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凝尧从沈阳国民大牢出来已经是黎明了,她先回外联部换了一套过膝的山水泼墨旗袍,然后拿着沈玉婵给她的包裹驱车赶到军统局。
  刘兴辰正和钱鸿民讨论日本投资设厂的运营问题,庄凝尧站在门口也听了一个大概,无非是说在中国内地的日本商人越来越高标准要求自己国家的人民尽可能地像中国人,这样似乎可以打消国界的抵触感,从而慢慢渗透日本的思想文化及生活方式,将中国完完全全变成日本的腹地集中营和殖民地。国民党当然不同意,当初蒋介石从孙中山手里夺过来中华民国的统治权,希望的正是长久的复辟帝制,但是这个念头显然被中国人民推翻了,接下来就是消灭中共建立新政权的斗争,国民党此时此刻已经是腹背受敌了,同日本交好却使得日本人一而再、再而三提出新要求,甚至企图短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把中国的政权从国民党的手里夺过去,大有得寸进尺之风,而同日本决裂,又将面临“前有日军进攻,后有中共扩军”的局势,钱鸿民也慌了,作为沈阳方面的军事总司令,他肩负的责任太重大了,蒋介石一直把权在手,他充其量算作执行的人,可执行不好又要被处分,他的前途命运乃至生死存亡早和国民党的未来紧密牵连了,当务之急他必须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培养一部分既能和中共的人周旋打交道,又能在日本人面前吃得开的年轻力量,万一有朝一日自己下台了,还能在乱世中安身立命。
  钱鸿民最看好刘兴辰,他觉得刘兴辰的太太也相当精明,但是他不确定刘兴辰夫妇俩是否忠于自己,也忠于国民党,所以他打发走门里的士兵和军统局其余参谋,唯独把刘兴辰留了下来,钱鸿民要摸摸他的脉,看看这个人日后能否为己所用。
  刘兴辰当然知道他的用意,所以说话也是处处小心,句句留意,钱鸿民跟随蒋介石走南闯北也是国民党建政权的老人了,他的心思是绝对不会轻易被旁人揣摩去的,在钱鸿民身边做事,除了随时保持高度清醒集中的头脑,还要学会察言观色,先自保,再执行任务,万万不可像庄凝尧那样冲动,在军统局,稍有不慎可能就被特务盯上了,下场往往就是死于非命,因为国民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二心且聪明过了头的人。
  庄凝尧犹豫再三还是没进去,她低头避过两个认识她的机关职员,从小路出了军统局,而她刚离开,钱鸿民就和刘兴辰打起了太极,开头话正是庄凝尧。
  “我听说你太太有不少前科啊,梁赞去外联部档案局调她的档案,你知道日本人在沈阳开了一家成贸银行,把方圆几百里有头衔的人都查了一通,唯独没有颜菲这个人的旧底,档案是从上海新调过来的,我是相信你们的,可是我也有上级啊,你不能让我为难,况且外联部藏了许多机密文件,是不允许有党外人士的,只要来路不明,就得查,我不好替你说什么了。”
  钱鸿民一番话里有话分明是针对庄凝尧的真实身份提出了质疑,如今沈阳城内中共的特工到处都有分布,几乎驻守在城内和日本人打拉锯战,时不时开一枪炸一弹,弄得日本人心神惶恐,国民党也时刻揪着心,眼下潜入外联部的可不只是庄凝尧了,刘玉平也从吉林调入了沈阳,同样就任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副局长一职务,黑玫瑰吴伶也接到了任务正式加入专门为日本人成立的皇甫戏班,每天和一帮挎着野妓的日本士兵、军官打交道,时间久了难免被联系到一起,刘兴辰一边工作一边搜集日本侵华战略的材料,还要时刻关注庄凝尧在什么地方,人身安全问题的保障,本就忙得焦头烂额,极少功夫清闲得去参加国民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舞会,他没想到竟然勾起了钱鸿民的疑心。
  事情就坏在梁赞身上了,他从一开始便怀疑庄凝尧的身份,所以私下调查取证,还特意跑了一趟外联部档案局,揭开庄凝尧悬而未知的底细成了梁赞心上的首要任务,说白了,他实际已经开始和刘兴辰针锋相对了。
  “不瞒您说,她是东北人,家境一般,在沈阳女子军校读了几年书,还没满十八岁就离家到段祺瑞政府谋了职位,干得也不错,深得上级的信任,后来又去上海做了几年鸦片和迎来送往的生意,不过也早退出来了,这年头,造假还愁做不真嘛。”
