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己亥秋九月,六科十三道都給事中張海等劾戶部尚書楊鼎、工部尚書王復、南京兵部尚書薛遠、吏部侍郎錢溥,謂四方水旱,皆四人妨政失職所致,宜加黜罷。不允。
鼎初與劉叔溫極厚,後以干托事多不能盡從,遂見銜。至是,鼎知叔溫等所主,與復求致仕,皆見留。鼎又求去,從之。賜敕給驛以歸原籍,官司月給俸米三石,歲僉皂隸四人。
時溥以進表詣京,聞於途。既至,陛見後出。吏部尹冢宰同仁詢江南時事,溥答以南直隸大熟,請以歸諸公,北直隸大水,皆溥與薛當之。同仁笑曰:“諺云‘女壻牙疼,卻炙丈母腳跟’。”為之哄然。傳聞禁中,以資笑具。溥不得已,亦乞致仕。先是,遠被劾退,至是年春,以近侍與吳綬等協力起復,參贊南京守備機務。至是,聞劾,亦馳疏辭,有旨褒留。
歲暮,當道者又欲求缺處知己,乃謀於汪,復嗾科道重劾復、遠與鄒宗伯當罷。朝廷遲回數日,不允。汪力贊去之,乃留劾牘於中,傳旨賜歸,惟鄒恩典與鼎同。明年上元日,敕至南都,改戶部尚書陳俊代遠任。遠時與俊等同飲于工部,得驛報,不覺失色,眾亦愕然。
成化十三年五月,王越加太子太保,進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增正一品俸,仍掌院事。時越特為汪直所厚,吏部尚書尹旻偕諸卿或欲詣直,屬越為介,私問越跪否?越曰:“焉有六卿跪人者耳?”越先入,旻私伺之。越跪白訖,叩頭出。及旻等入見直,旻先跪,諸人皆跪,直大悅。既出,越尤旻,旻曰:“吾自見人跪來,特效之耳。”
按:我朝宦官氣焰,至此極矣;一時士風瀾倒,至此極矣。其初特起於一念患失之心勝耳,蓋所謂昏夜乞哀以求之,而以驕人于白日,與斯人何以異?嗚呼!君子寧為玉碎,毋為瓦全;寧為項襄毅之除名,為馬端肅之謫戍,毋為王威寧、尹同仁之包羞忍恥,貪祿固位。夫以宮保之重,冢宰之尊,而甘奴顏婢膝於閹竪而不較,則亦何所不至,而餘人尚何望焉?嗚呼!項、馬二公今日謫矣去矣,他日冰山見睍,王、尹次第斥逐,獨不謫乎去乎?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百世之羞,不可復贖,孰若項、馬二公之正氣直節,磊磊堂堂,傳列名臣,而馨風千載乎?嗚呼!富貴猶浮雲,蓋棺乃論定,一時得喪之草草,何如汗青榮辱之無窮,士君子之處世,可不慎哉!
成化己亥冬,陞監察御史王億為湖廣副使。時億見戴縉以頌汪得歷陞副都,不恥效尤,亦進言汪所行不惟可為今日法,且可為萬世法。傳聞四方,無賢愚賤貴,皆知唾罵之。不數月,吏部承汪風旨,故有是命。
成化庚子五月內,雲南麗江軍民府巨津州白石雲山,約長四百餘丈,距金沙江計二里許。一日,忽然山裂中分,其一半走移于金沙江中,與兩岸雲山相倚,山上木石依然不動,江水壅塞,逆流渰没田苗,蕩拆民居。州、府具申上司,鎮守太監等官具聞諸朝。時雲南屢有邊報,此山之兆也。
成化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兵部覆奏御史強珍劾奏前鎮守遼東副都御史陳鉞等失機隱匿等事。奉聖旨:達賊入境,搶殺人畜,他每既不領兵遏截策應,卻又隱匿不報,本當拏問,但今累有邊報,正當用人,姑從輕發落:吳瓚、崔勝住俸戴罪殺賊,韋朗住祿米半年,侯謙、陳鉞住俸一年,其餘着巡按御史各就彼提問,欽此。”
又明日,六科十三道交章糾劾,嘗謂:“領邊方之重寄而縱寇殃民者,不仁之罪莫大;遇邊患之重事而隱忍欺君者,(“遇邊患之重事而隱忍欺君者”,“重事”原作“情”,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不忠之咎難逃。切照遼東鎮守太監韋朗、總兵官都督同知侯謙、舊巡撫右副都御史陳鉞,俱以庸才叨蒙任使,並膺敕制之隆,(“並膺勅制之隆”,“膺”原作“庸”,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特受閫外之寄,正當隳肝膽,竭心力,以為一道之福星,以副九重之倚注可也,奈何心不存于體國,志惟在于邀功。曩者建州醜虜侵犯疆邊,各官平時無防禦之策,臨敵無戰勝之威,致勞王師遠出塞外,旋得克捷,俘馘而歸。