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青壮虾兵率先扑上前方,顿时双方便撕打起来。起先黑君和白娘还能勉强招架上几下,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龙宫爪牙如同潮水一般的翻涌过来,他们渐渐的感到了力不从心。鲜血飞快的从伤口处淌出,水中一下子游弋的血腥味,进一步的刺激了这些爪牙的残暴本性。不停的杀戮,疯狂的撕咬,挣扎的裹缠,黑君和白娘顿时节节败退,性命已是危在旦夕。
已经无路可逃了吧?可是事已至此,纵是无路,也要硬撑出一条路来啊。
黑君一把推开自己的爱人,黑君不由得怒喝道:走,你给我快走!这里有我!
那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向她袭来啊,而她只能转身在涧壁上竭力攀爬。身后是无边的血雨腥风的砍杀,是无尽的嚣张叫喊如烈焰焚心,那是心爱的人正在横遭杀戮,然而,她此刻不能回头,亦是不愿回头。她只怕自己一回首,便被那无边的悲戚瞬间湮没,怕自己再也无法迈动脚步。
敌人并没有追上来,黑君亦没有再追上自己。然而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当第一抹阳光照耀到湟湟海面上时,白娘将解魔咒送到了刘景玉的面前。而她自己一路的跌跌撞撞,产后之躯,又添了诸多的新伤,她终究还是伤了元气,临近魂魄已散。
白娘在死之前只说了两句话:请将我和他一起葬在家旁,那里有我和他的生生世世;照顾好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请让他成为这三界中最受人尊敬的仙灵,这也是我和黑君心中未了的心愿。
刘景玉不由得含泪答应了她。她左臂的封印此时已被解开,而在黄昏时分,日落月起的间隙,她将幻变成人身后,将不再回到鹰的样子。
刘景玉将白娘的尸首轻轻的平放在珊瑚礁上,晨曦为她轻轻的镀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晕。她拼命的挥翅,飞入那云霄。
此时,远在天涯的张明录也已醒来。他此时没有等到黑君。不祥的预感,就像飓风一般吹荡于他的心间。
他开始疯狂的朝着鹰愁涧奔跑。在黑松林,他遭遇了埋伏多时的敖天和他的手下。敖天的生性十分诡谲,在听了爪牙的汇报,得知乾坤袋和解魔咒被盗,他就预感到张明录一定会出现在前往鹰愁涧的途中。于是,就在他杀害了黑君之后,他亲自带领手下守侯在这里。
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乎没有任何的言语,双方便厮杀起来。
如果不是右臂被封,他可以和敖天互搏一阵。甚至擒杀了他!而这生死关头,又谈何如果。他本是可以轻松逃离的,可就在意念忽动的一瞬之间,他,以及对面的敖天都听见一阵十分娇嫩的婴啼从涧底传来。
他心头不由得一凛,那是黑君和白娘的孩子——不,他绝对不能跑。他要拼命的活着,他也要这个孩子好好活着。
此时断了这逃脱之念,他不由得狠下心来,决心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死死堵住涧口,绝不让敖天及其爪牙进入这涧内。
此时,零星散落的雪花正从天穹之上飘落下来。双方都是静默无比。一边是视死如归无比的决然,一边是凶残无比的进攻爆发前的那片刻的凝滞。
随着敖天的一个凶狠的眼神,十余个最精壮的虾兵向张明录冲了过来。张明录此时横刀而待,只见手起刀落间,光影四处翻飞,兵器上下奔突,血肉漫天横飞,惨叫顿听四起。
这目不暇接的一顿凶残恶杀,十余具虾兵的残首散落在张明录的四周。而他自己此时也是身受多处重伤。
雪,已经是越下越大了。
他那持刀的左手已经被冻得轻微麻木,全身的神经却是绷紧的犹如藤索。他狠狠的望着地上的那些尸首,龙宫爪牙此时显然已经有些畏缩,那嚣张无比的气焰陡然间就消匿了很多。
然而,凶狠的敖天是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想到了一个无比奸诈的计划。在他的一阵莫名耳语之下,一群蟹将悄悄的绕远道,向张明录的身后包抄而去。
此时张明录的心头不由得一沉。自己如此被夹击事小,可那样就等于将小文健置于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而自己现在唯一能够做的选择,就是直接入涧,守在洞口,但,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只有一个结果了,自己和小文健到时都将无路可退!
