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凝尧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偷偷观察着梁赞的举动,他和佟司令一直在谈公务,不时的穿插两个黄段子,然后旁若无人的开怀大笑。佟二姨太也笑着插了几句嘴,还拉着庄凝尧一起。
  “小颜,你平时除了忙公事也不爱出门,那些闹惯了的姨太太们总向我和马太太要人,说你太清高了,瞧不起她们这些一朝得势的穷省来的人,话极不中听。”
  庄凝尧赶紧欠了欠身子,急着说:“嫂子,其她的太太们不知道我,您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么会瞧不起她们呢?说到家世背景,我比哪一位太太都卑微,只不过那世道能容下大军阀而已,现在提起来都跟抽我嘴巴子一样。”
  “可说是她们不对呢。你既然是官太太,也是战地记者,哪像她们成天就知道玩儿,怪不得兴辰宠着你,只要有谁打听你一句,看把他紧张的,给人家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
  庄凝尧脸微微一红,又听佟二姨太说:“我倒不觉得军阀家生的女孩比别人丢了面子,还不是中共灌输给老百姓的思想,我父亲是北洋时期的督察,也是打洋皮的出身,我从小就会搞男孩子爱的那些打打杀杀,不像你,娇生惯养起来的。”
  庄凝尧小心翼翼的听着,这些太太们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其余的口风最紧,也是自己男人教的,像刚才佟二姨太主动说出自己的父亲是北洋督察,可以说是很久遇到一次,她本来打算多套一些话,可是又让梁赞搅了局,他把佟司令巴结得春风满面,还主动提出要请马太太和庄凝尧逛新开的珠宝行,庄凝尧张口便说:“日本人的地方我不去。”
  佟太太拍着手笑说:“傻妹子,你以为日本人的东西是他们国家的吗?那都是咱中国的,你干嘛拒而远之啊?”她说完又看了一眼梁赞,“要我说,一个机关里共事还是要注意影响,团结比什么都重要。刘兴辰在军统局捞的油水是不少,可仗不住这世道贪的多呀,你跟着我能赚一笔是一笔,保不齐将来有个灾啊难啊的,有男人的脸面戳在那儿,你还怕他们不买账?”
  庄凝尧见佟二姨太已经如此说了,也只好跟着她上了车去日报洋货外街的珠宝行“讨喜钱”了。
  听说商行的老板是日本人,几个中国商人作了股东,都捱了老百姓日夜不停的“洋鬼子狗腿”的骂声,佟二姨太一进去管店的伙计赶紧请来了正装穿戴的二老板,竟然是早前上海滩赫赫有名的痞子地道霸主,庄凝尧手下的人和他起过不少冲突,还掺了人命,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碍于军统局“官太太”的身份,二老板只能一面笑意逢迎一面眼波凌厉,庄凝尧可不在乎,她已今非昔比,再也不用四处跑生意对抗军官,只需要安安稳稳的涂脂抹粉、穿金戴银,表面上风风光光,为了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华卖命,实际上做中共的引航员,二老板纵然满心的不服气,也不敢吐露半个不字儿了。
  “佟太太,刘太太,我们珠宝行开张没几天,大批的好东西就在后头,二位太太来可赏足了我面子,有喜欢的您尽管拿,我让人备好了给二位送府上去,在佟司令和刘参谋那里,烦请多说我几句好话,养家糊口不容易,这世道有钱可不比当官踏实呀。”
  二老板低眉顺眼的一席话把佟二姨太美得合不拢嘴,她和马太太在学识气魄上相差甚远,一笔白花花的银子足够哄她,根本不去看手伸出了会带回来什么麻烦。
  庄凝尧陪着佟二姨太在店里楼上楼下转了两圈,凡是佟二姨太看上的,二老板都让伙计用笔和纸记下入库,捆扎包好了送到家里去,竟然记了大半篇,揽够了钱佟二姨太又出了新花样,非要逛逛男人们爱去的地方,见见从上海北迁名噪沈阳的交际花梁艺,庄凝尧心里很恨她,本来是不向日本低头的铁骨铮铮的女人,怎么到了沈阳反而被日本人的气势吓住了,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交际花。
  她是绝对不肯去见梁艺,那些患难与共的战火情份让庄凝尧想哭,又不能哭,好在梁赞给拦住了。
  “二太太,那种地方去不得,脏了您金贵的身子,要真是想看,派两个士兵去传个口信儿,叫梁姑娘来府上,唱个曲儿跳支舞,也给足了咱们的面子,您何必屈身到她那儿?”