然當勝捷之餘,正宜戒嚴之際,卻乃心驕志滿,法弛備疏。官軍無撫伏之嚴,墩臺無烽炮之警,遂至醜虜窺伺糾眾而來。一從靉陽,一從清河,長驅四百餘里,曾無結草之虞;延緩十有餘日,(“延緩十有餘日”,“緩”原作“綏”,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如蹈無人之境。殺虜男婦五百餘名口,搶掠牛畜三百餘匹隻,房屋盡燒,家財罄空,此實邊患之重情,所宜朝聞而夕奏也。各官意在急于陞賞,遂將前情隱覆,直至陞賞事畢,然後朦朧奏報,靉陽虜殺人畜,公然隱匿;清河殺虜人畜,捏作奪回。忍心害理,謂生靈血肉不足恤;罔上欺君,謂祖宗法度不足畏。似此不仁不忠之事,言之痛心,聞者切齒,若不嚴加處置,則邊臣皆將效尤,視失機為等閑,以隱匿為得策,邊事廢壞,必由於此。夫古之人臣,雖飲酒常事,猶不敢欺君,況邊臣重事乎?雖未入仕,猶不忍欺君,況身為大臣乎?於此見韋朗等之罪真不容誅。及照副總兵都指揮吳瓚、右參將都指揮使崔勝,既不領兵策應,又將前情隱匿,其怯懦欺罔之罪又有甚焉。伏乞聖明,特發乾斷,將韋朗、侯謙、陳鉞及吳瓚、崔勝俱拏送法司,明正其罪,以為邊臣誤事欺罔之戒,庶幾人心痛快,公論允協。”本月十七日奉聖旨:“恁說的是,他每有誤事,本當重罪,但已發落了,罷,該衙門知道,欽此。”
鉞反怨掌院事王越縱珍,遇越輒詆,越輒避去,不敢與校。未幾,汪太監公差還,鉞出迎至五十里所,(“鉞出迎至五十里所”,“鉞”原作“越”,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訴珍奉越風旨見劾,汪怒。至三十里所,越亦來迓,遂不容見。明日,請遣一心腹指揮往同王宗彝審勘。宗彝等黨附,誣診所奏數目不同,指揮遂傳以密旨,械珍赴京。汪猝入內,酷刑逼招受越所使,不服。下錦衣獄,會多官廷鞫,謫戍遼東。余司馬子俊并科道各官皆進本認罪。奉旨:“罰子俊等俸半年,該司并科道諸官俸各三月。”越亦認罪,有旨切責之。
成化十九年春,御製文華大訓成,命詹事彭華、左中允周經進講,東宮每起立拱聽。內閣萬安等以為勞,謂講官宜跪,請坐聽。華與經不從,竟得如禮。
按:伏觀起立拱聽,此皇儲尊崇御訓,隆禮師傅,謙恭仁孝之盛節。萬安務為諂諛,而欲講官跪,請坐聽,知尊君而矣。
成化二一十年七月,下陳鉞錦衣衞獄。(“成化二十七年七月下陳鉞錦衣衛獄”,原缺“七月下陳鉞”五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補。)先是,鉞鎮遼東,同汪太監征剿建州虜寇,因而侵盗邊庫銀兩計數十萬,(“因而侵盗邊庫銀兩計數十萬”,原缺“因而侵盗”四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補。)私匿俘虜子女多人,父子各占一姝。既罷職家居,其寡嫂孤姪,(“其寡嫂孤姪”,“嫂”原作“婦”,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苦其凌轢,潛赴京訴其事。東廠刺事太監即日以聞,遣錦衣官校馳往逮之。執其幼子,考掠具服。所侵庫中玉蝴蝶諸異品,占所俘之姝,俱追解赴京,下錦衣鎮撫司鞫問,人皆為之危。鉞乃洋洋然對於官曰:“金銀實有之,但當時分送某幾千某若干,子女亦有之,但送某幾人某幾人,同時同事某收幾人某收幾人,而我所收皆眾所棄遺者。”以故大臣皆有所受者,聞之皆膽顫心寒,相與極力營解,遂得無事,仍放為民。
成化甲午秋八月二十六日戊申,予計江西鄉試當以是日揭曉,第未審嘉言弟中否,因命卜者占之。初,內卦得離九三,白虎發。竊意五爻坐青龍,若再發,則是龍虎榜動,有中之兆。至是,爻果發。蓋外卦得坤,明夷卦也。二爻發者,皆兄弟。海底眼云:“兄弟雷同難上榜。”卜者聶嚅不敢決。予曰:“予意已卜之。”蓋予以兄問弟,弟發者,弟當動而來,況在龍虎爻,龍虎榜動也,一中何疑?予即批卦揭諸壁以俟。九月晦,小錄至京,嘉言果有名矣。然則占書豈可泥哉!書曰:“朕志先定,昆命元龜。”但今之卜非古法,而以後天甲子為斷例。然在人之志意,固自有定,兆而能審於推測者,亦幾何哉!
