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泛着藏青色的蓝,整个世界还是静悄悄的,死寂的沉默如同临时出发的战士,显得庄严而肃穆。
不过才凌晨两点钟的样子,乡下的凌晨总是特别的静谧,本来是个睡觉极佳的时间,梁大芬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法入睡,如今她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心里的满腔心事像煮沸的水似的向上冒着泡泡,争先恐后的,一个一个的冒出来,她轻轻的叹一口气,心想,这一辈子总要找个自己爱的而且也爱自己的那个男人一生一世平静和乐的过下去,那才是一家人,那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自从成人之后,她一直就做着这样的梦,梦见自己穿着婚纱,戴着白纱手套,挽着高大英俊的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向神圣的婚姻,可是她一直看不清自己梦见的那个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每每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心底像有个洞口,美好的憧憬向那个洞口漏下去漏下去,直到自己心惊成冰。
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未必会穿上那样洁白美丽的婚纱,也未必会挽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一起携手共渡一生,或许是与一个矮的丑的穷的男人过一辈子也是说不定的,因为她的家世摆在那里,家里穷得只剩一日三餐,十天半月的才有一次荤腥,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只会种土豆,若遇到价钱好的时候,一年的日子还好过一些,若遇上价钱不好,那么这一年就过得非常拮据而贫寒,母亲常春娥常常骂父亲:人人蠢,就没有你蠢,蠢到只会种土豆,别的都不会想法子偿试,一说你,你就说土豆保险,而且吃称,今年倒好,才几毛钱一斤,你种了十亩土豆,全部卖掉你的成本都回不来,跟着你真是只有喝西北风的份,老子当初真是眼睛瞎了会看上你,忍穷挨饿一辈子,要是知道你是这副窝囊相,我不如跟张家村的张麻子,你看人家现在盖洋楼买小车,不知道过得多逍遥快活。
永远都是这样几句话,把父亲的嘴堵得死死的,父亲只是蹲在一边抽着旱烟袋,一口一口的浓烟,到最后被她骂得受不了了才会无声无息的回一句:张麻子前年不是死了老婆么,我跟你离,你去跟他吧。
永远都是这句话可以把母亲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再没别的声气,梁大芬常想,父亲和母亲之间有爱吗?如果有,何以至此这样吵一辈子,不如离了倒还清静,这话她小时候懵懂无知的时候问过母亲,母亲只是说: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俩,可如今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们却仍旧日复一日的吵,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没完没了,永不停止似的。
梁大芬不知道自己究竟数了多少只绵羊之后,公鸡已经叫了第三遍,东方渐渐泛着鱼肚白,然后窗棂上慢慢的被新升的太阳染成紫红色,天已经要亮了,她已经听到父亲咳嗽的声音以及母亲刷锅做饭的声音,平静的早晨让人心里无比的安静,她也不敢多睡,必竟是大姑娘了,再也不是睡懒觉的年纪,再加上待嫁,再睡懒觉传出去只怕是很难听,她也早早爬起来,因是秋天,她只是穿了薄薄的了一件开衫毛衣,然后洗涮完了去手把式水井那边打水,必竟是在运动着,她打了半缸,只觉得热得一身汗,便把毛衣脱下来继续打,母亲常春娥出来淘米的时候看到梁大芬穿着单薄的一件T恤衫,眉头一皱,面无表情的说:“死丫头,现在是什么天时?你单得这么少,等会冻坏了还得花钱买药吃,去,把衣服穿上。”
“妈,我不冷,这正在运动着哪里会冻着?”梁大芬笑嘻嘻的答。
“你是长大了是吧?还敢犟嘴,叫你去穿你就去穿,啰嗦什么?病着了你知道我们家可没多余的钱给你看病,家里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应该知道,不要老是添乱。”她一边说一边洗了米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父亲正扛着锄头从大门进来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心里疼,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所以父亲梁守正特别疼爱这个女儿,放下锄头就说:“怎么了,芬芬?”
