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文皇帝初駐金川門,蹇、夏二公首出迎戴,而解、胡、二楊諸公則以召命至,然皆不自靖,而竊自比於魏徵。夫唐實由太宗化家為國,而宮僚魏徵等皆出唐高祖之擢,(“而宮僚魏徵等皆出唐高祖之擢”,“擢”原作“推”,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建成未登大位統天下,(“建成未登大位統天下”,“建成”原作“元吉”,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故魏徵去事秦王不自怍焉。今建文嗣統五年,蹇、夏二公當時執政大臣,出於建文所親擢,視魏徵之於建成殊不類。況當時羣臣中,如周是修之死,我太宗有“彼食其祿,自盡其心”之旨,聖意寓深矣。今二公乃安然徇冒,何其忍也。彼雖有輔佐微勞,難蓋前愆。大節已虧,而猶謂之“名臣”,士林莫有非議之者,予則獨不韙焉。故予列諸名臣,而謂之“通錄”,良以此也。其中惟解公纔歸自謫所,所居冗散,則其責任又非蹇、夏諸公比,其亦薄乎云耳!
太宗渡江時,解、胡、金三先生與楊文貞、周是修相約自盡於應天府學。既而解先生使人覘胡動靜,因得胡先生庸如廁,回問家人曾飼猪否。解先生笑曰:“一猪尚不肯捨,豈肯捨性命?”蓋皆初無意於死也。惟是修竟行其志,哀哉!宜文貞為之著傳,以表見於後也。然文貞實以解薦,而文字中絕不語。及歸省過文江,僅以白金十兩壽解夫人爾。
太宗皇帝嘗御便殿,偶宣二三給事中至榻前,詢其姓名,其中一修偉者對曰:“臣姓黃名某,由進士出身,除給事中。”太宗曰:“問汝姓名,只對以姓名,何用縷陳?”某對曰:“臣幼讀魯論,對君不可不詳。”太宗喜,遂陞為山西布政使。捷給偶幸,亦命矣夫!
成化甲午秋,刑部尚書王同節卒,補以右都御史項忠。未幾,兵部尚書白圭死,商閣老薦忠以代,而召鎮守大同右都御史董方陞刑部。時兵部左侍郎李震已經九年考滿,陞支二品俸,垂涎代圭,不意項轉而來,忿恚不平。然次子實聘項女,姻家也。一日,呼項曰:“親家既得刑部也罷,何必又鑽來此?”項曰:“親家何不鑽?”踰月,震疽發腦後,尚強力朝參。諸卿亞戲震曰:“腦後生瘡因轉項。”震對曰:“心中謀事不知親。”眾改曰:“胸中有病不知疼。”蓋兵部右侍郎滕自明時以母喪,奪情理任,故云腦為胸,疼為滕,雖對未切,而事實相關,亦可哂也。大抵震素患癭,每奏事,聲啞甚不稱旨,故久不得陞,竟以是卒也。
宋相李文正公昉嘗言,其座主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王仁裕年高退居時,每遇門生進謁,輒與夫人偶坐受拜,一如子孫禮。懸一詩板于客次,云:“二百一十四門生,春風初長羽毛成。擲金換得天邊桂,鑿壁偷將榜上名。何幸不才逢聖世,偶將疏網罩羣英。衰翁漸老兒孫小,異日知誰略有情。”觀此,則古之座主門生,重且厚矣。