陳憲章蚤習舉業,領鄉薦,上春官,屢不偶,乃卒業成均。從眾撥歷記選而歸,諸經魁乃相與作詩贈行,勸其不必出仕,而歸隱終身。憲章喜得此名,益務詭異,高談闊論。後以舉者言,徵到京,吏部欲如例試而後授官。乃托病,潛作十絕頌鄉宦梁方太監,方言於上,授檢討。致仕,軒軒然自以為榮。楊維新謂其既托病不能謝恩辭朝,(“楊維新謂其既托病不能謝恩辭朝”,“新”字下原有一“所”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刪去。)乃即日乘轎出城,輒張蓋開道,不勝驕態,此豈知道義哉?後梁方以其所頌十絕刻梓示人,丘仲深遂采以載之憲廟實錄中,亦可謂遺穢青史矣!張汝弼贈憲章一絕云:“平生渾未識舟砂,赤土時將向客誇。忽悟自家丹一寸,(“忽悟自家丹一寸”,“悟”原作“悞”,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辰砂猶自隔天涯。”蓋譏其不得進士,乃假道學以欺人,若使得一第,亦必進取不已也。
按:陳白沙聲名傾動一時,然其主靜明心而以經書為糟粕,與程、朱異,何以故當時推尊之者固多,(“何以故當時推尊者固多”,“何”字疑為衍字。)而致訾議者亦不少。進士姜麟見白沙曰:“吾閱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視聽言動,殆非人也。”至京,有問之者,曰:(“有問之者”句下缺一“曰”字,可參見明史竊陳獻章傳。)“活孟子,活孟子。”給事中賀欽聞白沙議論,悚服,即解官歸執弟子禮,且疏薦白沙宜任內閣,參大政。既歸,肖白沙小像懸於家,有大事必啟焉。至一時名士如陳公茂烈、鄒公智、李公承箕輩皆北面焉。其能鼓動一世如此,誠豪傑之才矣。議之者則若章楓山懋、若何椒喬新、若周翠渠瑛、胡敬齋居仁、若張古城吉、若羅整菴欽順、若陳益菴驥,皆有名言,訾其為禪。今觀謇齋瑣綴錄云,謂其以得官為榮,闇知道義,遺穢青史,且述張汝弼之贈詩,蓋譏其假道學以欺人,其詆訾為已甚。大抵誣實相半,未可盡信,尚論君子詳焉。
成化丙申,予佐禮部,林一鶚佐刑部。一日,謝恩賜宴於午門外,一鶚伏而不能起,予掖起之,一鶚遂以病告。予同俞振恭往問安,一鶚喘息嘆曰:(“一鶚喘息嘆曰”,“嘆”原作“笑”,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病將三月,當住俸矣。”振恭曰:“盍告歸,宜水土,便醫治,固可愈也。”一鶚默不應。明日,報卒。予因嘆曰:(“予因嘆曰”,“嘆”原作“笑”,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一鶚不患病不起,且慮俸當住,蓋以廉貪之故,可惜也。”
孔子曰:“行夏之時。”蓋夏以寅為人正,得天道之中,故以寅為歲首,屬春之孟,春、夏、秋、冬四季之序定矣。(“春夏秋冬四年之序定矣”,原無“春”、“冬”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或謂今夜之子時,(“或謂今夜之子時”,“謂”下原有“冬”字,“今”原作“令”,皆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刪、改。)即為明日之初,何不以今年之子月即為明春之首乎?曰冬不可先於春,是固然矣。予嘗稽之古人,參之曆數,蓋一主為太陽之度次也。太陽每日隨天運轉,周於地之十二方而為十二時。地道右旋,是以太陽次子方為子時,次午方為午時,順行十二方而為十二時,此所以今夜之子時即為明月之初,宜也。太陽每歲歷躔天輪之十二星而為十二月。天道左旋,是以太陽次子躔虛宿之度而立春,為正月,逆行次亥為二月,次戌為三月,次巳為四月,此所以今年之子月不可以為歲之首也。正月建寅,太陽次虛,太陰次危,日月皆在天輪之子位,此天道一陽更新,皆屬於孟春之用,其有以哉!