梁大芬知道父亲知道了准是又会为自己的抱不平,只好低下头说:“爸,没事。”
“你妈是不是又骂你了,说了多少次,姑娘都大了,再由着她骂,给我听到我扇她嘴巴。”梁守正再窝囊那也是对别人,但是女儿是他的心头肉,他一直用心的呵护着。
常春娥听到梁守正的几句话,头上像浇了油似的,火直往上冒,蹭蹭的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锅铲指着梁守正骂:“你个老不死的,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敢给老娘嘴巴,你来啊,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打啊!”
梁守正看到常春娥气势汹汹的样子,气焰也消了一半,只是赤红着脸说:“我刚才没听到,所以不跟你老婆子计较,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什么不跟我计较,你就是个窝囊废还想呈什么能干,有本事你也砌洋楼盖新房,你要是说我半句我还嘴了就不姓‘常’。”常春娥鄙视的冷哼了一声。
“爸妈,你们能不能不吵架了,这大清早的,吵了影响一整天的心情,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这些话梁大芬每隔几天都要说一遍,说到她自己都觉得腻了,可是每次还是咬着牙说这些话,她是希望他的父母可以和和气气的讲讲,和和气气的生活,人家都说“家和万事兴”,说了多少遍了就是听不进去。
“不吵架心里更不痛快,我骂出来了心里至少好过。”常春娥气咻咻的转身进去厨房,梁守正无话可说了,真在嘴巴里低低的跟梁大芬说:“你妈有神经病,可能是更年期到了,你多担待理解点。”
梁大芬心里一惊,父亲竟然还知道“更年期”。不过也不奇怪,父亲虽然读书不多,但还是喜欢钻研这些文学方面的东西,尤其是没事的时候,经常拿着《四角号码字典》坐在家门口捉磨着一些生僻字,所以他知道“更年期”也是不奇怪的。
她朝父亲微微的笑着,做了个鬼脸,父亲笑了笑进厨房里,母亲把锅碗飘盆敲得很响,父亲不温不火的说:“大清早的真让人不安生。”
母亲喝斥着说:“要你管?”
无论父亲说什么,母亲总是针峰相对,好像一只永不言败的斗鸡似的,梁大芬料想不到,因为自己无意的一个小事情,居然也能引起家庭内战,虽然烧得并不旺,可足让人一个早晨都不好过。
她打了满满一缸水,是家里四五天来的饮用水,这时候母亲的早饭已经煮好了,千篇一律的面疙瘩加咸菜萝卜,她对这种早餐深恶痛绝,想来有几次吃到想吐,可是母亲永远记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因为吃这样的早餐吐得天昏地暗,以至于几天来食不下咽,可是她也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家境好一些,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她暗暗的想着自己那些虚无飘渺的心事,筷子停在那里,忽然筷子一颤差点掉在地上,她回过神来,母子一脸愠怒的望着她:“吃饭还在发什么呆?”
梁大芬不作声,只好埋下头去,夹了一小只面糊轻轻的放进嘴里,细咀慢咽,她却发现这味道与平时有些异样,仿佛有点淡淡的油香味,还有一些味精味。她又赶紧吃了几口,原来真的是味道很好,这大概是母亲对她的慈悲吧。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窃喜,母亲虽然永远没有好脸色,但必竟是爱她的,她心情好起来,想法就多,心想如果有一天她嫁出去,一定要天天吃米饭,而且还要让父母每天吃上米饭,绝不再吃面糊了。
刚刚吃完饭,梁大芬正在收拾碗筷,隔壁的王大妈一脸笑咪咪的走进来,因为她长得胖,再加上身材有些矮,一笑起来整个一弥勒佛,看起来很讨喜,她微微笑着招呼了一声,就转到灶台去洗碗了,王大妈拉着母亲站在屋檐下窃窃私语,虽然是窃窃的,但是却并不避讳什么,无非就是家长里短之类的,梁大芬洗碗的时候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频频的从王大妈的嘴巴里碰出来,索性也凝神去听,原来是说梁大芬长得好,将来一定要说个好婆家等等,梁大芬心里想,劳不动倒无所谓,但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和的人才能共此一生,不然如果也像父母一样成日鸡犬不宁,那日子真是没办法过下去。
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做梦梦见过的那个模糊的高大的影子,虽然从来都看不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可是在梦里她就是知道他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温柔善良。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脸红心跳,仿佛有只兔子揣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