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基督一脸倦容出现在楼梯口,手拿喝完的咖啡杯。他穿着睡衣和睡袍,脸上戴着黑色细框眼镜,堕天猜他才刚刚起床,没空戴上隐形眼镜。
十字基督将咖啡杯随手放到旁边的柜子上,缓缓往客厅走,把小依菈高高抱起,小依菈立刻很给面子地停止哭泣,抬头玩弄十字的黑框眼镜,将眼镜拉下然后放到嘴里去咬。十字基督抢回眼镜,弯身拍拍瑞斐尔的头,要他别哭自己到旁边去玩。
“堕天,你昨天回来得很晚,好像没有看过瑞斐尔?”
“就是那个小孩?”
“嗯,从布雷格总部带回来的。”
堕天讶异:“是位孤儿?”
“他说他叫瑞斐尔·薄斯兰,我上网查过,出生在西南部的佐尔达市立医院,是未婚妈妈之家报的户口。”十字向堕天介绍:“纪录上说出生后一星期就从育婴室失踪,我想是被布雷格抱走。他大概是哪对不合格青少年青少女偷尝禁果的产物,所以后来的下落也没人关心。”十字基督露出微笑:“小孩长得相当好看,看来父母的基因差不到哪里去。”
堕天基督朝瑞斐尔看去。瑞斐尔的确有张漂亮精致的五官,斜斜左分的奶油色头发轻轻盖住又淡又细的眉毛,异色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薄而好看的嘴唇,是那种带上街去会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堕天,你要注意,不要也随便让哪个小女生怀孕啰。”
堕天闻言瞪了过去,十字哈哈大笑。
“开玩笑的。不过如果闹出这种事情,记得要让我知道。”
“呃……”
对于十字突然正经的语气,堕天不知所措。
“不负责任是不对的,别学家里那个不良示范。”
堕天大概知道十字指的是谁,可是也不好插嘴,因此没有明确回话。十字将视线重新放回玩耍的瑞斐尔身上,继续替他介绍。
“瑞斐尔今年才五岁,生日是三月十八日,A型血,没有家族疾病,出生的时候相当健康。昨天晚上带他量过身高体重,一百一十二公分,十八点三公斤。”
十字告诉堕天这些资料的同时,他们注意到圣子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虽然时间是一大早,圣子永远看起来整洁利落,没有任何一点早起人们的狼狈迹象。
“早安,堕天、十字。”
“早安,老大。”
“早啊,有人要喂小依菈吃早餐?”
十字基督晃了晃手上的小依菈,小依菈便不要十字抱她,转而朝圣子伸手。
“她七点的时候吃过东西,还不到下一餐的时间。”圣子抱过小依菈,将她放到地毯上任她爬行。
女仆露德亚带领虎基督的两头狮子到客厅,并且替客厅暖炉添加柴火。狮子们一看到小依菈便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和她玩耍,小依菈见到狮子,也相当配合的爬到狮子背上,任由狮子载着她来来去去。瑞斐尔第一次与狮子会面,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害怕情绪,而是上前抓住其中一头美洲狮的鼻子,用那双异色大眼睛好奇凝视狮子漆黑的圆眼。
“这是什么啊?”
“瑞斐尔,这是狮子。”圣子基督走向瑞斐尔,蹲身与他说话。
“可是,狮子不是有皇冠吗?”瑞斐尔在自己的脸部四周比画,圣子知道他说的是狮子的鬃毛。
“这是美洲狮,和一般狮子不一样。而且一般的狮子,只有公的会有鬃毛。”
“咦,是这样喔。”
“十字,可以帮我找那本百科全书?”圣子回头对十字说。
“好。”
十字基督走到客厅右边一排与天花板齐高的书架前,抽出动物图鉴,翻到猫科中的美洲金猫属,再翻到猫科的豹属,交给圣子。
“你看,美洲狮虽然也叫做狮子,可是和真正的狮子并不一样。”圣子基督指着图鉴上美洲狮的图片,再指着狮子的图片:“每一种动物都有不同的分类,美洲狮的分类是猫科、美洲金猫属、美洲狮种,而狮子的分类则是猫科、豹属、狮种。”
两头美洲狮也靠过来听圣子说话,安静地蹲在旁边。小依菈呀呀叫了几声,俯身往下盯着圣子指的图片。小猫阿九则跃过一座沙发,绕到堕天右脚踝上不停喵喵叫,伸舌舔舐堕天的拖鞋。
眼前这难得景象,让堕天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影基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早安,堕天,难得星期天这么早起?你昨天不是很晚才回家?”