地理之學非一家,各主一說。而立向放水,有以坐山,有以來龍,有以本向,而皆不出於五行之生旺衰絕。為吉凶,其乾、坤、艮、巽為御階,子、午、卯、酉為四惡,辰、戌、丑、未尤為不吉。時師固知之,而不知蠡經置於何處。為陽宅,或置於廳中,或置於前楹。然廳堂天井廣狹不同,蠡經所指字向遠近殊差,地理書亦無定說。予嘗以天井之中為置蠡經之所,大門則置蠡經於門限之中,陰宅則置蠡經於本壙之中,不置於墓門,似為有理。時師多是予言而用之,吉凶良有驗矣。至於宗廟一家,顛倒五行,往往人指為滅蠻經。然用以立向消水,吉凶比於諸家多驗,而時師莫能究其立法之因。予嘗攷之諸書,多滯而不通,乃類推而折衷之。夫甲寅巽,本屬木,辰戌本屬土,申辛本屬金,而皆以屬水,何也?蓋甲寅、甲申、壬戌、壬辰、癸巳、乙酉納音皆水,巽屬辰,辛屬酉,故與坎通,謂之水也。艮本土,巳本火,而以屬木,何也?蓋艮屬丑,癸丑、己巳納音屬木,故與震通,謂之木也。丁本火,亥本水,而以屬金,何也?蓋戌亥屬乾,庚戌、辛亥納音屬金,丁納甲於兌,故與兌、乾通,謂之金也。壬本水,乙本木,而以屬火,何也?蓋丙祿在巳,乙巳、乙亥納音屬火,壬屬亥,故與離通,謂之火也。此皆本於納音納甲以起例,故用之吉凶,比諸家多有驗,固不可以為滅蠻經而不之用也。予粗見如此,然究其極,亦有不通,姑錄出以與精於地理者訂焉。
宋夏鄭公竦在朝,數被御史糾劾,疑承時宰風旨,(“疑承時宰風旨”,“疑”原作“凝”,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作青雀詩云:“青雀孤飛毛羽單,卑棲豈敢礙鵷鸞。明珠自有千金價,莫為時人作彈丸。”
成化二十三年七月,進封十妃,用十冊。予撰四道,萬、劉各撰三道。祐之曰:“尹先生不許過長,只照舊樣。”予曰:“意盡詞止,何敢過長。”明日,萬、劉各出草冊同看,萬自覺寂寥,憤然謂劉曰:“你昨言不許過長,今乃許長。”予從容出稿言:“劉先生之冊比舊本不長,直亦如此,只是先生過聽劉先生之言,遂爾太短,請增數語便好。”既而繕正進呈,劉又曰:“勿依官次,只混雜寫進。”乃取予四冊置二五中,而以彼之冊置後,蓋恐憲廟覺後冊出直手也。
今上追尊皇妣紀太后,予撰哀冊。上燕閑時,輒喜誦念。而中有“覩漢家堯母之門,增宋室真皇之慟”二語,則尤恒誦不置。(“則尤恒誦不置”,“尤”原作“猶”,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左右奏曰:“此尹某所作。”曰:“朕固知也。”
內閣題本用小揭帖,楷書,斜摺內封,外則可漏,封以文淵閣印。印方,銀鑄,玉筯篆,大如御史印。其本僉官銜,則批出科中抄行,其不僉銜,止稱臣某臣某,則批閣下奉行。
憲廟自尹同仁父子敗露,睿照近侍之蔽,凡有進稱臣下之善者,輒斥之曰:“汝嘗說尹旻好,今何如?”以是無一人敢言。司禮諸太監尤深自退避,(“司禮諸太監尤深自退避”,“尤”原作“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不復可否。凡諸司奏題本,悉送內閣定擬。時直初被擢任,感激圖報,而素性又疏愚戇亢,不知顧忌,遇事輒盡言無隱。萬、劉二公嘗私戒約:“無盡言,恐忤旨,事不復來。”予曰:“不來下問,政或愆繆,我輩無責。若來問,而不以正對,則是欺罔,有愧于古人,有孤于委任矣。”蓋憲廟聖意常以人臣具本進諫,是欲沽己之名彰君之過。直遇事輒言,不用本,未有不允。或始違而終從,或頓悟而樂聽,一年之中,政令允當。嗚呼!自古君臣相遇為難,相得尤難。(“相得尤難”,“尤”原作“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夫以憲宗皇帝龍姿日表,仁孝誠敬,銳意圖治,使得輔相大臣皆開心布誠,弼違守正,治道可興,太平可望。奈何狥私忘公者多,(“奈何狥私忘公者多”,“公”原作“分”,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竟莫遂其大有為之志。及至晚年,益勵精明,簡在意隆,溘焉上賓,君臣相遇相得其難如此,天意果何如耶?深可慨也。