宋張忠定公詠鎮成都,一日,見一卒抱小兒在廊下戲,小兒忽怒扯其父。公集眾語曰:“此方悖逆,乃自習俗,幼已如此,況其長成,豈不為亂?”遂殺之。前輩以為美談。予不以為然,在律有不成人之宥,蓋雖殺人不罪。而況戲扯其父,此小兒之常態,豈可逆探其為亂而遂殺之乎?誠不可以為法。若使公因此益興學校之教,申之以孝弟之義,潛消默化其悖逆之氣,焉知其不興仁讓之化乎?況止見此一小兒耳,彼未見者可盡殺之乎?誠非弭亂之方。
曹武穆公瑋鎮天雄,一卒犯法,眾謂獄具必殺之。公乃處以常法,眾以為疑,公曰:“臨邊對敵,斬不用命者,所以令吾眾。平時治內郡,(“平時治內郡”,“郡”原作“即”,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安事此乎?”以是觀之,則武穆見此小兒必不殺矣。然則忠定之見豈下於武穆?蓋亦一時之誤也。又忠定少時,見一仕者為僕持其不法事,欲妻其女。乃陽假此僕為馭,單騎出城,(“單騎出城”,“單”原作“軍”,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至林麓,斬之而還。此乃俠流之所為,非士夫之奇節。蓋忠定處此,只宜為其女擇所歸,以他罪去此僕則善矣。若當日有人發其擅殺之罪,何辭以解?而前輩以為公之奇節,亦誤矣。
宋呂正惠公端,當真宗初即位,垂簾引見羣臣,端於殿下平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羣臣拜,呼:“萬歲!”厥後,呂文靖公夷簡,因大內災後,仁宗御拱宸門樓,有司贊謁百官盡拜,公獨立不動。上使人問意,對曰:“宮庭有變,願一望天顏。”遂命舉簾,俯檻見之,乃拜。此二事頗同。予當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承顧命後,又明日,請見今上於文華殿奉慰,蓋亦二公之意也。
宋張子顏晚年,嘗見目前光閃閃,中有白衣人如佛者,信之彌謹,不食肉飲酒,體因瘠而多病。時泰陵不豫,(“時泰陵不豫”,“豫”原作“遇”,據明歷代小史本改。)汪壽卿自蜀入京,診御脉,聖體極康寧。子顏一日從壽卿求診脉,壽卿一見大驚,授以大丸數十,小丸千餘粒,諭以十日中服盡見報。既數日,漸覺白衣人變為黃,而光不見矣,乃思食肉飲酒。又明日,俱無所見,其體異前。乃詣壽卿謝,壽卿曰:“公脾初受病,為肺所剋。心,脾之母,心氣不固,則多疑,自有所見。吾之大丸實脾,小丸實心。肺為脾之子,既不能勝其母,則病自愈。”子顏大神之,且問所診御脉如何?曰:“再得春氣當絕,雖司命者,莫如之何。”時元符元年八月。三年正月,泰陵晏駕。壽卿後入華山,時年已八十餘矣。
吾泰和蕭子韶,蓋木匠之子。洪武初登第,高皇帝問其家世,對以一絕云:“嚴親曾習魯般機,常年製下青雲梯。腰間帶得純鋼斧,要斫蟾宮第一枝。”陳芳善由戶部主事謫戍陝邊,慶王問其出身,對以一律云:“令主從容問出身,草茅原是布衣臣。戊辰歲貢三千士,庚午秋闈第四人。列職地官階六品,承恩天府僅三春。戎衣再際風雲會,始信儒為席上珍。”後復起為知縣,尋致仕。
