要送你下楼?”女人一面这么问,光着身子下床来替自己倒杯水。
  五荒左垣扣上他衬衫的钮扣,并将女人的衣服丢给她:“不用。小心不要着凉,外面在下雪。”
  “谢谢,你真体贴。”女人咯咯笑着。五荒左垣又吻了她一遍,才匆忙抓过保暖的长大衣,离开女人住处。
  随行基督一早起床,才刚走到客厅,便看到影基督递给他一张纸。
  “早安啊,上面的名字是你要负责的。”
  “这是什么?”他问,接过来瞄了一眼,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和地址。
  “今天晚上要清除的议员。”影基督笑瞇瞇。
  “我懂了。”随行基督点头,然后转向厨房,从女仆手中接过一杯咖啡。此时身在客厅的十字扭开电视,打了个呵欠。
  “真是累死人。”十字基督伸懒腰:“昨天喝酒喝到太晚,今天早上差点爬不起来。”
  影基督没理他,接着看到血基督朝客厅走来,又把放在吧台上的另一张纸递给血基督:“这个是妳的任务,清扫上面的名字。”
  血基督也收下那张纸:“什么时候?”
  “圣子说今天晚上,七点左右动手就可以了。”
  “影,妳知道要消灭的总共有几人吗?”十字基督将电视转到早晨新闻台,回过头来询问。
  “嗯……圣子说六个。”
  “这么少?”
  “我也觉得奇怪。”影基督皱眉说:“一夜之间,圣子突然不想要促使塞万唯尔和赛亚克里尔开战了,这六个议员的名字,其中两位是主和派。从清除名单上看来,比较像制造塞万唯尔议会院的不安定。”
  虽然嘴上这么说,影基督隐约猜到圣子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是她没有说出口,倒是随行敏锐地提出。
  “……因为昨天的文件?”随行基督沉思一会儿后说:“我们的目的改变了?”
  “我没问过圣子,所以也不确定。”影基督道:“按照你的意思,是说圣子要把两个国家都拉下来摧毁?”
  “或许吧。”随行也不确定。
  “听起来也很不错,和原本的计画并未相差太远。”十字基督又转台,这次画面上播放的是卡通。
  影基督走开,替虎基督喂养两头狮子。那两头狮子从落地窗外一直往里面看,想进到屋子里。影基督打开窗户,牠们立刻奔走而入,绕在影基督脚边。
  “不可以喔,圣子说虎的病房要保持干净,所以你们不可以去。”
  两头狮子彷佛听得懂影基督叮咛,颇不甘心的对着北楼低吼。
  “再等几天吧,等虎状况好一点,她会立刻亲自来看你们。”
  电视萤幕播放的卡通上,出现一只模样邪恶、戴着黑色墨镜的松鼠拿机关枪扫射国会大厦,然后穿着警察制服的棕马和灰熊现身逮捕了松鼠,将牠拖上牢车。可是松鼠因着一头看来颇为奸诈的水牛帮助,成功越狱,接着是一连串夸张滑稽的警匪追逐战。
  “……你怎么看这种降低智商的东西?”血基督被卡通又高又尖的配音和无厘头的闪动画面弄得很不高兴,她从十字手上抢过遥控器,转到下一台,是新闻,然后血基督又很快转开,最后落在电影台。那是一部浪漫喜剧,其实没人想看。
  “哈哈,没有节目好看吧。”十字基督又笑着夺回遥控器:“最近几天的新闻都是关于方舟的报导,要不然就是议会院议员动粗的消息。我转卡通不是没有原因的。”
  电视画面又跳回松鼠、水牛和马警察、灰熊警察的追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