成化丙午十月,予進太子少保、尚書兼學士,萬循吉與劉吉進少師、少傅。萬令中書為寫祝文告家廟。予偶見其稿,止列曾祖、祖父,而不及高祖。予怪,問之,則曰:“先世遷徙不常,遂忘高祖之名、故每祭不及。”予曰:“先儒酌情制禮,止祭四代,予尚以為簡,不足以盡孝子慈孫之情,而先生乃不及高祖,其名雖忘,而神氣相感,固未嘗忘。盍追尊一道號,及今日祭以告知,傳示子孫,不亦宜乎!”循吉喜曰:“承教,信乎!先生出自文獻之邦,善于禮也。予思不逮矣。”予竊忖此公,(“予竊忖此公”,“忖”上原有一“恃”字,衍。)自一紀之年發解來京,四十六載不一展省,溺于富貴功名,略不念及于松楸,可謂孝乎?宜其忘高祖而不祭也。
舊制,每早朝,閣老與司禮監太監對立於寶座東。太宗晚年健忘,寶座後常有一二宮嬪從立紀旨。(“寶座後常有一二宮嬪從立紀旨”,“常”原作“尚”,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時金文靖公嫌不自安,辭立丹陛下仗馬之南。景泰間,陳芳洲請復立陛上,(“陳芳洲請復立陛上”,“上”原作“下”,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托言每遇雨雷不便,朝廷難之,事遂寢。天順中,一日仗馬蹄齧,驚逼諸閣老。英廟乃命諸閣老稍南立于諸給事之前,大漢將軍之後。給事亦移南立,英廟見之,命毋南移,惟仍舊班。成化間,閣老復立北上,諸給事又隨而北,若前後班,然不復分上下班矣。
初,閣老以品序前後立。成化初,劉主靜以四品入閣,獨立于陳、彭二先生後,似與諸給事同班。上因命立陳、彭之下,萬循吉繼之而立,遂為一班。予入閣,身稍長於劉吉,萬尤長,(“萬尤長”,“尤”原作“猶”,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夾吉於中。吉不喜,每語予稍離遠。未幾,憲廟寧諭內閣,陞直宮保,庶好與先生每立站。蓋特恩也。
太學每歲春秋釋奠,主祭官例遣閣老及翰林學士,若祭酒初任,則一遣之。景泰以來,間遣胡宗伯、王冢宰二公,近時止遣閣老矣。其分獻十哲,則太學典簿廳先期如例移手本,請翰林講讀等官二員,至期同主祭偕往,省牲畢,燕坐于致齋所。及會食彝倫堂後,則主祭官中坐,祭酒西南隅坐,翰林分獻官兩員,分東西坐於監禮官兩御史之上。景泰間,編修劉召和、王惟臣分獻,御史沈義、原傑監禮。會坐時,方讓未定,主祭官蕭尚約先生目惟臣,惟臣遽過東,坐名和下,沈、原二人遂聯坐于西。是後監禮者襲為故常,不少讓矣。
天順二年春,黎太僕以修撰,直以編修,當往分獻,諸同官相謂曰:(“諸同官相謂曰”,“同”原作“司”,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尹先生素負剛毅之氣,(“尹先生素負剛毅之氣”,“素”原作“所”,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試觀此行,克復舊規否?”直至,會坐時,適二繡衣皆同年齒長者,直不得已,先據上,復故揖讓之,二繡衣勉強就席,分坐直右。自是往者亦如舊儀,同官皆喜曰:“非尹先生,疇能及此?”成化丁未秋,予主獻。丘祭酒謂前歲尹同仁來主獻,大雨,水平地尺深。今尹先生來,大晴,天意固有在,豈同仁不當此任而戒以雨耶?