吾邑冠朝楊季任,洪武間由太學生擢僉浙憲。嘗見數丱角書生自社學散歸,其中一生,手拋書包為戲。季任召至前,出對云:“童子六七人無如爾狡。”其生對曰:“太守二千石莫若公廉。”(“太守二千石莫若公廉”,“廉”原作“直”,據明歷代小史本改。)且請賞,(“且請賞”,原無“且”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季任曰:“有乃,卒言莫若公廉。”季任復詰之曰:“無賞又如何?”對曰:“莫若公貪。”季任加賞,大奇之。蓋生名呂升,後官亦至江西僉憲,分按蒞邑,首詢楊僉憲之家,頗致照拂之意。
王文端公,天順初致政家居,年逾八十,子孫賢孝,田園繞郭。春夏間,諸子集諸佃僕數百人插秧,擊鼓唱歌,公與陳夫人各乘肩輿,循觀于阡陌。午憩莊所,諸子孫更迭稱觴上壽,宴樂終日,形諸詠賦,鄉邑以為美談。一日,澄江洪漲,(“澄江洪漲”,“漲”原作“張”,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公倚門坐觀,徐諭諸子孫曰:“初,東里先生不欲吾同事於內閣,調出理部事,我時不能無憾。然使我在內,則天順初元當坐首禍,必有遼陽之行,今日安得與汝曹觀水為樂邪?”以此益知出處自有定分,非人力所能為也。
吾邑甘陸龍伯廷魁,中成化丙戌進士,授慈谿知縣。蒞任歲餘,一日謁郡守,拜不能興,扶出氣絕,歸葬。十二年,以營墓弗利,啟遷。揭棺,儼然如生,膚髮溫瑩,衣裳鮮韌,妻子以手拭開兩目,瞳睛炯炯,因藏于家,時一啟視。既四五載依然,乃復葬焉。予與廷魁同學,知其善運氣。及此異雖未覩,然里姻楊光弼其妻弟,嘗親目者,謂予良然。
成化甲辰,徐州一婦初孕時,肋骨下即生一瘤,漸長如核大,皮蓋瑩薄。彌月,兒從此產,異哉!有司具聞,月給膳米。予每過徐,詢知子母無恙,欲一往視而未果。(“欲一往視而未果”,“未”原作“來”,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然奏報之旨,予親見之,蓋不誣也。
吉水灘頭一豪家造樓,占踰其孤姪嫠嫂地基僅一間,其孤嫠吞聲忍氣,惟旦夕焚香稽首籲天。弘治二年五月十八日夜,忽大雷電風雨,移其樓,空其地以歸孤嫠。至曉,人視之不失尺寸,神矣!或此可為欺孤弱寡者之戒。
宋有號本心文先生者,由上庠登甲第。一日,來省其叔廬陵宰文可,則文山年少以同姓往謁,本心試中道狂狷論,頃刻成篇。本心奇之,因問其譜,文山以潞公對。本心微笑曰:“石晉諱敬,(“石晉諱敬”,“晉”原作“普”,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姓敬者以敬字苟文分為二姓,潞公之譜,人莫之詳。”文山持是說以歸,質諸革齋。先生乃質之仙筆,仙云:“石室其先也。”革齋遂以“石室後人”刻為圖書,昭其所自出。厥後,文山早掇廷魁,晚起勤王,忠勛義烈,照耀古今,石室云乎?潞公云乎?蓋又開文氏之一初也,後之文氏有修譜者,寧不以廬陵之文為大宗乎!
巽齋歐陽先生始登朝,縉紳士林意以六一先生廬陵人也,代出名公,必為望族。巽齋以欺人欺心為恥,力辭非六一之流,且曰:“人當自立,豈可冒他人哉!”此巽齋所以為賢,而崇韜之為可恥也。彼不羞盤瓠,不辱於菟者,又何知矣!
楊誠齋先生所受誥敕,身後有為妄男子得之,籍以争楊氏之祖墳風水,當時官司莫能明斷,公然移葬。此由子孫不能保守誥敕,修明譜牒,以故人得而冒奪之也。為人後者,可不勉哉!
