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绍北从郑氏商行出来,拦了一辆向城外开去的军用警车,车上只有几个日军,护送的是并不紧要的军用物资。
  他不知道这辆车的车主其实是冯豪,上海南边城防泄密之后,冯豪和日军的联系就被切断了,他左思右想决定投靠彭方渠,以上海警署作后盾,他在上海滩的地位即使不再如从前那样稳固,短时间内也必然不会有危险。
  “你要去哪儿?”负责押护警车的队长问。
  “去国防驻点!从城外绕回去!我有急事!我有日本侨民的证件!”
  郑绍北急着去找庄凝尧,她那样身份特别的美人如果落在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他本打算去联手陆凯强救人,可他对于陆凯强的为人也心知肚明,当下,只得以身试险闯一闯国防驻点。如果幸运,这个时间的兵力驻守应该不会太多,先把庄凝尧救出来,日后的事再说。
  “我们会被带到郊外吗?”车上一个蒙着面罩的男人轻声问郑绍北。
  “郊外?这辆车不是去国防部吗?”
  “你是日本侨民?”男人发出疑问,显然是与郑绍北所想不符。
  糟了!郑绍北此时也察觉到自己误上贼船,他大声喝令开车的日本人停车,不料同乘的蒙面男人却制止了他。
  “没用的,现在的中国到处都是日本据点,我是因为知道了大岛南君要进驻重庆发动侵华战争一事,另外冯豪买卖军火的路线图被我知道了,所以他们才会抓我。”
  郑绍北听完这番话更觉得庄凝尧生还的希望太渺茫了,她何止是知道大岛南君进驻重庆实施田中奏折的战略计划,她还和中共的火鹰有秘密往来,但是她和火鹰究竟商榷什么郑绍北并不知情,看来日本方面早已盯住她了,这一天只不过提前来了而已。
  车开了一会儿在一片荒郊停下来,早前郑绍北还真没到过这个地方,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郑绍北下了车看见一排日本士兵持枪围群而立,正中间站着一些篷头垢面的中国人,其中一个郑绍北年前还见过,在吴氏票行吴天义掌柜手下当伙计,他怎么也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这时候走过来两个日本士兵,一个拿枪指着他,另一个捆住了他的双手,郑绍北原本以为日军会杀掉他们,谁知竟是轮番进行审问,问来问去全是那几个没有任何价值的问题。
  “你们知道上海警局分署是谁炸毁的吗?”
  “你们还有多少内幕没对皇军坦白?”
  “上海滩的庄二姑娘现在下落不明,她是不是领头的人?”
  郑绍北觉得特别想笑,这些日本人一定以为抓到的中国人和偷袭警局的人是一伙的,兴许还以为其中就有当天参与的人,郑绍北看了看那群手无寸铁却铁骨铮铮的中国人,他们全都像商量好了一样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有那个小伙计动了动身子,似乎想叛变,但是刚有所举动就被旁边的一位大爷按了回去。
  日本人见问不出什么,又动了歪心思,迅速将俘虏分成几队,每个士兵带一队,往山坡对面的土坑走过去。
  蒙面的男人也被日本人摘下了黑色面罩,郑绍北这才看清他的脸,很清秀,沾了些泥土,领头的日本军官照例又是问了那几个问题,然后每个人身上又多了几条血印。
  坑里的景象让郑绍北大吃一惊,密密麻麻的都是中国人的尸体。十几个鬼子押着上百个中国人,其中的队长从俘虏群中拉出一个年轻妇女,媳笑着扑上去,一阵灭绝人性的猥袭侮辱后,便是一脚踢倒,挥刀即砍,血溅四方,头颅拖着一趟血迹滚落在土坑里。
  “王八蛋!我操你奶奶的!有本事放下枪跟你大爷我赤手空拳的打!别他妈祸害女人!”
  一个中年男人上蹿下跳的骂起来,被两个日军紧紧抓住,可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小鬼子见无力制服,干脆提起剑刺穿喉咙,剑光闪处一腔热血汹涌的喷出来,郑绍北恨得牙直痒,他也害了不少中国人,做了不少和日本人的买卖,但是他杀的都是没骨气没气性的汉奸,他现在真想挣脱开绳索冲上去把小鬼子干光,但是身后的日本士兵似乎也觉察到他有反抗的意思,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领头的日本军官又冲这些双眼通红的中国人说了一堆根本听不懂的话,郑绍北因为和日本人有交易,所以学了些日语,简单的对话他还能听懂,大概说的是让大家不要顽抗了,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交待出炸毁上海警署的人和庄凝尧的下落才能活命。
  等了一会鬼子见众人仍旧无动于衷,只好吩咐其余的士兵把大家带上卡车往城里拉,送到国民党兵部大牢再审讯。
  “他奶奶的!杀人还这么麻烦,用得着去城里吗,我他妈死这帮孙子手里真是窝囊!”