堕天基督吓了一跳,影基督倒很满意他的惊吓反应。
“嗯,我不习惯睡太晚……”
“说的也是,如果看到你一整天赖在床上,铁定是生病。”影基督笑瞇瞇:“怎么样,见过家里的新面孔?”
“瑞斐尔·薄斯兰,他怎么会被带回家?”
“伏燹和晓星在布雷格总部大楼遇到的。听说昨天保护伏燹,是勇敢的小骑士。”
堕天疑惑,盯着地毯上那小小男孩:“保护伏燹大姐?”
“伏燹在出任务的时候突然不太舒服,瑞斐尔开枪替伏燹解决一个敌人。”
“他不是才五岁?”
“听起来的确很不可思议。伏燹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才懂得开枪,晓星是十岁,其他人就又更晚了。瑞斐尔说从几个月前开始,就有大人教布雷格里面的小朋友碰这些危险玩具。”
堕天一语不发,影基督笑瞇瞇。
“如何,这个世界上总有比我们自己的身世,更不由自主的人吧。”
“……妳刚刚说伏燹大姐不舒服?”
“转换自己不喜欢的话题?”影基督嫣然一笑:“伏燹没事,昨天回来立即不要命的吞了七、八颗止痛药,被圣子狠狠骂一顿后就窝在自己房里睡觉。”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吞止痛药?”
“关于这点,你亲自去问她吧。”
“虽然对你来说可能太复杂了,总之,狮子和美洲狮是不一样的动物。”圣子基督放慢说话的速度,让瑞斐尔容易理解。
“嗯,我懂了!”瑞斐尔露出漂亮的笑容,大力点头:“这本书好漂亮,可以借我看看吗?”
“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留着它。”
圣子将图鉴交给瑞斐尔,十字伸手扶她起来。他们两人朝西楼的方向离开,吩咐露德亚看着小孩子。
“妳打算怎么处置他?”十字询问:“把他带在身边并不好,他还这么小,不适合跟着我们。而且我也担心……”
“布雷格的洗脑吗?”圣子说:“像攻击血的小孩那样,对我们开枪?”
“他说大人教他用枪,又有之前血遇过的例子,我认为应该谨慎一点。晓星昨天给他没有弹匣的手枪,也是因为这层顾虑。”
“昨天晚上我也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所以刚才已经打电话给修斯·莱德,要他帮忙找能信赖的心理评估师。”
“评估是否受到控制。然后呢?”
“被洗脑的话就杀掉,不能留下;如果没有……”圣子看了瑞斐尔的方向一眼:“我认为,可以麻烦柏蓝及阿佳妮·海德维西。”
“给柏蓝和阿佳妮?”
“嗯,我们月底要离开严洲,不可能带小依菈和瑞斐尔一起离开,如果能先暂时交给他们照顾是最好的决定。当然,我已经打过电话,绽华的管家爷爷也说可以帮忙。”
“妳的动作真快……”
“这种事情慢不了。”圣子基督忧心忡忡:“我还没跟你提过一件事情。”
“妳说。”
“来我书房。”圣子基督带着十字踏上楼梯,往东楼前进:“昨天你们回各各他之前,我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是艾丝梅拉妲·尤尼斯。”
十字基督不由得一愣,这名字代表的是国家警察大队,第一队队长的头衔。
“她打电话到这里?”
“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到我们的号码,说不定连地址都知道。”圣子基督叹口气:“无论如何,从谈话内容来看,目前为止没有立即性的危险。”
“九荒吗?”