刑部廣東司分轄錦衣衞,其官校率倚勢肆橫,本司官多優容之,否則,捃摭報復,故多憚難為。惟何廷秀任其司獨曰:“法者,天下之公,有犯至司,輒從公坐罪不少貸。”嘗有百戶逐其舅之子而奪其財產者,舅子死,其孫訟于官。掌衞事都使袁彬囑廷秀右百戶,廷秀悉奪財產歸其孫。百戶啣之,(“百戶啣之”,“啣”原作“御”,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嗾刺事旗校百方捃摭,(“嗾刺事旗校百方捃摭”,“方”原作“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卒無所得,由是官校相戒不敢犯。
士君子未嘗不廉,但有廉於公而不廉於私,廉於少而不廉於多,皆勉焉者也。惟何庭秀則不然,初第進士,奉使淮西,巢令閻徽以嘗師其先公,贈以白金、文綺,廷秀卻之。徽曰:“吾以壽吾師,非贈君也。”曰:“子以壽吾父,因他人致之則可,因吾致之則不可。”(“因吾致之則不可”,“則”原作“別”,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卒不受。在閩時,典市舶內臣死,鎮守太監分其餘財遺三司,廷秀獨力辭之,不獲,則受而輸於公帑。及陞長汴臬,都指揮僉事武成德廷秀嘗薦閫職,贐以犀帶、銀器,數事。廷秀笑曰:“我知君,君何不知我?”成慚而退。及致仕日,楊宣尉遣使致金、銀為壽,并獻文梓可為棺者,廷秀一無所納。或言可受,廷秀曰:“戒之在得,正當今日。”此其所以為廉,蓋性然也。
成化末,士夫顒望何庭秀代杜敬修為司寇,萬循吉預薦廷秀為南京刑部尚書,恐妨敬修耳。及懷恩起自謫所,一日,詣內閣言:“新君即位,如何又以何喬新陞去南京?”予徐對曰:“初以其年深,暫且陞去,今此有闕,又可取。”劉祐之遽曰:“纔到南部,如何可取?”予曰:“取屠庸亦可。”祐之曰:“在廣未歸。”予曰:“昨具題來,(“昨具題來”,“具”原作“且”,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已復蒞南臺矣。”祐之曰:“年亦淺。”祐之欲進一私人而不果,遂空其位。予乃薦彭韶為右侍郎。明年春,冢宰王宗貫首舉廷秀,士夫翕然稱快。
成化丙申秋,逆賊李子龍伏誅後,聖上自銳意欲知外事,顧近侍太監汪直年小便黠,乃命選錦衣官校善刺事者百餘人,另置廠于靈濟宮前,號“西廠”,以別東廠也。縱之出入,分命各校廣刺督責,大政小事,方言俚諺,悉采以聞。
時福建都指揮楊曄,以毆死人命,蒙羞刑部、錦衣官勘提。曄逃匿京師其姊夫董中書璵家。董托錦衣百戶韋英營解。(“董托錦衣百戶韋英營解”,“托”原作“記”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適英正欲從汪刺事而無由,即潛報汪,調曄東楊少師之曾孫,家資鉅萬,造惡百端,嘗納生人于棺,合置諸穴。(“合置諸穴”,“穴”原作“火”,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今事露,(“今事露”三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乃挾黃白數千兩來京,賄求內外,將欲招納亡命,下海謀不軌。汪甚喜,昏夜馳至韋家酣飲,發官校掩捕曄等,就韋舍鞫之,發廠監禁。搜得一單,擬送各當道士宜,商閣老及三法司堂上與司禮黃、陳二太監皆與焉。明旦,汪入奏出,追所挾黃、白,曄、璵備嘗刑具。如所謂琶者,錦衣極酷之刑,每上琶,遍身骨節俱離寸許,汗下如雨。幾死復放,如是者三,妄供寄在其叔武選主事仕偉所。遽令數校徑往兵部,捽縛而來,拷掠如曄。又令當駕力士數十人圍守仕偉等,方黎明,數校突入室,一妾以身捍門,妻倉皇攬衣起,及四五妾、婢并獲至廠。