  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伙子对着窗户外面啐了一口痰,郑绍北笑了笑,问他,“兄弟不是上海人吧?”
  “不是,浙江的,来当兵。”
  那男孩看了他一眼,“我叫铁头,你呢?”
  郑绍北乐了,“我比你大,不嫌弃就叫我郑哥吧。”
  正说着话,“轰隆”一声巨响,郑绍北看到车头前面炸毁了一块石头,尘土飞扬,惊得日军举着枪朝四周张望,寻找埋伏的人,又是一声枪响,领头的日本军官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应声倒地。
  “是游击队的人吧?枪法真好!”铁头嚷道。
  “快!我去开车,你把我的绳索解了!”
  郑绍北活动了几下手腕冲到驾驶位上,推开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日本人,一踩油门车开了出去。郑绍北对这块地形不熟,周围全是荒山野岭,连村舍都找不到。这时,从后面跑过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人肩上扛着一把刚从鬼子手里夺来的机枪。
  铁头跳下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是老七啊?我还纳闷谁枪法这么准,兄弟,我又欠你个人情。”
  那被叫老七的看着郑绍北等人,“你们要去哪儿?城里我听说已经戒严了,简延瑞在上海警署内被炸死了,大岛南君改道来上海,不去重庆了。”
  “那田中奏折的侵华战争,也暂缓执行了吗?”
  郑绍北问完这句话又沉默了,这些在郊外打游击的中国人怎么会知道如此秘密的行动呢,他现在必须做的,就是在国防驻点找庄凝尧,按日本人这么搜寻的情况来看,她的现状一定不容乐观。
  其实庄凝尧已经逃出来了,刘兴辰在紧要关头冲进国防部救下了她,但是庄凝尧没办法联系郑绍北,因为她击毙了彭方渠,西街是回不去的,只能随藏随打。
  上海滩在短短的一周内接连死了两名高级衔将领,几乎全城戒备,不要说庄凝尧这么大的目标,即便是普通百姓进出城,也必须要出示相关证件才行。
  当天晚上庄凝尧在城东国贸商场门口见到了江广仁,他把郑绍北的事告诉了她,庄凝尧想了想,继续问他,“也就是说因为我,郑绍北最好的结局是离开上海,要不就是死?”
  江广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庄凝尧有些犹豫,处座交给她的任务是剿灭上海三枭雄,收回上海失地,取回国民党和日军练兵基地图册,现在彭方渠和简延瑞都死了,任务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一旦郑绍北再出了事,上海的所有军事联系定会全线溃败,但是她无法说服自己,郑绍北并非卖国求荣之徒,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中国人,对庄凝尧更是从不过问私事,三番五次出手相救,庄凝尧不能忘恩负义。
  她让江广仁先回百客来酒馆等消息,自己趁夜色掩护回郑通商行给处座发电报。
  商行的伙计正招待取款的老板,远远看见庄凝尧东张西顾的往这边过来,脸上满是愕然,脚却挪步迎了出去,“姑娘,快,您预存的几千大洋我给您备好了。”
  到了里间,伙计低声说,“今天一早就有不少日本士兵搜城,而且昨夜我还听见了国防驻点那边传来很激烈的枪声,彭方渠身亡和上海警署沦陷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庄凝尧点点头,“我和江广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干的。但是冯豪仍旧逃过一劫,我正想办法呢。”
  “上海警署驻扎的日本兵是特别行动队的精干士兵,直属康树本上的特务机关,去年才成立,总部在南京路华中军行。他们到目前为止一共抓了三十多名可疑分子,全是替你们受罪的无辜的中国人,日本方面今天就会对他们审问的。”
  庄凝尧望了他一眼,有些失落的说,“我也没办法,组织上说过,党会对每一个有热血的中国人负责,可必要的时候牺牲也是在所难免,不能为了那三个人的性命耽误了计划,到时损失的有可能是整座上海城。”
  小伙计暂时还理解不了庄凝尧口中所谓的大计划、大事情,他觉得没有比人命更重要的了,一条也要救。但他最后还是把刘兴辰托付的包裹交给了庄凝尧。
  “火鹰让我务必亲手给你,这里面的东西和冯豪有关,他说你一定会派上用场。”
  庄凝尧将信将疑的打开纸袋,全部是冯氏镖局私通日本的贸易罪行,这些证据原本锁在彭方渠的办公室,他一死就落入刘兴辰的手里了。
  庄凝尧大喜过望,她拍拍伙计的肩膀,“辛苦了,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一定记得让郑绍北带人赶到城东的废厂房,另外,不管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千万稳住刘兴辰,让他想尽一切办法把藏在华中军行的练兵基地图册找到,如果实在找不到,就把华中军行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