國朝親王受封未之國者,當出閣讀書。自永樂以來,必擇翰林官二員,輪日講讀,迨之國日,遂改陞長史以從,故預者多不悅。宣德中,周文襄公忱,自刑部主事陞越府長史,鬱鬱不樂。未幾,越國絕,遂陞侍郎,巡撫南畿。正統中,推郕府講讀官,東里公欲舉侍郎儀銘,恐銘見憾,乃以故人侍講楊翥同舉。後郕王嗣位,銘等皆從龍起,官至宮保、尚書。人之升沉,固自有定,豈人所能為哉?
天順初,德、秀等王當出閣,英廟諭李文達公慎選講讀官。文達以親王四位,用官八員,翰林幾去半矣。乃覆對翰林官少,請于新進士內選人物俊偉,語音正當,學問優長者,授以檢討之職,分任講讀。時得雷霖、劉誠等充選,(“時得雷霖劉誠等充選”,“得”原作“當”,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遂為定例。此文達變通有方,處置得宜,後來官翰林者,固宜知所自也。
弘治初,進士十人被選為親王講讀官,相率詣吏部,請照例九年考滿別陞。時冢宰耿好問斥之曰:“你每都要做大官?”眾對曰:“大官亦是進士做。”好問詈曰:“小畜生輕薄。”眾亦以老畜生復之,譁然相訐。好問怒,參奏為首者革職,餘皆降調外任。好問譽望益損。未幾,捐舘。蓋亦暴怒自取耳,視文達之變通,其有愧矣哉!厥後降調者以次取用。(“厥後降調者以次取用”,原無“者”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成化中,太監張敏死,其侄太常寺丞苗傾敏家貲進奉,托左右求陞侍郎。上問:“苗何出身?”曰:“由承差。”乃諭之曰:“侍郎六部執政官,豈可與承差出身之人?其授南京三品官。”左右以官制進,乃與南京通政使。蓋上不知通政亦執政官,但南京閑秩耳,當時有以正對,亦必別授矣。
仁廟在東宮時,嘗觀二內侍象奕,因命曾子棨先生應制,詩云:“兩君對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生。千里封疆馳鐵馬,一川波浪動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旌旗逼楚城。興盡計窮征戰罷,松陰花影滿殘枰。”仁廟和云:“二國争強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宮戒遠征。乘險出車收敗卒,隔河飛砲下重城。等閑識得軍情事,一著功成見太平。”詞意宏偉,尤勝前詩,(“尤勝前詩”,“尤”原作“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君臣之器量見矣。
景泰甲戌,廷試第一甲孫賢面黑,徐溥面白,徐轄面黃。時謂鐵狀元,銀榜眼,金探花。
今制,東宮官名多襲古,如庶子、洗馬是也。景泰間,劉主靜陞洗馬,兵部侍郎王偉戲曰:“先生一日洗幾馬?”主靜應聲答曰:“大司馬洗得乾凈,少司馬尚洗不乾凈。”眾聞之噱然。後主靜與李克述同陞庶子,劉宣化戲謂主靜曰:“眾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蓋主靜庶出,聞之默然無以答。
予嘗致書司寇何公,詢及名臣言行。公復書以張冢宰及許觀死事見示,但謂許為尚寶卿,與予所考池州府誌稱侍中不合。而黎擴之書,以許之妻女亦投秦淮清,(此處疑或有脫誤。按明史黃觀傳云:“命有司追捕,收其妻翁氏并二女給家奴。奴索釵釧市酒肴,翁氏悉與之持去,急攜二女及家屬十人,投淮清橋下死……(觀)命舟至羅剎磯,朝服東向拜,投湍急處死”。黃觀即許觀,見本傳。)同一汨羅之水耳,蓋不足辨。至謂尚寶卿,豈許嘗歷官尚寶而人呼之熟耶?許中洪武二十四年殿魁,至是十年,豈止官尚寶?而侍中正其時增次尚書之員,皆以侍中為是。惜柯之傳不載于誌,豈柯欲為之傳而未果?抑已為之而柯之子終以忌諱匿而不出邪?但擴書中謂其友柯暹,(“但擴書中謂其友柯暹”,“暹”原作“進”,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非是,蓋柯與許不同時,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