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入秦,引起了李斯的防范和忌恨。相知莫如同学。李斯深知韩非此行的目的是要破坏他的伐韩战略。如果韩非的目的达到了,对秦国和自己都是十分不利的。就私利而言,李斯自愧在理论水平上远不如韩非。秦王政很早就想把韩非搞到手,如今他送上门来,凭他的本领很容易就会取悦于秦王政,这不是对自己的最严重的威胁吗?人有个致命的缺陷,即嫉妒。这种天性一旦发作,什么事做不出来。
韩非的意见一提出,马上招致以李斯为首的许多朝臣的反对。李斯的理由是:
韩国处于秦国东进的首冲之地,弱小而又不堪一击,应该先取韩而恐他国。重要的是,韩国地处秦国腹地,严重牵制秦国的军事行动,如果不灭韩以解决后顾之忧,而专注于齐、赵,则这块腹心之兵随时可能发作。
李斯的意见显然具有合理性,另外,此时的李斯正处于步步高升的时候,面对秦王对韩非的宠爱,他难免有嫉妒之心,故而,于公于私,李斯一定会站在韩非的对立面。
作为出谋划策者,李斯和韩非的政治立场和心态有明显的不同。
李斯作为嬴政的亲信、秦国的大臣,他尽心竭力的为秦国谋取霸业,而韩非则不是。韩非出谋划策的目的是存韩。韩国时韩非的宗国,他受韩王委派到秦国游说,为了达到目的,他必须提出一套主张,讲出一番道理,使嬴政乐于接纳。话句话说,韩非有特定的政治目的,又是具有敏锐政治观察力的思想家,他的建议自然有延缓祖国灭亡的成分在内,然而,综合各种因素来考虑,也不失为正确的战略分析。
然而,嬴政对韩非的出发点还是有所怀疑,为此,嬴政对这两种不同的观点都没有表态,把下结论的时间无限期延长。
对此,韩非心里面很着急,为自己不能挽救祖国而懊恼。
李斯也很烦恼,以前嬴政对他可是言听计从,现在为了韩非,居然在称霸的道路上犹豫起来,这是个不好的预兆。看来,应该想办法扳倒韩非。
此时,秦国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为李斯扳倒韩非提供了机会,同时,也为韩非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现在的咸阳城除了韩非外,还有另外一个大红大紫的人物,那就是姚贾。尉缭给秦国制定了贿六国臣的国策,而姚贾就是这个政策的执行人。他花了几年时间周游列国,广交各国权贵,凭借八面玲珑的性格、能说会道的言谈,扩大了秦国的影响力,对秦国功不可没。
姚贾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官拜上卿、封地千户,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欢迎。对此,韩非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说:姚贾出使四国,拿着公款,结交私谊,等于贪污,有罪。现在王又封他上卿,食千户,他更是不配,因为他的出身太卑贱了,经历太污垢,“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秦王封赏这样的人会使秦廷蒙羞。
秦王对韩非的意见很重视,就质问姚贾:听说你拿着公款不是为国家办事,而是结交了很多私人朋友?有这回事吗?
姚贾处变不惊,对答如流、滴水不漏:我拿着公款去贿赂各国的大臣,所以必和他们有私交,但却是为了公事,换谁都得这样。另外,我要贪污了,还回秦干吗?至于我出身微贱也是罪吗?和我效忠大王有关系吗?畴昔,姜太公出身不微贱吗?管仲出身不微贱吗?百里奚出身不微贱吗?
姚贾接着反击:大王,您一定听了小人谗言。如此毫无根据仅凭瞎猜,如陷我于死地,若不是大王明鉴,还问了一下我姚贾,不然,我姚贾就无命了。
姚贾有功于秦,嬴政向来奖惩分明,故而,此时就不了了之了。从表面上看,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但是,此时嬴政对韩非来秦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回想韩非入秦以来的言行,让朝野上下不得安宁,严重影响了行政秩序,这些是韩非的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韩非跟其他客卿终有不同,他的身体里流淌的是韩国王室的血液,他的心思能否全部放在我大秦的事业上呢?
想至此,嬴政不仅叹了一口气,看来发兵索要韩非这件事做的还是稍显仓促了。嬴政不仅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此时的韩非相当于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再细思量,韩非的理论的确精妙,其中的许多典故简直就是嬴政的翻版,而韩非却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正所谓“邦之利器,不可示之与人”,忽然间,嬴政对韩非的做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反感,同时,韩非的智慧让嬴政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作为一位君王,都希望制人而不受制于人、测物而不为物所测。而在帝王身边,如果有韩非这么个人,能洞察你的心,熟知你的术,无论你干什么,都逃不脱他的算计,这种感觉无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怖。
一个能让君王产生恐惧的人,离死亡就不远了。
正值此时,两个人的求见,彻底的将韩非判了死刑。
面见嬴政的人是李斯和姚贾,共同的政敌韩非把这两个人赶到了同一战线上。
姚贾的谏言是:韩非是韩人,说得再好,他的心也是向韩而不是向秦,是敌人,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看到嬴政面露迟疑之色,跟随嬴政多年的李斯已经猜到嬴政已经改变了最初对待韩非的态度,故而开始推波助澜:韩非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安国政。任其留秦日久,悉知秦事,他日归韩,必为秦之心腹大患。
嬴政一直在思考李斯和姚贾掷地有声的劝谏,他很清楚,两位重臣目的绝不单纯。针对韩非,看似为大秦着想,其实是想排除异己。在跟吕不韦较量多年的嬴政已经把人性了解的透彻无比。
嬴政并没有为此而不高兴,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接受了人性本恶的思想,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是属下的争权夺利,才有了秦国的蒸蒸日上,只要是对秦国有利对自己的权力无害的事情他都高兴。
然而,嬴政清楚,韩非如今名满天下,是所有士人的偶像,他决不能背负杀害韩非的罪名,既然向韩非索命的人已经来了,那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于是,嬴政说道:两位爱卿所言都属猜忌,并无事实依据,因此而诛韩非,太过草率,还是暂且关押起来吧。
从嬴政的态度,李斯已经知道了嬴政的意见。此时的李斯不免有些后悔,他知道今日的嬴政以非昔日可比了,看来他要把杀害韩非的罪名让自己来背,也罢,不管怎样,韩非的死总算去除了自己仕途上的一大障碍。就这样,韩非在狱中服毒。
一代大家悄然而逝,尽管我们都明白韩非死于小人之忌,可是我们却没有办法把他的死单纯的怪罪于某一个人。李斯、姚贾、始皇帝,他们谁都无法逃脱干系,就连韩非本身,也对自己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做人就是难得糊涂,而韩非偏要与世清流。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注定了韩非的悲剧。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韩非曾经作书《说难》,其中论尽了游说之难。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劝秦存韩的困难程度,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太勇而近乎愚。
稍稍令人欣慰的是,韩非留下的不只有哀思和悲痛。始皇帝从此独尊法术,算的上以师视韩非。时至今日,法家思想成了社会发展的规则,一言而天下法,韩非何憾之有?
韩非的死讯传到了韩国,韩王安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痛,相反,他一味的埋怨着这个王弟的无能,没有完成说秦的重任。
屋漏偏逢连阴雨。韩国的代地又发生了大地震,房倒屋塌、墙垣毁坏。地震发生之时,风雨交加,异象迭生。按照古人的说法,天降大灾,必主凶兆,君将亡身、国将亡运。
面对这一切,韩王安不仅仰天长叹:难道天要亡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