汪略加訊責,仍命押回追搜,囊笈傾罄,綁、笞、敲、拶,晝夜苦楚,責追不已,哀號徹天,過者流涕,時成化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是日,司禮太監到內閣議他事,商因白璵嘗為曄通,送金帶一腰,即峻斥之,不容入門。且輅縱貪濫,豈忍受前輩先生家物乎?語得轉達,有旨安慰。然同僚劉叔溫又乘此擠排,商亦危矣。越三日,曄死于獄中。汪召御史相驗,到遲,罰跪數刻乃釋。而司禮諸太監亦畏汪詆毀,避嫌,莫敢齟齬,遂遣錢太監同英飈馳往閩。(“遂遣錢太監同英飈馳往閩”,“閩”原作“聞”,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時勘提官已械曄父致仕指揮泰等北來,(“時勘提官已械曄父致仕指揮泰等北來”,“泰”原作“秦”,據明歷代小史本改。)英途中輒具本遞奏勘提官受賄回互,俱坐謫罷。及至曄家,盡没貲財、人口赴京,往還所過,鴟張虎噬,有司賄贐狼籍,送迎旁午。又搜得曄每歲賄結巡按御史及在京當道簿籍,揚言面奏,聞者心驚魄喪。及抵京,英以贓敗,戍邊,簿亦莫達,人痛快之。泰坐死于獄,人口悉發寧家,惟二女婦以逃歸外家,續獲解至,乃發浣衣局。
初,汪太監出廠,士夫無與往還,惟都御史王越世昌日往候之,滋久相得。一日,司馬項忠途遇汪,既過始覺,追回,下輿謝過,汪不為禮。尋以事遣校卒直上部堂,詞色頗厲,項亦不之禮。王素垂涎代項,復毀短之,汪以是啣項,拾掇之,項危甚。乃約諸堂上疏汪過惡,尹冢宰旻不從。項遂具草,詞意剴切,令郎中張瑾、姚璧持詣諸堂上僉名,(“令郎中張瑾姚璧持詣諸堂上僉名”,“持”原作“特”,據明歷代小史本改。)而送稿於尹,俾收以自別,尹即潛報汪。疏入,上怒,罷廠,命汪回理司設監事。汪泣奏:“此非外臣意,實黃賜、陳祖生二人所嗾。”且中黃以他危事,遂不容二人,見辭,出調南京。時御史戴縉以九年滿,久不得陞,陳言汪所行皆公,不宜革罷。汪即奉命仍舊刺事,(“汪即奉命仍舊刺事”,“事”原作“史”,據明歷代小史本改。)縉亦驟進用。汪首發項過,廷鞫,項詞頗真,俱有來歷,竟坐贓罷。商閣老見機求去,(“商閣老見機求去”,“機”原作“饑”,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乃陞少保,賜敕給驛而回。汪權勢愈熾。錦衣帶俸千戶吳授營求從汪書辦,綬頗知書,汪任之,歷陞指揮,掌鎮撫司事,言聽計從。而一時諸大臣皆因越附汪,深自結納,乘勢嗾科道詆排異己,許各自陳。李都堂賓、董司寇方遂皆如請,餘未允。不浹旬,薛尚書遠,滕兵侍昭、程戶侍萬里、楊鴻臚宣、劉寺丞瀚復被劾退,廷紳側目。而翁世資補薛缺,余子俊補項缺,御史馮瓘補寺丞缺,則以首為鷹犬之故,時成化丁酉五月日也。
是冬,汪發南京太監覃里朋嘗乘馬快船夾販私鹽,毆殺巡檢事,自往南京械繫之。經過水陸,巡河御史、主事以下等官皆跪迎,稍不至,輒見辱。里朋至京,卒以黨援,僅充凈軍。未踰年,復回南京內府寫字。黃賜、陳祖生俱復太監,黃賜代覃褒奉敕守備。蓋汪有同家內使李瑾,多不法,嘗為褒所撻。至是,譖褒于汪,故奪其權。
成化戊戌冬,革興寧伯李震爵閑住。震初鎮守湖廣,累立邊功,以平荊、襄進爵,與參將吳經有隙。經弟綬從汪太監刺事,將甘心於震。適南京後府經歷卜馬益窩一全真道人,學黃白術而為淫,其妻妾榜赴京首。綬即傅會震嘗隱道人,私習讖緯,遣人籍逮之。途遇汪,震訴一介武夫,蒙恩儋爵,父子富貴已極,更欲何為?此讎家綬所為也。汪悟,然已輕信遽發,勢不可已。至京,下錦衣獄鞫問,竟無左驗,僅得不死,革爵閑住。踰年,卜馬益考滿,予署南京吏部侍郎,考不稱,奪職,其子亦以強盗伏誅。天網恢恢,詎不信夫!