他不由得狠狠咬咬牙。只要他自己还有那么一口气,就绝不允许敖天伤害小文健!除非,除非他死了。
瞬间的悲壮和凄楚,在他的心田内疯狂堆积,又瞬间决堤而出。他毅然回头转身,跃入那涧中。
现在,形势骤然间发生了改变。
张明录坚定的守护在洞口。
敖天及其爪牙则盘踞在他的对面。
彼此在对方的眼中,都是恨不得先杀之而后快。腾腾热烈的杀气,就像那无形的地狱之焰,灼灼燃烧在双方之间这无比狭小的间隙里。
不久,敖天及其爪牙又发动了第二次更为迅疾无比的进攻。当一个又一个的虾兵蟹将,潮水般永无止境地向张明录疯狂袭来,他明白了敖天正在使用“人海”战术。
那边有无数爪牙,而这边呢,只有他一个。
纵然你有无穷高潮的武学,也难以抵挡这川流不息的不停进攻。
他渐渐的开始感到了吃力。身上的上的新伤痛楚凄绝,旧伤也开始隐隐发作作痛起来,直到已经他杀红了眼,视线都已开始有些模糊,看见那憧憧的怪影扑来,不假思索,疯狂的挥刀便斩。手起刀落之间,那里尽是虾兵蟹将血肉模糊之残躯,有些已被其从中腰斩,断躯却还在地上疯狂的扭曲盘旋,纠缠于他的双腿之间。
杀到兴起之时,他不由得狂啸一声。那凄厉酷烈的声音冲撞在山涧中,竟是经久不绝,一时之间就似有千万头野狼一起在朝天狂啸。
对面的虾兵蟹将一时被吓得不由得一怔,竟是不敢再就此贸然上前。
他因此而拥有片刻的歇息。他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稳再平稳一些,他也不希望对方从他自己那凌乱粗重的呼吸中,猜出来他已经心身疲倦体力透支。
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来。他此时不禁的有些心焦。他知道月光一现,他那时又将回到天涯。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此时多守一刻,那便是一刻。直到自己,死!
雪,渐渐的埋没了地上的那些虾兵蟹将的残躯。他的黑色头发,他的黑色睫毛,他那血珠缓缓划落的无匹利刃,也开始渐渐的有层层的雪花凝结。
给我上前!给我杀了他!敖天冲着自己的手下们疯狂呼叫。他知道自己对面是个无比难缠的对手,绝对不能给他那怕片刻的喘息之机。
而虾兵蟹将一时都畏缩着不敢再上前。他们已被张明录那血红的双眼给彻底的震住了,而地上那遍布的同族残躯,更是令他们不由得心悸。
废物!似是怒其不争一般,敖天不由得挥刀斩了两个手下。
而此时,一阵轻微的婴儿啜泣声,打破了这战场的宁静。
张明录心头一震。在宁静的对恃时,这样的声音并非是什么良兆。
果然,对面已经发懵的虾兵蟹将,又重新的骚动起来。
这一群虾兵蟹将,率先扑过来。
张明录不由得狂啸一声,疯狂的迎刀向前。刀光疯狂的翻飞舞动,众虾兵蟹将却只能纷纷自动散开。他正诧异间,突见敖天那等待已不知多时的巨刃突然从重重怪影中迅疾突刺而来。
张明录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敖天的计。然而他此时已来不及了,他本能地一闪,身躯躲过那眩目银光,而臂,他那持刀的左臂,却是被这银光一划而过……
一阵阵的疯狂巨痛从左臂伤口处疯狂的奔涌而来。他看见自己的左臂和自己的利刃在空中不停的翻飞,又转而下落。
而在这令人无比惊谔的时光凝滞里,他突然看见敖天暴露了身后的空处。
这是本能,亦是无望之境之中那最痛绝的极地反击,他不假思索地昂首衔住那落于半空的那自己的利刃。
他奋力上前,颈部尽力前倾,这头部猛然一甩,几乎就是那寒光乍泄的瞬间,刀锋已在虾兵蟹将瞠目结舌之中划过一段绝美的弧线……
他斩了太子!他斩了敖天!
敖天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那本是他精心安排的计,却被骁勇无比的张明录借力发力,徒送了自己的性命!
虾兵蟹将这一下顿时沉寂了下来,那是骇然,亦是讶异——他们的太子,居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了一个断臂的废人刀下。
而张明录却已经知道自己此刻已经陷入了那最危险的处境。
他的右臂早已经被彻底封印,在此时已如同虚设。而现在,他的左臂也断,鲜血正在疯狂的从断口汩汩向外翻涌,洁白的雪地上似是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朵。
他现在只能噙刀而立,利刃在他的齿间泛着寒光。敖天的血正从利刃边缘缓缓的流入他的口中,血腥,粘稠,又苦。一起不停的涌入他嘴里的,还有那翻飞不停的雪花,和那无情的寒风。
他只感觉自己正在一寸寸的不停逼近死亡。风很大,他的身躯此时已有些不稳。失血也还在继续,他的意识此时已是越来越模糊。
孩子的啼哭声仍在不时的从洞窟里传来,可他实在已经听的不真切了。他的听觉正在不停的丧失,莫名的耳鸣在耳膜内不停的盘旋撞击。眼睛里就像金星爆炸一样不停的弹跃。他甩了甩头,想努力驱走这些无比不祥的讯息。他要让自己清醒起来。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重量。他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正在从那站立的躯壳里面缓缓向上升腾,不停的升腾,而那鲜血却仍从断臂处淅淅沥沥地淌落。
不!不!!!