  庄凝尧不知道梁赞阻挠的用意是什么,但她是被解了围,也应和着帮腔,佟二姨太看出庄凝尧兴致不高,只好悻悻的作罢。
  转天一早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分组的《东北联军抗日作战计划》终于下达了,刘兴辰打开袋子,看到一同寄来的还有晋升他为沈阳军统局正参谋长的委任状,除了肯定这三个月以来他作为副参谋的高效工作,还有鼓励他继续努力之类的客套话,而在那份作战计划里,总部派给刘兴辰三项任务,第一项是到卫戍司令部找老谭印发新一批良民证,第二项是参加一个由国共沟通组委举办的舞会,第三项也是最重要的,迅速联合外联部的中国分署,再由日本机关二司署司令佟国成亲自发报调遣长春城内的精干士兵抗日,而且是秘战,不能惊动沈阳城内的日本商人。
  前两项任务刘兴辰都能办,因为动用的是国民党和日本士兵,但是后一项他不能做,长春的战事已经开始了,精于作战的赵秋航仍然在沈阳边境和日军打拉锯战,哈尔滨有江广仁领兵驻守,三个城市属长春的兵力最弱,从长春调兵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中国不要长春给日本人了。国民政府又不肯出兵去打,以党的名义调派中共的士兵,企图在中共最疲劳累战的时刻一举围剿,这样的把戏骗别人可以,想蒙过刘兴辰,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不但不去执行第三项任务,而且还要派人去长春支援,可是派谁去,又成了难题。
  赵鑫和赵秋航是中共将士里最年轻的战士,但能力强经验丰富,王二狗身手敏捷,擅长反攻击,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必须咬紧牙关死死扛住沈阳,调离绝不可以。江广仁和郑大成在哈尔滨,东北最繁华的城市兵力理应最厚重,调入行,调出不行,而自己一直隐瞒的中共党员身份势必不能泄露,况且军统局的工作是处座安排的,深入敌人内部才能掌握致胜的先机,自己去长春更不可以。那么……只有紫玫瑰庄凝尧了,处座曾一再交待,牺牲谁也必要保住庄凝尧,她的机智勇敢,果断干练以及百步穿杨的神枪法,在中国也是找不到第二个的,她牺牲了无疑意味着中共失去了将士的半边天。派她去生死未卜的长春,是否太冒险了呢?
  刘兴辰带着这个疑问等了几天,希望可以想出更两全齐美的办法,钱鸿民打电话催了他很多次,他始终没打定主意,为了要安抚住国民政府的人,刘兴辰在军统局会议之后驾车来到了卫戍司令部,在他进入司令部的同时,国民党特务也出示了证件跟进去,而特务正事江幂函派来的,半个月前《东北联军抗日作战计划》下达时,钱鸿民让刘兴辰尽快执行任务,他百般拖延,使一批没用良民证的中共分子钻了空子入城,给舞会的安全举办加大了难度,大岛南君出行增加了两个队的武力,可仍旧感觉危机四伏。江幂函自从上次在家里见过庄凝尧,一直对她“刘太太”的身份怀疑不解,按说以刘兴辰的地位,即使没有几位姨太太,也绝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娶个女人,而且还是从上海那样的大都市里来的女人。这些刘兴辰都知道,包括跟踪他的特务,他也真真切切的看见了,江幂涵的确聪明,可是和做事滴水不漏、办事运筹帷幄的刘兴辰相比,她还算不上什么大敌,庄凝尧对付她已是绰绰有余了。
  刘兴辰上楼直接进了司令总部,老谭刚和山本大岛印了一套新版良民证的图标,老谭见他来了,急忙把图标塞进桌垫底下,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兴辰你别多心,山本大佐说了,除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在良民证正式印发以前看见图样,我是例行公事,真捅了娄子谁也扛不住,你别怪老哥了。”
  刘兴辰赶紧说,“哪里的话,咱都是给上面办事的人,互相体谅才能保住自己嘛。”但是他嘴上这样讲,心里早对桌垫底下的图样动了心思,刘兴辰知道,只有把那个东西弄到手,才能让更多的中共组织人员进沈阳,现在国民党和日本面和心不和,中共已经等来了最好的战略时机,再不下手,就要眼睁睁的把良机错过去了。
  “老谭你尽快把良民证送到钱局长那儿审核,通过了就赶紧发给老百姓吧,这些天城防出现了不少工作失误,再加上旧的良民证丢失情况严重,让中共的人捡了空子,时间不等人呀。”
  老谭早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才没日没夜的赶出来,他听了刘兴辰的分析更觉得耽误不得,于是从桌垫底下摸出了图样,放进信封里。
  刘兴辰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的眼疾手快在中共的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只消一眼便能记下来。他和老谭一起从司令部出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在路口分开了。
  刘兴辰回到家的时候庄凝尧还没有回来,他进入书房关上门,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张装进信封里的良民证图样,正上方有一个太阳,底下是日本国旗和国民党党旗,背景颜色是白红条格,看来卫戍司令部已经做好了时刻被中共分子盗取的准备,良民证比年前第一批制作更复杂精良,如果不是刘兴辰亲眼看见了,他根本不会想到老谭和山本大岛会把太阳的图案加上去,这意味着国民党和日本人有意在中国长期合作,就像初升的旭日那样充满了生命力与持久力,刘兴辰站起来接上被自己扯断的电话线,他知道这部电话已经被佟国成派人监控了,那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并不曾完全信任他,一直有自己的一套老谋深算,反而是处处更为小心谨慎的钱鸿民在刘兴辰精彩逼真的表演下疏忽大意了,竟然真的把军统局最重要的工作和日本机关整理情报的工作交给了他和庄凝尧,即便是看着韩裕荣的面子,可按照中共现在的状况,钱鸿民自恃国民党强大不去买韩裕荣的面子,也是无可厚非的。只不过以长远发展的眼光看,和日本的合作显然无法长久,因为大岛南君从一开始就将与中国的商品交易建立在不公平基础上,一向渴求独立地位的国民党如此野心勃勃,又怎么会全心全意心甘情愿的屈服于日本那样一个地域狭小的岛国之下呢?反目成仇自然是在所难免,只是国民党在等待一个机会,按兵不动的蒋介石也在等待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