“对,警察现在把焦点放在九荒身上,给议会长的信是有用的。尤尼斯打电话给我们,要与我们谈一笔交易,我还没有给予任何回复,没有拒绝、没有答应。”
“说来听听。”
“与我们买取九荒的情报。”
圣子抬头看十字,十字则紧蹙眉头。
化妆师替女明星法理恩斯·莫特抹上最后一刷蜜粉、发型师调整好最后一个发型细节的时候──绽华基督正好换完衣服,来到他的化妆师与发型师旁。
绽华基督穿着一件挺直的白色衬衫、灰蓝色马甲背心,与马甲颜色相同的灰蓝色长马裤,最外头是大翻领、没有任何钮扣、修腰的黑色西装短外套。他的腰上系着一条雾黑皮带,带头是金色的HermesMark,亮闪闪的真皮皮鞋则是Hermes明年春天的男装款式。
造型师小跑步来到绽华身边替他拉整袖口,让白色衬衫微微露在西装外套外面,然后整理领口,挂上一条由金色与铜色金属交互编织成的金属长炼,坠子部份则是一片以干枯树叶为灵感打造的十字架图案。十字架的位置微妙垂吊在立领衬衫的开口下方,因为造型师并没有扣上第一颗扣子的缘故,绽华基督漂亮的胸膛线条若隐若现地藏在衬衫之后。
他缓缓坐下,任凭化妆师与发型师打理他的造型。
绽华基督往左方望去,已经准备妥当的法理恩斯从位子上起身,对绽华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便在摄影师与助手的指示下,朝不远处城堡大门前进。
离艾札拉市有二小时车程之远的提亚修斯城,绽华与法理恩斯现在正位于提亚修斯城南郊,一百年前极富盛名的伊顿城堡。
伊顿城堡的大门,是由总共六大正方形石柱相互间隔出五条车道组合而成,石柱之间横立着蓝绿色、二点三米高的青铜栏杆,上头雕刻着精致细微的百合花纹。因为岁月的无情与雪水的冲刷,往日气派似乎已东流而去,但无论是石柱上一块一块镶嵌的十字架、扶桑花纹、还是栏杆上隐隐约约的百合花纹,都在在诉说伊顿城堡过去的繁荣与气派。
法理恩斯·莫特穿着一件深黑色软绒及地鱼尾长裙,肩膀与后背部分裸露而出,浅棕光滑的肌肤在夕阳照射下美丽无瑕。她的一头微卷茶色长发被抹上简单的护发定型液之后,让刘海轻轻盖住一边眉毛。
顺着不甚整齐的长发自然拉整之后,造型师替法理恩斯的脖子系上一条黑色丝绒长领巾。最后,她的双手戴上抓皱的黑紫色纯丝手套,在全身几乎由黑色包围的设计当中,这对手套显得特别亮眼好看。
法理恩斯优雅走到大门附近一座青铜栏杆前,用她戴着紫黑手套的左手抓住栏杆。法理恩斯抬起左脚,高跟鞋的鞋跟扣住栏杆下半,使身体右半边面向摄影师,右手叉在腰际,臀部向右推前,将她的长发一甩,便看着镜头动也不动。
打光师立即调整现场光线,发型师与化妆师上前做最后调整,摄影师便拿着他的摄影机,开始寻找最佳拍摄角度。
过了片刻,法理恩斯·莫特变换她的动作。她先放开抓着栏杆的左手,双手插腰并将上半身往前推,双脚一殿,利用鱼尾裙拉长的视觉效果制造出戏剧性的高耸感。不过是一点小动作的改变,法理恩斯在镜头中彷佛长高了二十公分。她将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轻吐气息,让擦着傲慢紫色眼影的一对眼睛犹疑冷漠地瞪着自己前方,对镜头不予理会。
摄影师快速拍了数张照片,然后法理恩斯放下双手,改让自己左半边面向摄影机,左手轻抬到眼下,遮住自己半边脸颊,眼睛越过手掌以一种挑高的姿态凝望镜头,凶神恶煞。
这个动作之后,法理恩斯让正面朝着摄影师,右手提起部分裙襬,抓绉成一朵开在脚边的花。她将左手叉在腰上,脸往右转然后身体向右推。当她的眼神因为右推身体的极致而以某种奇异的角度倾斜望向镜头之时,那一瞬间表情既荒唐又虚幻,彷佛眼中承载着虚无缥缈的幻影。这样的影像,搭配栏杆斜映在石柱扶桑花纹之上的影子。她的身体,与背景一条一条黑色阴影所构成的扭曲模糊视觉,融合为独特的效果。
最后一个姿势,法理恩斯转身,让背面对摄影师,在发型师帮助下将她的长发拨到身前,露出她裸露的背部与肩膀。法理恩斯上半身向下低压,眼睛却斜向后上方眺望,呈现一种好似凝望上天又像企盼什么般的卑微姿态。这个动作很合摄影师的胃口,他花了很多底片专注在拍摄不同的角度。
“辛苦了,换下一套衣服,接下来是密根利斯伯爵。”