  钱鸿民满意的笑了笑,“我也不信梁赞那些揣测,说话要有真凭实据,我问你也是关心一下,佟司令告诉我,你太太在外联部干得不错,就是太爱出风头了,得罪不少日本人,尤其是山本大岛,好在他不追究了,咱们现在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和日本人对抗,我们需要时机,但只要政权掌握在我们手里一天,就绝不违背原则的卑躬屈膝,你们年轻人还要多锻炼啊。”
  “那是,日后要多靠您提拔。”刘兴辰也点头附和他,“山本大岛在沈阳时间不短了,乔部长跟我说过,日本人都擅长博奕,在战争中他们的这个优势更是发挥得特别好,日本在中国的侵略为他们赢得了大量的财富,短时间内想摆脱他们的控制毕竟不现实,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挖掘几个有作为、心思敏捷的生脸送到日本机关里,一方面让日本人觉得我们是真心实意要和他们和平共处,另一方面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行动计划,万一到了迫不得已的那天,咱们不至于太被动。”
  钱鸿民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又借着火给刘兴辰也点了一根,“你分析的很对,日本人现在是有利可图,所以对我们还算客气,但是他们的本性你我都知道,看看沈阳郊外遍野的尸体就能想到日本人多么野心勃勃,他们要的绝不是这些肤浅的财富和杀人的刺激,而是中国的领土,我们不能拱手相让,共产党只知道借助人民群众的力量打鬼子,却忽略了武力之外还是可以靠智慧取胜的,而且中共的人对我们敌意很大啊,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先稳住中共,我们不能让自己内部有矛盾,必要的时候杀几个积极份子以儆效尤也是对的,至于你刚才说的,我考虑了一下,别人我不放心,就让你太太去吧,我晚上给佟司令打个电话,向他要人,明天就让你太太提档案去日本机关工作。有问题还可以来军统局找你,这里她是可以随意出入的,我能作主给她权力。”
  刘兴辰赶忙向钱鸿民道了谢,他费尽心机总算把庄凝尧安排进了日本机关,这代表他们完成处座交给的任务又方便了一步。
  在庄凝尧和山本大岛不久前于沈阳俱乐部高级宾馆的舞会开火之后,佟司令和他的太太碍于日本人的颜面,又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向上级提请再重新办一次,而钱鸿民已经把同意的口信带给他了,却在半路杀出了韩裕荣,国民党对这位中共的军部副主席很敬畏,蒋介石又在台湾忙着和美英帝国的谈判,钱鸿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命人收回早就发出去的请柬,取消了舞会。
  这一场折腾也让庄凝尧战地记者以外的身份浮出了水面,国民党的分机关,无论是军统局还是与日本合作的外联部,都感到了极大的震惊,谁也没有想到那么低调的女人会是韩主席的千金。
  而在沈阳俱乐部的舞会被迫取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国民党南京政府情报处部长乔予薪对刘兴辰和庄凝尧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尽管刘兴辰和庄凝尧都明白,这种善意与亲近是虚伪的,不过乔予薪的戏演得很成熟老练,也相当逼真,他经常请刘兴辰吃饭,或亲自登门军统局和他喝茶谈公务,还会让刘兴辰转交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送给庄凝尧,聊表敬意。
  用庄凝尧的话讲,他和日本人合作得并不愉快,因为他有知耻心,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抗拒着日本,那么他巴结韩裕荣,就是光明正大的背叛国民党,尤其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公然靠近他们的敌人,显然不明智,此时韩裕荣的干女儿自然成为了不二人选,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继续安稳的工作、生活,特殊情势下已经实属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