他心里不停的狂呼道。他还有自己挚友的孩子需要保护,他还有正在等待他的爱人,他还有太多未了的心事。他的失魂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躯体。他还不能死,他还不能走!
对面,失去了首领的虾兵蟹将们早已经军心涣散。但是仍有一些不死心的残兵游勇,正在蠢蠢欲动着,正想试图上前作那最后一搏。
张明录猛然间惊醒过来,魂魄突倏间回归躯壳。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怒目圆睁,仰天狂啸那一声。回声传响在这天际,至死绵延不息。
那口中的声音是如此凄厉惨绝,那面前的目光是如此酷烈勇猛,只是那齿间的刀光又是如此的眩目,那模样又是如此的骇人。所有虾兵蟹将,都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在这一瞬,力量全部耗尽的张明录突然感到自己的周身一轻,自己的魂魄以不可挽留的姿态脱壳而出,可这时他就连抓住自己躯壳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魂魄一寸寸地升腾而起,一点点地远离那空气中血腥无比的气息。而自己的躯壳,却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威慑着对面的虾兵蟹将,令它们不敢上前。
他的魂魄正在越飞越高。那狂风,那雪花,那树木,那山川,那河流。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这时变成了眨着眼睛的精灵,它们要拥抱他,它们的怀抱,是那么温暖。他最后一次的俯望大地,自己的躯壳此时仍站立着,在那猎猎寒风中岿然不动。一颗属于他的流星,正在从天际划过。他缓缓阖上双睑,内心中却是一片安然,仿佛婴儿又回到了母亲最本真的怀抱。
他想,我不是就此离去,我是马上回去,回到我那沉寂安宁的原乡。
而此刻,刘景玉仍然在天空之中奋力的展翅翱翔,她的内心漾满了激动、焦灼和忧虑。敖天的魔咒此时已经无法发挥作用,终于,她第一次飞过了鹰愁涧,飞到了他那曾日日奔跑的土地上。
阳光在此时已经变得温和沉滞,下午过去了。她就要加速了,她要赶在那夕阳西沉和月亮升起之前,将解灵咒交给他最爱的张明录。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颗流星从自己身边划过。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了她的心。她不由得狂鸣一声,加快了挥翅。
终于!她在那一座山涧之下看见了自己的张明录。让她欣喜的是,她看见他还站着。他那伟岸的身躯下,蜷缩着敖天委顿的残躯。是,他一定还活着,他仍要和她做那雪原之国之中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这是他们从小就曾立下的至高承诺。
她盘旋着降落到他伟岸的身边。早已涣然颓败的虾兵蟹将们看见来的是她,而且她的左臂已经解开了封印,知道此时大势已去,顿时就作鸟兽散。
此时,雪已经停了,最后一抹阳光已经消遁,月亮悄悄的爬上来,在雪地之上反射出了幽蓝的光芒。她缓缓变成人形,他仍是多年前那最美丽的雪原女子。她打开解灵符。她知道自己将永远不用再回到那鹰的模样,她将是永远是他的心中那最美丽的爱人。
她转身喊:明录。
只是他不回答,亦不言语。
她突然看见雪地上一大片,已被白雪覆盖住的洇散开来的一片血迹,顿时便已明白了一切。
她的眼泪不停的淌落下来。她不由得哽咽着伸手上前,试图再次抚摩他那瘦峭的脸颊。那无比分明的轮廓,那无比坚硬的线条,那无比炽热的体温,曾一次次走入她的梦中,成为她生存下去的勇气。
就在她的手将要触碰到他面颊的那一刻,他就象一座巍峨伟岸的山,重重地,狠狠地向后倒下。
雪地里面一片安宁,天边静卧着一轮弯月。而最远处最明亮的那颗星,便是天狼星,它默默地而又深情地俯视着大地。
刘景玉走进洞中。岩洞口漫进无数银色的月光,微尘在空气中不停的荡漾。
在洞的里间,她看见一个宝宝正在襁褓中不停的哭泣。
她连忙抱起了他。孩子立时停止了哭泣。一双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用指尖碰碰他毛茸茸的娇嫩脸蛋。他咧开小嘴突然笑了笑,然后含住她的指头不停吮吸起来,喉咙里还似乎发出含混的声音,似乎在嘟囔着抱怨: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呀,妈妈。
她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他那冰凉的面颊,缓缓说:孩子,就让我们回家。
复继世情