摄影师宣布。法理恩斯这才放松她的身体,抓着裙子往更衣室走。
绽华基督从椅子上起身,摄影师与助手便带他往与法理恩斯截然不同的方向取景。
法理恩斯的背景在城堡大门,绽华基督的背景则在城堡更深处,要进入花园之前向下延伸的大理石阶梯群。
伊顿城堡的花园相当特别,是位于比地面地势还低的一大块正方形泥地上。地形的四周建有四座又长又深的大理石阶梯,带领人们从地面向下来到相当于地下一楼高度的露天花园。绽华基督踩着白色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走。而摄影师则直接站在阶梯最下方,以仰角姿态寻找最适合拍摄的角度。
绽华基督的脚步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庄严,那是任何人学也学不来的贵族气息。他那头美丽的金黄色长卷发毛乱地交错覆盖无瑕脸孔,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任由西装外套被一阵微风带起,睥睨万物的傲慢眼神彷佛将背景的繁荣全踩在征服的脚下。
走下最后一级阶梯,绽华基督来到花园中央的喷泉。泉池的喷口是一个被雕塑成坠落在台阶上的有翼天使,正面朝下紧抱着台阶一语不发,背上一对翅膀失意地拢在左右两侧,沙丽式洁白长袍顺着身体曲线直垂到台阶之下。因为乏人照料的缘故,完美的大理石艺术品身上飘落着许多枯叶与灰尘,泉池中一滴水也没有,只有萧条的枯枝与些微积雪与其相伴。
绽华基督观察这座艺术品大约十秒钟,然后便拉整西装外套,坐在台阶下方,翘起一双长腿,双手手指交叠在大腿上。他面无表情,凝视前面,紧抿嘴唇毫无一丝笑容。
绽华基督充满血色的皮肤所代表的真实存在,对照天使雕像过分洁白的不确实感,使他和身后这座雕像之间有了某种程度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彷佛两者毫不相干。但是就在摄影师的镜头内,又彷佛捕捉到绽华基督眼中一丝哀叹与责备的情绪,有如正与天使对话或与祂对视,两者之间连结起淡得如缕丝烟又重得天崩地裂的交集。
几秒后,绽华基督放开交叠的双脚,改打开左右两腿,以一种随性的坐姿坐在天使雕像之前。他一手往后伸上台阶,另一手撩起额前长发,将他的头发大把地往后梳,深深呼吸,下巴高抬而起,胸膛疲惫地上下喘息。
接着他以很慢的速度左右转动脸颊。每一次眼神与摄影镜头之间距离的改变,都一再转换画面中撷取到的绽华的个人韵味。他时而优雅、时而性感、时而温柔、时而无助,千变万化的神情,摄影师不由自主的连续按下快门加以捕捉。
等到这个镜头拍得都差不多,绽华基督起身,来到花园旁边一块倾颓的墙面。墙壁上头被以特殊喷雾绘出一对半透明、有点像蝴蝶形状的翅膀。蝶翼主要是透明的淡青色,翅膀边缘则渐转为棕褐色。绽华基督在造型师的帮助下解开马甲和外套,上半身只剩下白色的立领衬衫。然后造型师将衬衫扣子几乎全数解开,只剩下最尾端两个扣子还在原位。绽华基督随意拉整他的上衣,并让造型师替他卷起袖子。待一切准备妥当,绽华基督向后靠上墙,双手手肘自然放在蝶翼两侧,一头金色长发胡乱垂落于手肘或肩膀。身后的那对蝶翼,此时以一种自然而毫无造假的姿态由绽华背后伸展而出,似乎连翅膀震动的细微声响都可以听到。
镜头才刚拍下绽华的表情,下一秒钟绽华露出冰冷微笑,身后那对翅膀似乎也瞬间染上漆黑浓墨。他的笑容又冷又刺,跋扈到让人觉得恐惧,同样的一对翅膀剎那像是恶魔的附属品,现场鸦雀无声。摄影师愣了片刻赶紧按下快门,移动脚步照了几十张照片。
接着,绽华又改变他笑容的角度,原先的冷笑一转而为温柔体贴的无奈叹惋。他的笑容美得让人想要亲吻,表情却失望地让人渴望拥抱。他眉毛的角度、眼睛的神韵,和他不知所措的莞尔,呈现一种身不由己的谦卑与惋惜,一再用表情述说他的抱歉与懊悔。
“很好,目前为止可以了,接下来我们到下个场景。”
摄影师放下相机向大家宣布,在场的工作人员立刻着手准备下一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