成化己亥夏六月,巡撫南直隸副都御史牟俸坐罪充軍。初,俸以僉都巡撫山東,適今鎮守遼東副都御史陳鉞為左布政,(“適今鎮守遼東副都御史陳鉞為左布政”,“今”原作“僉”,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二人皆強悍刻苛,不相能。至是,太監汪直巡邊至遼,鉞以諂佞見喜,乘間言俸過惡。汪還,遣校尉緝得俸貪暴事迹,贓以萬計。俸適以議事到京,遂連俸姻家侍讀學士江朝宗俱下獄,拷訊追贓。俸備受慘酷,行賕指揮吳綬,諷被逮所屬守令潛各代輸,僅半,罷追。
時劉叔溫張言,俸以金壺賄萬循吉為援,欲同傾之,竟無左驗,萬得免。惟朝宗自家起復赴京,俸逆至九江,聯艫並行,沿途有司以俸故,將迎供億加厚。及駐上新河調攝足疾,日久,所屬頗有交通。至是,朝宗尚恃劉平日稔厚,必與維持,殊不知有傾萬意,竟調廣東鹽課提舉,而俸充鎮遠衞軍。時前任江西僉事陳麟,陞副使在雲南,亦坐罪,罷為民。人謂牟、陳二人皆嘗同擠許聰于死,今聰之冤始得報云。
成化己亥六月,謫兵部左寺郎馬文升戍重慶衞。先是,文升奉命整飭遼東邊務,時巡撫遼東副都御史陳鉞行事乖方,多被文升節制更易。會太監汪直亦來巡邊,鉞懼見罪,乃戎裝遠迓除道,飾厨供張鮮備,賄托傔從,見汪叩頭,狐趨狗媚,無所不至。惟文升與汪抗禮,奴視其左右,以是鼠輩多譽鉞而詆文升,鉞乘間短毀。汪還,奏文升妄起邊釁,謂女直建州諸虜,皆以文升禁不與農器交易,故屢寇邊。朝廷遣林聰司寇同汪往勘,汪稍加恭敬,聰深自結納,勘報一如汪言,遂下文升于錦衣獄。文升言:“實禁鐵器,非農器也。”竟坐謫戍,士論惜之。踰七年,汪敗,文升乃宥還。尋起復用,累遷至太宰、少師。
成化己亥秋,遣太監汪直監督軍務,征建州衞。初,文廟以女直種類歸款,分置建州女直、毛憐、海西等衞,各授指揮等官,所以渙其羣,俾不相統攝,以共戴中國,外禦北虜,誠以夷攻夷之上策也。歷歲朝貢,間有寇邊,不為大患,惟嚴飭守備,來則逐之耳。
成化初,守臣以建州寡弱,貪功賞,請兵征剿。至是,鎮守副都御史陳鉞又說汪太監,立功固寵,己亦倖進,虛張邊警,妄請出師。汪主於內,遂命撫寧侯朱勇掛印,總兵鉞提督軍務,汪便宜生殺陞賞。時建州頭目六十餘人來貢,遇汪於廣寧,汪誣以窺伺,馳奏請拘囚之。既至,始就鴻臚演禮,入門伏起,三校擒一,格鬬擾攘,困乃就綁,監禁在衞。虜中不意大軍猝至,壯者逃匿,惟餘老弱,或殺或擄,旋凱獻俘。汪將入城,諸大臣皆遠迓,上御文華殿以俟。(“上御文華殿以俟”,“俟”原作“後”,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論功陞賞,汪加祿米三千餘石,勇進爵保國公,鉞進右都御史,未上,改司徒。郎中王宗彝以督餉陞太僕少卿,尋改僉都,鎮遼,餘進階有差。未幾,虜以復讎為詞,屢侵邊堡,搶去男婦,碓舂火蒸,支解以殉,屯堡屏迹,弗克耕種,遼地騷然,識者憂焉。
蘇州昔有一僧能詩,頗捷給詭謔。嘗途遇郡守,守以凉傘為題命賦詩,僧立成一絕云:“眾骨攢來一柄收,褐羅銀頂覆諸侯。常時撐向馬前去,真個有天無日頭。”守聞之頗有愧色。此僧蓋善於諷刺也。
宋安鴻漸途遇詩僧贊寧從童行數人,嘲之曰:“鄭都官不愛之徒時時作隊。”贊寧應聲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輩往往成羣。”蓋都官鄭谷有“愛僧不愛紫衣僧”之句,故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